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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来寒雨晚来风——by闲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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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漫天抬眼望着夜空,星光黯淡,残月已落,冷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将他争强好胜之心狠狠压下。他无可奈何地自嘲一笑:是啊,失去武功又断了双脚的自己已完完全全是个废人,也难怪南宫寒潇一心一意要摆脱自己。

      他与南宫寒潇在一起住了有半年多,南宫寒潇对他生活起居虽然周到体贴,平日里却很少与他交谈,更是避免与他有任何身体上的接触,有礼而疏离。无论云漫天如何努力,两人之间总还是隔着千山万水,这令他焦躁疲惫,却又无可奈何。

      渐渐南宫寒潇又恢复了眠花宿柳的日子,起初只是回来得比较晚,之后开始夜不归宿,到了后来常常会接连两三日不见人影。为此他特意请了个细心的管家来照顾云漫天。云漫天虽然生气,却还是忍着,毕竟从照顾自己的角度来说南宫寒潇并没有懈怠。直至有一次,云漫天等了整整半个月都不见南宫寒潇归来。他忍不住喊管家去打听,管家这才告诉他说南宫寒潇其实一直住在苏州名妓苏冉冉开的清醇馆里,其间自己还去那里领过薪俸。云漫天这才恍然大悟--南宫寒潇根本是在回避着自己。

      之后云漫天反复思量自己与南宫寒潇的关系--既非亲人,亦非朋友,更不是情侣。两人只是因为自己的偏执勉强在了一起,或许南宫寒潇根本就不需要自己的陪伴,或许自己对他而言只是个负累--到了这个地步,他除了心灰意冷地悄然离去,已再无别的选择。

      云漫天一路神思恍惚想着,不知不觉间天已大亮。到达平安客栈后四人一起进了秋达心的房间。分别落座后云漫天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道:"想必今日各府各州都会贴出宁大哥的头像通缉他,可是宁大哥总不可能躲避一辈子。"

      谈怀虚道:"其实这样逃亡也不是长久之计。如若宁兄真是含冤,为他洗刷冤屈才是最重要的。"又问:"漫天,你是如何结识宁兄的?"
      云漫天道:"去年来金陵时偶然遇见他摇着轮椅在街上走,因觉得他的轮椅设计得相当巧妙,就过去向他借来参考着也做了一个,后来渐渐熟稔了。"顿了顿,又接着道:"我听说了宁大哥的供词,关于买凶杀人那一段决不可能属实--他既然已经下了毒,又何必再去费那个劲?"

      "下毒?什么下毒?"谈怀虚不解地问。云漫天见他一脸迷惑之色,方才知道原来秋达心并未将嘉靖侯中了胭脂醉的事告诉他,于是大致向他解释了一下。
      谈怀虚听了他的解释后忍不住瞄向秋达心,后者露出一个不屑之色,冷冷道:"我难道一定要事事向你报告么?"
      谈怀虚被他抢白,只得苦笑了一声。片刻后他又问云漫天:"可是如果宁兄没有杀人他又为何要承认呢?"
      云漫天道:"他既下了毒,就已经脱不了干系,可能他是自暴自弃罢......又有可能他不想连累兰秋霁--具体详情我也不知,但我可以确定他没有亲手杀人。"

      一直沉默的南宫寒潇这时忽然插言道:"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也不知是否有帮助。在嘉靖侯和宇平郡主被杀的那夜,兰春归一直在清醇馆里饮酒,后来醉了,冉冉......"他偷偷瞟了云漫天一眼,连忙改口道:"清醇馆的老板娘苏姑娘就让人将他扶到房里去睡觉。到了四更时分,兰家忽然来了个小厮送信给兰春归,见兰春归睡了,就在他门外等候。苏姑娘要他把信留下先回去,他执意不肯,说是务必要亲手交给兰春归,后来苏姑娘便随他去了。那夜兰春归恰好睡在我的隔壁,次日正午时分我听见他起床的声音,然后是和那个小厮的说话声,过了一会兰春归忽然捶了一下桌子。我正要出去查看,这时听见兰春归低声嘱咐那个小厮送信之事决不能告诉任何人,然后给了他些银两让他回乡。之后他便冲出房门,策马离开了清醇馆。那日到了傍晚嘉靖侯夫妇被杀的消息才传到清醇馆,我先猜想小厮是来报告这个消息的,可是又觉得不对,他来时才四更,好像尸体被发现时已是清晨了罢。"

      秋达心好奇地道:"也不知兰春归收到的是什么信?"他心里忽然一动,想着难道是宁丰城的遗书?旋即他又否定了自己--从兰春归拿到信到他昏迷不足两日,胭脂醉不可能这么快便发作。

      云漫天道:"不如你们谁去兰春归房里察访一下,说不定能有意外发现。"
      秋达心起身道:"我去。嘿嘿......他若不肯交出来我正好在他身上试试新配的毒药。"不等几人说话便大步朝门外走去。
      谈怀虚连忙叫住了他,嘱咐道:"小心些......"
      秋达心回头冷睨了他一眼,不咸不淡道:"别人的死活与我无干,我的死活也不要别人关心。"一闪人便不见了。
      谈怀虚略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想到侯府护卫众多,秋达心又素喜率性妄为,踌躇了片刻终于忍耐不住,站起身道:"我看我还是跟去看看,万一他下手太重就不好了。"说完与两人告了辞,疾步离开了。

      之后房里便安静了下来。见云漫天嘴唇被风吹得有些干裂,南宫寒潇倒了杯茶,送到他手边讨好地道:"喝点茶罢。"
      云漫天一言不发推开了茶,目光冷冷看着别处。南宫寒潇怔忡了一下,之后放下茶陪笑着道:"不喝也好,省得睡不好觉。"回头看了看床铺,又温言道:"那睡一会儿罢。等他们回来了我再叫醒你。"

      "我不困。"
      "那......你要吃点东西么?"
      "我不饿。"
      "那......"
      "够了!"云漫天忽然怒声打断了他,他恨声道:"你又何必惺惺作态?你一心要摆脱我,我走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绝无此意!"南宫寒潇急声辩解道,"......当时苏姑娘酒馆刚开张,要人帮忙,所以我才......我才......"见云漫天连声冷笑,他顿时语塞,有些心虚地别过了目光。

      "苏冉冉真是面子大,居然要劳动二公子你去给他做掌柜的。"云漫天面上带着讥讽的冷笑,"你索性娶了她岂非省事些?也好人财两得。"
      "我......我......"南宫寒潇立时涨红了脸,"我哪有那个意思?......其实我离开,我离开只是想给自己一点时间冷静一下......"
      云漫天冷哼一声,之后别过目光望着窗外紫蓝色的天空不再说话。南宫寒潇见他苍白的面上一片冷漠死寂,顿时又悔又愧,可是他怨不得别人--这个结果完全是他自己一手造成。

      他目光沉痛地看着云漫天,良久,他幽幽轻叹一声,涩声道:"......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二叔才去了没多久,可是闭上眼睛,他的样子已有些模糊了。我恨自己,我怎么能忘了他?我想这一定是天天对着你的缘故,所以我决定减少与你相处的机会,决定离开一段时间冷静一下......"

      云漫天身躯一震,无力地闭上了眼,又听南宫寒潇低低道:"你走后的日子里,我与行尸走肉并无什么分别。每日都喝个烂醉,夜半醒来常忘了自己是谁,又身在何处。我很想你,却又不愿意因为你忘了二叔
      ......有时我只恨自己不能将心分成两半,一半烧成灰,随他去了,另一半上面只有一个你--可是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我真的很矛盾,让我彻底忘了他--这我做不到,可没有你,我又觉得生不如死。漫天,我真的觉得很痛苦,你懂么?我真的很想你懂。你肯陪着我,我很喜欢,可是我又不能就这样抛开二叔,那于我而言会比死还痛苦......"

      说到这里他渐渐语无伦次,抱着头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垂首默坐良久,他重新抬起头。见云漫天双目紧闭靠在椅背上,似是已睡熟了,他在心底无可奈何地轻叹一声,起身过去将他抱到了床上。坐在床边凝望着他的面容,淡红色的唇角一如既往向上微翘着,却带着疲惫绝望之意;眼睑下淡淡的青晕,使得整张脸显得异常憔悴。

      痴痴望了许久,他忽然俯下身来,覆上了对方的唇。正这时身后响起了开门声。他急忙直起身回头张望,原来是谈怀虚与秋达心回来了。

      (二十四)
      云漫天几乎在门响的同时睁开了眼,见是秋谈二人返来,他坐起了身。南宫寒潇不禁怀疑他适才根本就没有睡着。想到自己偷吻他,不觉有些尴尬,又忍不住在心里思忖着他为何没有拒绝--是原谅了自己?还是彻底忽视自己?显然后一种可能性远高于前一种。其实即便云漫天原谅了自己,那又能如何?自己总还是在过去与现在之间徘徊,不得一个安稳。

      谈怀虚见云漫天躺在床上,便过来问可是吵醒了他。云漫天摇头,又问他们可拿到那封信。谈怀虚有些沮丧地道:"春归迫于无奈拿给我们看了,原来是他舅舅景南王世子的小妾派人送给他的情书。"

      云漫天稍一思索,立即道:"这未免太巧了些。再说若是这样的信,他为何要命小厮回乡?"
      秋达心不阴不阳地插了进来:"他说最近世子对那个小妾已有怀疑,故此遣退知情的小厮以免后患--这种话我才不信呢!本来要用点手段的,可是有位正人君子无论如何不让。算了,我又何必费那个心?"

      谈怀虚不禁有些讪讪,道:"其实我也不信。可是春归毕竟是我表弟,若能断定那封信真与案子有关倒也罢了,可万一那封信跟这案子根本无干,我又怎忍心让他受罪?"

      云漫天冷笑了一声,道:"且不说那封信是否重要,光是他几乎杀死宁大哥这一点我就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刮。"
      谈怀虚见云漫天也似乎在埋怨自己,有些尴尬地轻咳了一声,道:"因不想暴露出劫狱的是我们几个,我们并没有问春归宁兄是否真是他刺伤的,说不定是个误会......"

      "不是他还能有谁?我猜那封信肯定有蹊跷。"云漫天冷着脸打断他的话。
      谈怀虚思索了片刻,之后道:"我不看不如这样:我打听到那小厮是杭州云来镇人氏。云来镇若是快马来回也就两三日,我去那里找他查问个清楚。若真能确定那封信与案子有关,回来再对春归施压不迟。"

      南宫寒潇忍不住提醒道:"你们已经打草惊蛇,不知兰春归会不会派人去灭口?"
      "你这种烂货都能想到的我们会想不到?"秋达心半是讥讽半是得意地道,"离开侯府前我已经用药将兰春归迷昏了。"
      云漫天听见"烂货"二字忍不住蹙了蹙眉头。又转向谈怀虚道:"这样也好,那你一路小心,速去速回。"怔忡了片刻,他叹了口气道:"也不知宁大哥还能熬多久。若是没了命,就算冤情昭雪又有何用?"


      因担心宁惜酒胸前伤口崩裂,秦斜川半途中放弃了骑马,改为横抱着宁惜酒步行。又加上为避开官兵绕了路,到江边时已是次日深夜。才刚到便有两个渔夫打扮的人迎了上来,朝他躬身行礼。其中一个道:"小人见过秦庄主,我家阁主派小人来迎接庄主。"

      秦斜川"嗯"了一声,一瞥间看见江边有条小船,便抱着依旧昏迷的宁惜酒走过去上了船。
      小船在水中上下颠簸,江面上暗沉沉的,与远处黑压压的天连成了一片。秦斜川坐在船头看着前方,恍惚觉得自己局促在了一个圆盘中,而那黑压压的天是一口大锅,将他严严实实罩住。这样封闭的空间里,他不禁觉得茫然、憋闷、甚至窒息。

      低头看着怀里宁惜酒毫无血色的面容,不禁开始思考着将来。经过一日一夜,他已渐渐冷静了下来。如今宁惜酒成了逃犯,自己一定要护他周全。等他伤好些了,就带他回洛阳让他藏在赏剑山庄里,务必让他一生安适无忧。

      可是万一他无法度过此劫......他不敢再想下去了。
      抬起头来吁了口气,仰望着天边渐渐显现的几粒残星。一粒粒淡黄,仿佛是那笼罩着自己的苍穹开了几个小孔。风从那孔中涌入,在他耳边呼啸着,吹得他心头一片空净。他脑中渐渐浮起一个模糊的期望,期望这小舟能一直漂流下去,这样他再不用面对生与死,亦不用面对过去与未来。

      可是小舟终于靠了岸。到达江离洲时,清晨的太阳正照着洲边郁郁葱葱的树林,枝叶细碎的影子洒在林间的湿地上,象是夜间幽魂阳光下的残骸。空气里的湿气钻进每一个毛孔,静谧中,带着些寒意,令人痉挛。

      洲上甚是荒凉,连条像样的小路都没有。三人拨开灌木丛一路走着,愈走愈偏僻难行,秦斜川心中不禁打起了鼓。然而眼前渐渐豁然开朗。桃花林里一条小溪蜿蜒流过,如是粉色轻纱上湖水色的飘带。一阵轻风吹拂而来,落英纷飞,粉色花瓣在溪水里来去追逐着墨绿的落叶,悠游自在。不远处几间竹屋错落有致,简朴古雅,屋外绿茵如毯,野花星星点点散落其间,令人见之忘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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