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为你建一座教堂——by月晓

      热闹的音乐剧早已散场，苏晴坐在观众席上，盯着只摆着自己和宋霓绘制的背景的舞台，依然可以想象出，当时多罗茜的神情。
      天啊，怎么办？这样我就回不了家了？
      谁也不准伤害被我吻过的人……
      不管有多少好朋友，即使他们一路跟随，赴汤蹈火，最后门一关，依旧是两个世界。所谓的人生，就在开门关门中度过。但总有一个门，是不得不开，也不得不关的。
      “那扇门画的很漂亮。”身后突然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苏晴回过头，一个中年男子坐在高一级的观众席上，笑着。下午柔和的阳光如金粉一般从背后撒下，一地璀璨。
      “谢谢。”苏晴礼貌的回答。
      “谢谢？也就是说，这是你画的？”男子有点惊讶。苏晴点了点头。“真不错啊！”男子赞赏的点点头，“不过不是说画功很棒，但是那种感觉，那扇门有一种让人忍不住推开的冲动。无论什么家庭，有这样一扇都是非常幸福的。”
      奇怪的人。一般人都不会当着画者的面否定他的功力。但是……他居然看出来，看出了自己在画这扇门时的心情。
      终于有了一个家的心情。
      “对不起，”男人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才第一次见面就说了莫名其妙又失礼的话。”
      “没关系。”苏晴站起身，坐到男子身边。“你是家长吗？”
      “对。我们家小妮子在这场演出中也有份，所以跑过来看看。不过……没想到，现在的高中生还有演《绿野仙踪》，这个年纪的女孩不都在幻想王子吗？”
      “老实说，我也吓了一跳。还以为他们要把原著改编得乱七八糟，没想到……没想到改的居然是结局。”当苏晴看到本来应该当国王和百兽之王的铁皮人、稻草人和狮子，在送多罗茜回家后，决定不再回去时，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快乐。
      循主之命，尊主修为，适为明君。国家是上帝交给人类的，人类没有权利自己选择国家的归属，最适合人类的地方，就是家。无论是行见俭克己替祖先赎罪的修斯神父，还是困在自己背叛父亲牢笼中的苏纨，亦或是放浪形骸不知是报复家庭还是放弃自己的邵蔚卿，每个人，少究竟少了什么，自己最清楚，而这份缺失，又自己一个人补回来的。
      “很有趣的结局不是吗？看到这个不一样的大圆满结局，不知怎么的，想起了很久之前做的，想忘却忘不掉的傻事。也许，就是因为有那个让人牵肠挂肚的小妮子在，才会怎么也忘不了。”
      不知不觉间，话题严肃起来。苏晴觉得气氛有些压抑，便开口拉起家常来：“叔叔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吗？我是做房地产的，主要是做乙方（承建方）的工作。”
      “哦？我……跟我最好的一个人，他也是做乙方的。”
      “这样啊，那你一定要时常劝戒他，一定要凭着良心做事，干我们这一行的，不像其他把握别人生命的职业，像司机、警察之类的，生死是一瞬间的事……也许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你才发现你错了……”
      “……错了，就不能后悔。”在苏晴的想象中，温柔又说谎的人的眼泪，只会让人心生怜悯，单纯的可怜而已。但苏纨在向他彻底托出苏亥青往事的那一晚，他记得清清楚楚，从苏纨眼中流出的浑浊的泪水。
      你和我有什么关系吗？是爸爸的弟弟？哥哥？还是妈妈的兄弟？不过我都没见过妈妈，爸爸也不告诉她在那里，那你能告诉妈妈在哪吗？
      苏纨至今都记得十二年前他说这些话，他当时已经十八岁了，面对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看似与自己颇有渊源的男人时，却表现的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孩。那是个比自己挺拔却有些伛偻的男人。“我叫宋霓，如果你妈妈姓宋的话，我跟她五百年前是一家。“那个男人如此回答。
      点了只烟，苏纨狠狠的吐出眼圈。“那个时候宋天宇叫宋霓，对初次见面的我，表情诚恳的问我这几年过的好不好。”
      “哼，只不过想赎罪罢了。”
      “任何人经历过这种事情都会有这样想法的。宋天宇……并不是个十恶不赦的人。在我眼中他不过是个莫名其妙的男人，但他却时常来看我，一周一次或十天一次。那个时候我对那个人并没有特别的想法，对他的到来没什么感觉，有时甚至觉得很烦。就这样持续了几个月，直到我高三准备考大学的时候他才对我合盘托出。”
      “他干嘛对你说实情？摆明了找打。”任葵风皱眉道。
      “那是因为我想考建筑工程学院，上土木系，走和爸爸一样的路子。”苏纨摁熄了烟。小晴那孩子不喜欢烟味，说着说着就给忘了。
      “别看叔叔这样哦，”男子用手指抚摸着额头的皱纹，笑着说，“我以前也小有名气的监理工程师……就是没钱……”
      “监理工程师会没钱？”苏晴反问道。
      “有没有钱不是看赚的多少而是花的多少，那个时候我的小女朋友可是个只会花钱的主，而且钱这种东西是不嫌多的。”
      “……你肯定干过傻事。”
      “呵呵，对工程监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能算是傻事了。在牢里顿了几年，也不能说是什么事情都看清了，但至少有过这样一个经历，十年都怕井绳。”
      “那你现在还干乙方？”
      男子耸肩道：“没办法。我还有个小妮子要养。和女朋友不一样，女儿不能说甩就甩。”
      “那……那个小女朋友怎么样了？”苏晴小心翼翼的问。
      “死了。”苏晴的心猛的一跳，莫名的想起了在看守所了一上吊自杀的苏亥青。
      男人干笑几声，声音愈加干涩。“我原本以为她不过是个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在我被收押之后就没再见过她，当时心里透骨的凉，愤恨极了。要表示为了她我犯不着去收工头的钱也就不会有这样的下场了……恨啊，在看守所里没事做，也不想因为自己多少无辜的人死去，只是一味的恨她。所以在听到她死了之后，我在狱中狂笑不止。可是……可是失去她之后却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活下去的目标。”
      该恨的“她”已经死了，自己又该恨谁？深陷牢狱是自己咎由自取，难道我只能恨自己么？不！不！不是我的错，一切都是她的错！
      “在她死后，我每一天每一天都在想自己该恨谁，就怎么想着想着，一眨眼就过了八年，我出狱了，自由后出去的第一个地方……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想……居然会是她的墓。”
      “你爱她，所以恨她。“苏晴道。
      男人轻轻笑了去起来，竟是满脸释然。“在去她的墓不久之后，我遇到了一个孩子。其实也不算孩子，他已经十八岁了，但在我看来，还是差一点成年。在出狱后我找不到工
      作，就到社区福利所去做带薪社工。我之所以会遇到他，是因为他的十八岁生日。我代替福利所给他送成年礼物。”
      “……他是孤儿。”
      “我之所以认为他差一点成年，是在得知他拒绝了父亲好友收养后。我当时想，这是怎么一个骄傲的孩子，于是我便试着接近他。没想到……”
      “没想到？”
      “我没想到他会是……温柔的人，即使觉得我这个人莫名其妙，没事只会找点不入流借口骚扰他的人，他还是会笑着面对我，静静的我听讲些有的没的话。他真的是个温柔的
      人。”男人苦笑着。“你一定也会认为我是个莫名其妙的人，这些事情……离十几岁的你还太远。”
      苏晴笑着回道：“但我们交流起来没有障碍。是我太老成了。”
      男人微张着嘴，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的确。你的父母一定很无所适从。”
      “我没有父母。确切的说，我不知道他们现在是否存在。”苏晴很坦然的说。男人眯起眼睛端详了他一会儿，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看来你和他是同一类型的。对命运毫不妥
      协的那一种。”
      “对，是神最讨厌的那类型人。”
      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并不需要知道你是谁。
      但……如果我告诉你，你最敬重的父亲是我害死的，你还会不在乎吗？
      宋天宇不清楚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当他得知那个温柔傲气的孩子就是被他的“傻事”拖累而死的工程师的儿子，他忽然想起了已死的女友。
      如果她还活着，他们一定已经有了个身体柔软的孩子。
      此刻宋天宇才发现，他还是爱她，却不知道被他一直爱着的女子的死因。于是他急匆匆的赶到女孩的家里，挨了她家父母一顿打之后终于问出了原因。
      她是出车祸死的，在与家人吵完架之后，而吵架的直接原因是她家人要她和他分手。宋天宇还从哭泣不以的母亲那里知道了她坚决不分手的原因。
      她怀孕了。
      “其实宋天宇是个很坦率的人，比某些人好多了。”苏纨用手指划着烟灰缸，瞟了任葵风一眼。任葵风也不示弱的回了一眼。“至少他会问我，你恨我吗？”
      但……如果我告诉你，你最敬重的父亲是我害死的，你还会不在乎吗？
      其实……我最在乎的，还是我自己。
      “他告诉我他是我最恨的那个人，但没想到我居然毫无感觉。他大概很失望吧。”
      “任何人都会认为你是没心没肝的人。”任葵风没好气的说。
      “直到大二的时候我退了学，他又一次出现。把苍穹给了我。”
      “他怎么会有资金组建公司？像他那种有过事故前课的人是很难那么快重新在建筑界立足的。”
      “原因嘛，”苏纨轻笑着，神情居然有些漠然，像是在述说一个关于自己的，不太好笑的笑话，“你不是应该想得到吗？”
      任葵风思索了一阵，脸色一变。
      “管了那么多闲事居然还能扶起一方福址，邵赓真是个勤奋的人。很值得我们学习不是吗？”
      “真是个奇怪的人。”任葵风无奈的拍拍脑袋，“被他耍的人可不止我一个。告诉我这些，你的目的是什么？这些可都是你的私事。”
      “私事？也许吧。如果他知道我把这些事情先告诉了你，一定会先杀了我的。”苏纨呷了一口茶道。“不过，我告诉你这些只是想提醒你，我不是他邵赓监管下的小孩。这些
      年来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凭着我苏纨自己的真本事办到的。如果你认为我是在邵赓的荫蔽下成功那就大错特错，他不给我做点小手脚的就不错了。”
      任葵风被苏纨肃然的气势给怔住了。“邵赓跟苏亥青不是很好的朋友吗？他怎么会故意给你小鞋穿？”
      夕阳西下，残阳的落红渗透入玻璃幕墙保护中的餐厅，一点一点，美得不可方物。
      “很美不是吗？”苏纨朝夕阳举起咖啡杯，调笑间透露出庄重。“我们一天一天的过，太阳也一天一天的翻过一圈。如果有一天你见不到阳光了，那是被云层挡住了，而不是
      它没出来。”
      “你的意思是……要看清楚事实的真相就一定要拨开云层见青天。”任葵风不耐烦道，“我不就是因为没办法拨开云层才问你的，这算什么回答？”
      苏纨收回盯在夕阳上的目光，对任葵风笑道：“这是我的家务事，不劳任二少操心。”
      宋天宇一点都不奇怪苏纨说他只在乎他自己，只是有些惊讶。这世间谁不在乎自己，自己会去在乎的人也是因为他们在乎的是自己。
      “我啊，终究还是奇怪的人。”男人自嘲的笑道。
      “是啊，还好遇上了我。“苏晴平静的回道。
      “杂七杂八的说了那么多，情况很奇怪，但感觉似乎不错。”
      苏晴点了点头。男人站起身来，向门口走去。“那个……我能不能问一下，最后那个孩子，到底怎么样了？”苏晴对男人口中那个骄傲别扭的孩子还是有点在意，这个故事让
      他多多少少的想到苏纨的家事，或者可以说是他苏晴的家事。
      “小孩子犯错不可怕，因为还有大人可以帮忙补救。”像想起了很久没吃到的蛋糕的小孩子一般，男人的笑容充满了向往和激动。“我最后救了他，这是我一生最值得骄傲的
      事。”
      苏晴许久才收回盯在男人身上的目光，他回过头，舞台上固定在画布上的门依旧安静。苏晴突然很想回家，亲手推开那扇雕琢着许多无花果枝条和阿拉伯花饰的大门。
      忘了问他的名字了。适才和苏晴聊了场内容奇怪的话的男子在往校门口走去时突然想到。把那孩子介绍给他吧，他们一定会很和的来的。
      算了，我们不是约定尽量少见面的吗？反正那家伙，一定会把一切处理的妥妥当当的。
      “爸爸！”眼前突然闪出一张清秀美丽的女孩的脸，她微微撅起的嘴巴在表达着她的不满。“要人家等你出来却让我等了那么久！看我怎么罚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