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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将——by水虹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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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啸青在暗地里,想必也会对那样的他,嘲笑不屑。
尽管有时候,还是会想柏啸青……想得痛入骨髓。但至少,他要维持自己的尊严。
他要让柏啸青知道,他并不是还喜欢柏啸青,绝对不是……他只是,没办法让属於自己的奴隶,逍遥法外罢了。
那有损他帝王的尊严。
只是这样而已。

43

……
吕暧不敢继续追问,也不敢直起身看他,只在原地跪着。
元渭望了一阵子窗外的风景,又走到吕暧面前,将腰间一块晶莹剔透的玉佩扯下来,扔到他怀里。
然后,用修长如玉的十指抬起他的面颊,轻轻摩挲他的眉毛:“你这眉生得最好,浓淡适宜,透着英气,和他一模一样……”
说到这里,元渭自觉失言,便不再往下说。
吕暧紧紧攥着那块玉佩,看着元渭俊美的容颜,觉得元渭眼神中,竟隐隐透着温存的意味,一时也有些痴了。
他的眉,究竟生得像谁?是哪宫的娘娘?
他一时想不出。

※※f※※r※※e※※e※※

春凋尽,盛夏已至。
吟芳宫剪风院中,四处杂草树木乱生,翠绿得蓬蓬勃勃。
门檐朱漆剥落,屋内的家具用什,被褥衣物,还都是三年前的,全部都透着股腐败阴湿的尘土气息。
柏啸青来到剪风院,有三个多月了。
刚开始时,宫人们侍候得还算认真仔细,但看元渭总不闻不问,也渐渐淡下来。
到现在,已是三两天才送一次残茶剩饭给他,吊着命而已。同时,吃得少喝得少,也方便照顾排泄。
柏啸青身体的断骨已经愈合长好,拆了纱布和夹板,但手筋脚筋按元渭的意思,一直没有接上,完全不能行动。
除了两天一次的排泄,成日里只能躺在铺满锦缎,却总泛着股阴湿霉味的床上。
这天正午,阳光从窗棂处泻进屋内几道,照亮了两步见方的地面,无数灰尘,在这几道光束中流动翻滚。
窗外,是蝉鸣声声。
柏啸青半蜷着躺在床上,脸颊深深凹进去,嘴唇干得裂出血口子。他看了看身旁桌子上放着的,浮着一层油灰的半小碗凉茶,舔舔嘴唇。
两天前,当值内侍喂他吃饭喝水的时候,因为中途有人唤那内侍去赌钱,那内侍走得急了,就把没喂完的凉茶放在这里,恶声恶气的让他自己喝。
谁都知道,他根本没办法自己喝。
眼下正值盛夏,柏啸青渴得嗓子里冒烟。无论如何,他想喝到那半盏凉茶。
他颤抖着,用手肘撑着床铺,爬到靠近桌子的床沿。然后将头伸过去,想将嘴凑到碗边。
但他身上没有半点力气,又抖个不停,整个人竟从床上翻了下来,重重摔在地上。
与此同时,茶碗也被他碰翻打泼,碎了一地尖锐瓷片。
三年前,这里地面,原本是铺着毯子的。然而现在,却是冷硬的青石。
摔下来的时候,柏啸青的额头,擦到了包铜的尖锐桌角。他趴在地上,一道细细血流就从额头处,慢慢蜿蜒至下巴,然后一滴滴落下来,落在地面。
没想到,他竟落到连半碗茶,也喝不到口的境地。
他闭上眼睛,胸口难过纠结,却只觉眼内干涩,哭都哭不出来。
不知这样过了多久,只知道地上那块两步见方的光斑,扭曲了形状移向东边,他头上的伤口也慢慢凝疤,不再流血。
这个时候,门忽然被推开了。
一双柔白纤细,保养得极好,戴满了金银宝石戒指的手,将他从地上扶起来。
他抬起头,在黯淡光线中,看见的是阮娃的脸。阮娃一身紫袍,头戴镶玉纱帽,身后跟着两个青衣小太监。
几年没见,阮娃明显老了些。
眼角和唇角都微微松弛下垂,还出现了几道细细的纹路。
不过,在这阴暗光线中看过去,轮廓眉眼,仍然是清秀标致的。
“都愣着做什么?!还不过来帮忙!”
阮娃转过头去,喝斥那两个小太监,声音和架势,都透着凛凛威严。
到底是,做了多年供奉大太监。
那两个小太监连忙上前,帮着阮娃,把柏啸青重新抬回了床上。
“你们出去吧。”
阮娃挥挥手,两个小太监就立即倒退着离开了屋子,顺便把门从外面关严。
现在,屋里就只有柏啸青和阮娃,两两相对。
“看来,你的陛下,是打算把你扔在这里,让那些不长眼的东西,把你折磨到死为止。”阮娃伸出手,一点点抚过柏啸青干裂的唇,凝望着柏啸青的眼睛里,跳跃着异样火焰,“不过……以后不要紧了,我刚刚把在这里侍候的人,全部换过。”
柏啸青别过眼去,艰涩地开口:“……阮娃,我以为你恨我。”
“我当然恨你!我为什么不恨你?!”阮娃蓦然松开手,声调变得高昂尖锐,“就为了那个狗屁娘娘,为了那个蠢皇帝……你、你……”
柏啸青望向他,悚然瞪大了眼睛。
“没错,我什么都知道。”阮娃伸出舌尖,舔了舔他脸颊上的血渍。转眼间,又换上一脸温和笑容。

44


“……不、不可能!”柏啸青沙哑着嗓子,脱口而出。
那件事,阮娃不可能知道。
凌逐流和简丛,一个身为丞相,一个身为当朝太尉,都绝非阮娃能轻易接近和威胁到的人。
阮娃不可能从他们那里,得到关于那件事的任何消息。
“呵呵……凌丞相和简太尉,当然是把这件事,瞒得紧紧的,谁也不告诉。”阮娃把手探进他的衣服里面,玩弄拉扯着他的乳粒,“但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人知道……你把那个人,已经忘了吧。”
他咬着牙,扭动身子,想要挣开阮娃的手,却换来阮娃狠狠一掐。
柏啸青闷哼一声后,阮娃松了手,只见他身上穿的白色轻绸衣胸口处,就有一小点血渍,如同宣纸上点出的的桃花瓣,慢慢浸染开来。
“那个人,就是姜娘娘身旁的金宝太监。你叛变那天,下着大雪,是他到白虎门那儿找的你,你还记得吗?”阮娃望着他,咯咯一笑,心情极好的模样,“我整治不了别人,整治个失势的老太监,总不在话下。”
“你是不是,在想那个老太监怎么样了?嗯?他死了。我问出那些话以后,就把他堵了嘴,交给人活活打死……否则,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多,对天朝的将来,对当今的圣上,可都不好呢。”
阮娃语调轻松地说着,柏啸青的心就一点点往下沉。
“柏、啸、青。”
下一瞬,阮娃忽然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唤出他的名字:“那母子俩,榨尽了你半辈子青春,简直是喝你的血,吃你的肉,你为什么不说?!为什么就那样死心塌地?!”
“……阮娃。”柏啸青没有看他,背靠床头半坐着。神情疲惫,声音沙哑低沉,“你为什么会怀疑到这些?为什么会调查这些?”
“因为我始终不相信,你真能下手杀了姜娘娘。”阮娃一撩紫袍,坐到他对面,用手捧住他的脸,一对眼睛毒蛇般盯着他看,“你喜欢她、你深深爱着她……我认识的柏啸青,宁愿自己死了,也绝不肯让他的娘娘伤半根寒毛……可惜的是,那个被保护得过了头的皇帝,根本不懂你。”
“这全天下,只有我最明白你……因为,我们本来就是一样的人。”
阮娃忽然吻上了柏啸青的唇,吸吮着他起裂的唇瓣,舔着他干干的口腔,激动得浑身颤栗,下腹燥热。
他想这样做,想了多少年。
没错,他和他,本来就是一样的人。连魂儿,都是相似的。
他和他,本来就应该永远在一起。患难在一起,荣华也在一起。
那次分开,只不过是个意外。
没了姜娘娘,没了元渭……柏啸青就属于他,只属于他。
柏啸青惊惧交加,却没有力气反抗,只能任凭他一直吻下去。
阮娃的亲吻,滋润了他干裂的唇,其实并不难过,反而很舒服。
头脑开始变得混混噩噩。
模模糊糊地,想起阮娃刚才问他的话——
为什么不说?
是啊,为什么不说?
从前,是为了成全姜娘娘的愿望,让她的儿子,成为完美到无懈可击的帝王……但是,遇到了阿留以后,就开始隐约觉得,并不完全是为了这个原因。
天朝也好,金摩也好,谁或谁当权执政,并不重要。
百姓,千千万万像阿留一样的百姓,只是需要一个稳定而强大的政权来统治保护他们,让他们能够安稳平静地,好好过日子。
无论哪个皇朝统治天下,其实都是殊途同归。但没有任何一个皇朝的政权,不是踏着成山的尸骨、成河的鲜血建立起来。
他柏啸青,只不过是其间的牺牲中,一颗小小卒子罢了,微不足道。
战场上,多少男儿为那些虚幻夸大的堂皇理由,抛却头颅热血。他们和柏啸青一样,同样是生命。
就像阿留死去的孩子。
不愿说,是因为清楚元渭对自己的感情,不愿动摇这个辛苦建立起来的政权根基。
每一次朝代的颠覆变更,诸王夺谪,莫不是以巨大的牺牲为代价。
不愿让朝廷动荡,再度让百姓陷入苦楚的轮回。
当然,除此之外……他是真的,还想活下去,无论以怎样的形式方法也好。
这次,不仅仅是人的本能。
因为,阿留流下的泪,让他开始对人世有所期待。
也因为活下去,就可以看着这个皇朝,在元渭的统治中,变成真正的太平盛世。

※※f※※r※※e※※e※※

成复十五年,皇城的夏天格外炎热,暑气蒸腾。
正午时分,元渭做什么都没心思,就打算让内侍打着扇,小睡一场。
他脱了龙靴,正要上床的时候,忽听有人来报,说是供奉太监阮公公求见。
元渭想了想,就让人宣阮娃进来。

45
阮娃低头来到龙床前,诚惶诚恐地对元渭深深一躬:“有件事,人人都没留心着,奴婢却不敢瞒陛下,怕陛下将来不欢喜……吟芳宫里的那个人,真的不用把手脚筋络接上吗?再不接,恐怕就再也不能接了。”
元渭微微翻起眼睛,有些睡意朦胧:“不能接就不能接,让他一辈子,安安静静躺着最好。”
“但是,他的手脚肌肉,都已经开始萎缩。”阮娃低头垂目,声音平静无波,“他的手脚总使不上力,等再过上一两年、三四年的,手脚都会萎缩成麻杆般粗细,奴婢怕到时候,圣上想起他来,却又看了不欢喜……”
他来元渭面前说这些,一方面是因为确实担心柏啸青;另一方面,也是再度试探皇帝的真心。
如果皇帝真的不管不问,他就偷偷找人替柏啸青将筋络接了,和柏啸青在一起,就再无后顾之忧;如果皇帝表示出关心,那么,柏啸青就是他目前仍然碰不得的人,一切必须从长计议。
他能爬到如今这个地位,凭的就是行事大胆而敢于冒险,做事小心谨慎。
元渭听到这里,睡意全消,却又不愿将情绪放在表面,穿了鞋,站起身淡淡道:“是吗?他要变成那样,也怪恶心的……叫上御医,随朕去瞧瞧,看是不是,真就到了那种程度。”
阮娃向来七窍玲珑,立即明白他对柏啸青仍然有情,心头一沉:“是。”
外面日头毒辣炎烈,元渭刚出门,下面的人就立即为元渭准备了明黄软轿,抬着他朝吟芳宫的方向走去。
抬御轿,因为周围往往跟着步行的官员侍从,讲究的是平稳,速度不急不缓。元渭此时却格外显得急躁,一路上骂了轿夫好几回,嫌他们不够快,吓得轿夫们到最后只有箭步如飞。
随行内侍宫女们没办法,也只有跟在轿子旁边快跑。
只苦了御医,年纪一大把,还背着个沉甸甸的药箱,一路跑,一路喘息着擦汗。
就这样,一行人很快就来到了吟芳宫剪风院。
元渭下了轿,看到剪风院中荆棘杂草乱生,门廊朱漆剥落,灰尘遍布,心头不禁一寒。
他几年没进这个伤心地,不愿来,不敢看,没料到竟凋零至此。
不过也难怪……他刻意遗忘忽略,命人将门扉深锁的地方,自然是多年没人打扫整理。
只是、只是……这里明明住进了人,三个多月了,那些内侍宫女也不知道打扫整理一下吗?!
元渭想到这里,目光忽然犀利,狠狠剜了在场所有的宫人一眼。
“禀陛下……当初人进来的时候,是陛下吩咐,只指派了一个小太监专门在剪风院照看,其余都是兼差,说是只要人活着,不拘怎样都行。”阮娃见元渭要迁怒,连忙上前解释,“人手不够,自是无法打扫修整这么大一个院子……再加上,这里没有月银支出,门廊什么的,没办法修理上漆,就瞧着破败了些。”
元渭哑口无言,只有忍着气开口:“这好歹是个住人的院子,又在宫里,破败到这样,成什么德行?朕看着堵心。你下去以后,调派些人手,再支些银子,把这里好好修整起来。”
“圣上说得是,奴婢们未曾考虑周全。”阮娃连忙躬身回答。
元渭说完后,忽然又想起什么:“以后,这里就由你负责派人照管吧。”
阮娃到底曾是他枕边人,办事情合他的心,不像那些呆头木脑的内侍,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一个钉子一个眼,完全不知变通。
元渭带着御医,走进了柏啸青所在的卧房,让随行宫人们在外面候着。
门一推开,就只觉股子阴湿潮气,夹带着灰尘扑面而来。
元渭走到床边,看到柏啸青在床上蜷缩成一团,背朝着他,全身都在发抖。
“喂,你怎么了?”元渭扳过他的身子,只觉手下全是嶙峋骨头,心头一惊。当看到他的脸时,心头又是一惊。
三个多月没见,他竟瘦成这样、虚脱得不成人形。
他神情痛苦至极,嘴唇被自己咬破,一道道血丝自下颔淌落。
“太医,快过来看看!他是不是已经不行了?!”
元渭抱过他,大惊失色,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眼睛在迅速潮湿。
他六岁那年,和柏啸青一起,养过一条长毛小吧儿狗。
养了半年后,那条狗不知得了什么病,几天内就瘦得皮包骨头,很快就死了。临死前,也是这样蜷缩成一团,不停地发抖。
为这事,他当时足足哭了好几天,至今记忆深刻。

46
御医见元渭着急,吓得不轻,连忙去看。
但他年岁大了,又跑了一路,再加上元渭在耳边不停地焦急催促,就有点发懵,看了半天气色,摸了半天,也没查出个所以然。
柏啸青咬着牙,看太医那么大一把年纪,急得满头是汗,心里就有些不忍,耐着剧痛,哆嗦着发乌的嘴唇开口:“我不、不要紧……只、只不过,今儿晚上要下雨了。”
御医恍然大悟,直起身,一拍巴掌:“是了!禀陛下,他在半月之内,四肢及肋骨曾被打断两次,愈合期间,又一直住在这阴暗潮湿的房间里,风湿入骨,所以一旦天阴落雨,湿气加重,全身就会剧痛难当。”
“那么……有没有什么办法,让他把痛给止了?”blzyzz
元渭知道柏啸青禀性坚韧顽强,一般伤痛疾病从不放在眼里,如今见他痛得发抖,又身体虚弱,瘦得皮包骨头,生怕他撑不下去,真的会活生生痛死。
“启禀圣上,风湿入骨是慢性病,只能用药慢慢调理,恐怕急切间难以治愈……眼下,只能把这房间打扫干净,换了洁净干燥床褥,四处布下火盆,减缓湿气,再用风湿膏药止痛……”
“行了行了,有这功夫罗嗦,还不快叫人去做!”
元渭早就心急如焚,厉声打断他的话。
“是、是!”御医一边擦汗,一边急忙退出门外。
很快,屋子里就多出一大堆内侍宫女来,打扫的打扫,放火盆的放火盆。地面再度铺上了厚厚的长毛毯,就连屋里的所有家具用物,包括那张大床,统统给换了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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