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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记得,想当年——by脉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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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记得,想当年
直到香烟烧痛手指,他才猛地反应过来助理打来的这个电话已经挂断很久了。他把烟头甩在光滑的地板上,又在下一刻不留神踩上去,脚板上的痛倒让他更清醒,翻找一阵,终于在卧室的某个角落里找到通讯录,拨通那个久未联络的号码。半夜时分,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头的声音是有点倦怠的,他也不管,甚至忘记寒暄:"蒋太太吗,听说那栋房子您愿意转手?"
* * *
事隔多年,乔琬再一次踏进这栋大宅的那一刻,脚步不由自主地轻了。他无言四望,目光所及,似乎也都和当年记忆中别无二致。从玄关一直默默走到大厅中央,才瞥一眼站在一边的陆梅,伸到口袋里摸烟的动作又停下来,轻描淡写说一句:"收拾得真干净,我还以为地毯会包起来。"
"定期有人来清理。受人之托,总要忠人之事。"陆梅的回答十分客气,并对这句明显有所指的话毫不理会。
他一笑,目光在那些没有蒙任何遮尘布家具上一转,就若无其事地收回来,继续说:"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你开价吧。"
陆梅耸肩:"再高也不是我的钱,找到合适的物业经纪,估完价,也就是了。"
"家具也能留下来?"
"你不喜欢自然有人来处理。"
他想了想,说:"我想亲自安置。"
陆梅这一天似乎都有点不耐烦,听到这里眉头皱起来:"我以为你只要房子。"
乔琬却笑:"不,我觉得家具和房子搭配得好,不换了。"
陆梅眼底闪过一丝讶然,但并没有说什么,点头,然后抬腕瞄了眼时间:"我半个小时后有会,那就这样吧,到时候你找人和我秘书谈,拟完合同的草稿再细说。"
然后两个人一前一后去取车,乔琬离陆梅三四步远,彼此没什么话要说,乔琬也就没有刻意追上去的意思。这样的沉默一直维持到走到车边,乔琬清了清嗓子:"蒋太太,请你留一步。"
陆梅疑惑地转过身,见乔琬从他的车里捧出个箱子来,箱子看上去还挺沉,接到手中果然如此。只见乔琬从容微笑:"谢谢你肯转手这套房子,这里有些旧东西,当年无心留下的,如果你觉得有意思,就转给该给的人吧,算是我一点谢意。"
陆梅愈发疑惑,顺口问:"这又是什么?"
乔琬只是微笑,慢慢摇头:"我不知道,当年错收拾了,带走后一放就是这么多年。"
按理说以他现在的工夫,完全可以编一个更好的更令人信服的借口,再全无破绽地演出来。但乔琬此时似乎有意在提醒对方,而陆梅听到这句果然双眼一亮,下一刻才稀松平常地笑着掂了掂:"还挺沉,谢谢你。"
"蒋太太说哪里的话,要道谢也是我来。"
* * *
其实乔琬本不喜欢这座宅子。他第一次踏进这栋房子那天,唐棣文有点醉了,而乔琬事后虽然推说自己也醉了,其实没有。于是他记得清清楚楚这个宽阔的厅堂在灯光全开时是如何的璀璨,水晶吊灯的光投在光洁的地板上,光线彷佛顿时有了形状,坠到地板上,四溅到房间每一个黑暗的角落。
那房子静得吓人,两个人每走一步,厅堂里就传来回声,沉沉的不知在预示什么。这样的寂静让乔琬有点心虚,事先的打算稍微落回心底一些,但还是忍不住,悄悄往身旁的唐棣文瞥了一眼。
唐棣文其实已经走不太稳,乔琬又有心,就干脆搀着他。两个人的姿势还保持着正常的亲密,于是乔琬这一转头差点就撞到唐棣文半边脸。唐棣文还没反应过来,反而是乔琬慌了,扶住唐棣文的手抖得厉害,还是暗自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恢复镇定。
他在心里暗骂自己,扶唐棣文靠在沙发上,这时又听到房间某个角落传来的奇怪的脚步声,又快又碎,在他四处探询的短短几刻,两只大型犬从不同的房间里奔了出来。
狗倒是很乖,看到陌生人并不叫,只是一只戒备地护在主人身边,另一只则凑上去蹭了蹭唐棣文的手背。
感觉到自家的狗靠过来,唐棣文这才坐起来,伸出手逗了逗狗,没有血色的脸上浮出一点笑意来。然后才彷佛终于想起了房间里另外一个人,点头说道:"麻烦你送我回来。"
当时乔琬心里全是其他念头,好一会儿才明白这话是对他说的。他就忙接口:"唐导您客气了,我去倒杯水来吧。"
唐棣文看了他一眼,顿了几秒,又一次点头,指了餐厅的位置,就由着乔琬去了。
把温水搁在茶几上,乔琬很寻常地坐在沙发的另一边,看着唐棣文拿起水杯来喝掉水,又看着他漫不经心地摸着他的狗,有意无意地,乔琬的手碰到了唐棣文搁在沙发上那只空闲的手,出乎意料地冰凉,完全不像喝醉了的人,相较之下,反而是乔琬的手心,有着一点因紧张而起的汗湿。
唐棣文果然回头看了他,倒是不惊讶的;乔琬后来的这么多年里从这一刻起记住了从那一天起开始唐棣文看他时常有的目光:微弱的笑从漆黑的眸子里渗出来,很难形容是了然还是冷漠,但肯定包含着某种程度的纵容。
因为读出了这一点纵容,乔琬便镇定下来,最先在他脑海中闪过的是那些纷纷扰扰的关于唐棣文的传闻,他现在终于知道这些言语的起处,从来不是毫无根由的。
他的手顺着唐棣文的衬衫衣袖往上攀,心跳得厉害,好像耳鼓都被震得隐隐作痛,但是竟然能模糊地感觉到这衬衣是棉麻料子,质地一流。与此同时,唐棣文身上的酒味渐渐浓了,一层层扑到乔琬的面前来。当他的舌尖感到酒精的苦味时,乔琬闭上眼睛,想,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一切尽在计划之中,可是他无可抑止地觉得荒谬,好在对方的温度和酒精的味道逐步发挥了效用,他开始放松,似乎可以享受这个吻了,然后一直克制得很好的三分理智告诉他,无论如何,总算是挣到一个开头了。
* * *
合约签得非常顺利,双方都没有在价格上多加纠缠,于是大概半个月不到一切手续都已办好。陆梅接到乔琬开出来的支票,转手就捐给儿童慈善基金会;乔琬知道后,在后来一次酒会上还玩笑似的提及:"早知道蒋太太要做善事,我就再高开二成了。"当时陆梅一笑置之:"既然是做善事,专门开支票也一样不麻烦的。我这也是借花献佛。"
唐棣文的老宅终于转手一事,很快上了各大报章娱乐版的头条。因为买主卖主身份特殊,加上牵扯到的第三方虽然去世多年,但留下的声名仍在。各种报道消息纷纷攘攘铺天盖地,但无论怎么写,知道当年底细的,已经被各路人物关照过,反而一片清白;不知道底细的,再写,都是无涉旧时风月。
虽然猜测众多,陆梅和乔琬就像事先约定过一般,无论是对旧友还是媒体都绝口不提这其中细节。又过了一个来月,当这件事情不再那么引人注意,乔琬才不做声地搬进去。
这些年来陆梅也雇专人维护,但终究是不曾大张旗鼓地动过。而乔琬却不同,如今房子归在他名下,他搬进去后没动室内装潢,凡是留下来的家具一件不换,就是请人来彻彻底底清扫了一次,好像要把积了这些年的看得见看不见的灰尘和其他东西统统给清理出去。
当这所有的清扫整理工作收尾之后,乔琬一个人踏进这栋房子。他把厅堂里所有的灯打开,觉得可能是清扫过的关系,房间里特别亮。满意地环顾了一圈,他点起烟,靠坐在沙发上。
唐棣文和乔琬都是烟瘾很重的人,但当年唐棣文有个不晓得是不是算得上怪癖的习惯--他只在自己的书房里抽烟,而偌大房子的其他任何一个房间,都找不到一只烟灰缸。所以哪怕乔琬烟瘾再大,也只能常常坐在花园的长椅上抽烟。
他们有太多一样的不良嗜好,但从来没有人会去提醒对方一句。
手边的烟灰积得太多,乔琬一时半刻找不到烟灰缸,低头瞄一眼光可鉴人的地板,把烟灰弹在了地上,一缕细烟则笔直地伸向天花板的吊灯。
反正已经是自己的房子了。
乔琬如是想着,继而再一次认定,他果然还是没有办法对这栋房子有好感。
* * *
乔琬第一次和唐棣文一起出席一个著名品牌的新品发布会时人前人后用的还是助理的名义。
事情发生得很快,顺利得连乔琬自己也不敢相信,甚至生出隐隐的后怕来,总觉得这么轻易地控制着进程预示着不好的将来。他跟在唐棣文身后,笑得有点发僵地踏上顺着沙滩铺开的红地毯。本来在轻松谈笑的人们在看到唐棣文身后的乔琬时竟然静了一静,几乎没有人的目光不是惊异的。这些惊异汇聚起来,几乎都能刺痛他。
他脚步一慢,唐棣文就觉察到了,笑一笑压低声音对他说:"不要停,继续往前走。这里的哪一个,你是不认得的。"
那倒真的没有。乔琬耸肩:"我都认得,只是人家不认得我。"
"没关系,很快他们就认得了。"唐棣文轻描淡写地说道。
可是走到会场中央,听到的第一句半是寒暄的玩笑,是对着唐棣文说的:"你不是才从意大利回来吗,怎么,和江远吵架了?"
这句话其实也不大,但是引得身边的好几个人都笑了起来,笑容里不见得有恶意,可是所有的人看着乔琬的目光都是冰冷的。
受不了这样的目光,尤其是看着他的面孔都是平常只得在大小屏幕上才得一见的,乔琬咬了咬牙,头本来已经低下去,最后还是抬起来,挂出个近于灿烂的微笑来。这个笑容唐棣文也看在眼里,他也笑了:"最近在筹新片,总要有一个得力的助理。"
"简可是你自己让出去的。"
"没办法,别人开的薪水更高。"
他淡淡地说着玩笑话,但准备新片的消息无疑比唐棣文和岳江远之间是不是出了问题更让在场的一群人关注。很快关于唐棣文下一部片子究竟是什么的问询也好,打探也罢涌起来,再过不了几分钟,乔琬的问题,就被彻底忘记了。
纵使再无人关注他,乔琬还是没有离开,静静地藏在人群之外看唐棣文如何与旁人周旋。踏进这个圈子之前乔琬只听说唐棣文的脾气出了名的坏,但是眼下看来似乎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说起话来绝对的滴水不漏。
他听着,慢慢走了神,无可抑止地想到岳江远来。乔琬看过岳江远不少片子,也知道人在圈子里人缘是出名的好。就像此刻,在那些不断投来的打量、考究的目光中,他根本无从分辨其中是否有那么几道,来自岳江远的朋友。
几天之前唐棣文刚从意大利回来,两个人在餐厅吃饭,唐棣文看似不经意地问他,想过将来做什么没有。
当时乔琬手边一滞,一时之间根本不敢去看唐棣文,生怕有一点过头的情绪都被对方看出来。但他又不敢让唐棣文多等,竭力压抑住,也很不经意般说:"想做的事情总是很多,但是能做的还是太少了。"
唐棣文就笑:"演戏在这个圈子里从来是最简单的。"
"也不是人人能无师自通。"乔琬放开餐具,低下目光来。
唐棣文没有接话,却招呼餐厅的侍者,挑了一支酒。侍者倒好酒,把酒杯分到餐桌上的两个人面前,唐棣文先端过酒杯来喝了一口,这才说:"这家餐厅总是藏着好酒。"
闻言乔琬也端起杯子试着喝了半杯。他倒是分不出高档酒的好坏,只是单纯地觉得好喝,眼看着唐棣文要再给他倒第二杯,乔琬已经伸出去的手沉了一下,心也跟着沉了起来--这才记得,当初他送唐棣文回去,是推说过自己酒精过敏,滴酒不沾的。
好在唐棣文似乎对好几周前的那件事情不记得了,要不就是完全的不曾上心过;而餐厅里光线柔和,哪怕脸烫的再厉害桌子对面的人也不容易看清楚。乔琬觑一眼若无其事的唐棣文,再觑一眼杯子里的酒,手一点都没有抖。
和唐棣文处得时间稍久,乔琬越是有战战兢兢之感,不晓得这个人到底是怎么样的心思。他也不可避免地想起岳江远,想那两个人到底是怎么处的,但总归不会像自己这样,每一步提心吊胆。
这时唐棣文和这一群人闲聊的差不多,转身对沉在自己心思里的乔琬微笑道:"我记得你说过喜欢冲浪,反正没什么事,无聊就去游泳吧。"
众目睽睽之下,乔琬轻而易举成为目光焦点。
* * *
打开书房的灯,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空了的书架。签完合同之后乔琬才发觉书房里的书全没了踪影,专门去问陆梅,得到的回答冷淡而干脆:"我留下来了,遗嘱里说家具和杂物随我处理,我也只搬了书。"
他当然晓得陆梅为什么单单只带走书,但当时还是忍住了,冷笑一声后客气地道谢挂了电话。而今直面全空的书架,心里总归不是滋味,恍惚还记得当年那些与墙同高的一排书架上摆满了书的光景,当时没什么工夫去看,更疑心唐棣文不喜欢别人动他的书,就干脆连房间也少踏进去。
但是当年发生在这个房间里有一件事是无论如何也忘不掉的。那还是《溯日徊光》正式上映之前,唐棣文本来在工作室剪第三道还是第四道样片,忽然接到个电话,之前唐棣文情绪都还不错,接到电话后蓦地变了脸色,起先还只是剪接一起继续剪片,没到十分钟,脸色越发难看,乔琬当时在他身边,看他额角的青筋都浮出来。明显心思不定地又撑了十分钟,唐棣文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离开一下。"尔后一个字没多解释,摔下其他人甩门离开。
其他人面面相觑,却没人敢跟上去,等到两个多小时后还不见唐棣文的身影,工作室里的其他人才犹豫着对乔琬提议:"打个电话给导演吧。"
他就打唐棣文的手机,起先三个是通的,但没人接;重拨到第四个,才响一声就突兀地断了,再打就是盲音。乔琬想了想,又打到唐棣文家里去,管家接了电话,听到是乔琬的声音竟然有送了口气的意味。如此一来乔琬反而急了,问:"唐......"
猛地意识到房间里不止他一个人,很快改了口:"导演在吗?......那好,我马上过来一趟。"
去的路上乔琬就隐约认定事情不妙,到了之后看见守在玄关处的管家,张口就问:"出了什么事?"
管家却不多说,镇定地答道:"唐先生在书房。"
他立刻撇下管家一路小跑往书房去,拧开房门才踏进一只脚就听见唐棣文阴沉的声音,是爆发前最后一点宁静:"回来做什么,滚。"
乔琬一愣,没理会,轻声说:"是我。"
"出去。"口气依然不耐烦,却不复起先的阴沉了。
他听出语调中不经意流露出的疲态,乔琬无声地合上门,从门边走到唐棣文身旁。天色已经暗到除非走到近处再难看清的地步,所以当乔琬真的看清靠在椅子上的唐棣文,怔怔半晌才想起冲去开灯。久处黑暗中的唐棣文瞬时无法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光明,下意识地抬起手遮住眼,还是不耐烦:"把灯关了,你也出去。"
他额头上的上不再流血,但创口肿了起来,半边脸上残了已经干涸的血迹,因为情绪的缘故,唐棣文的脸色在乔琬看来就是铁青的;见状乔琬皱起眉,同时声音不由自主高了:"怎么回......"
话没说完,目光先被摔在椅子旁的手机牵住,再稍稍往上瞄去,染血的手帕和沉沉一串钥匙被唐棣文紧紧捏在手里。
他一惊,很快还是定下心来,屈膝半跪下来,拉住唐棣文的手柔声说:"我们先去医院吧,你伤的不清,总要包一下。"
唐棣文甩开乔琬的手,但乔琬又一次覆上去,不依不饶;如此反复数次,看上去疲倦已极的唐棣文终于没有再次甩开,却还是低沉地重复了一句:"把灯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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