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要到了,出租车已经拐进了小区的大门。
宁川几乎忍不住要拉住方向盘,让它掉头回去。
车停下来,宁川抬起头,审视眼前的建筑。是父亲亲自设计的。二层露台上还放着母亲养的花草。左边第三个窗户是自己的卧室,自己居然胆大到在那里跟小雨亲热。宁川有些迷茫,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在这里生活到十八岁。
门开了。是母亲。她别扭的别过头,又回到沙发上,坐下,双手不知道放在哪里好。接着是哥哥,过来跟宁川拥抱。
整个房间里悄然无声。
宁川没有看见父亲。
"妈,爸呢?"
"在二楼。"
宁川看着楼梯的尽头,是父亲的背影。就像他离开时那样。
"是你爸他叫你回来的。。可不是我!"
母亲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来。宁川心里一抖。他知道母亲宠他,爱他,但是他总是让她失望。现在她对他早已绝望了吧?
"爸,我回来了!"
父亲的书房里还是记忆中的烟草味道。宁川跟在父亲身后,脚步沉重。
"坐吧。"
长者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宁川乖乖的坐下。
"听说,你准备出国了。"
"是的。爸爸。"
"用你哥哥的钱?"
"是哥哥借我的,以后我会慢慢还的。"
宁川看着父亲的眼睛。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在父亲面前,宁川一次又一次的试图去证明自己。可是每一次的努力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算了罢。。。这个给你,密码是你的生日。"
宁川机械的站起来,接过父亲递过来的一张信用卡。
"爸。。。"
宁川很想说点什么,可是父亲阻止了他,摆了摆手,从抽屉里抽出一根雪茄。宁川很清楚,这是父亲送客的方式。
"走了也好。。。"
火苗在空气中一闪而灭。淡紫色的烟雾中,宁川看见的不过是父亲的背影。
宁川还是没有在家里吃晚饭,他从父亲的书房出来,只看见大哥在客厅里等着自己。
"生日快乐!"
"谢谢,哥!"
"干嘛这么客气?"
"。。。哥,我先走了。。。"
宁川站在门口,找不到自己留下来的理由。
"好好照顾自己,还有你的。。。朋友。。。嗯,你知道怎么联系我的。"
"哥,我知道了。再见!"
"再见!"
宁川转过身,泪水滴在干燥的路面上,一瞬间就干了。
宁川恍惚的在街道上走着,他不知道刚才发生的一切是不是真的。他是否真到了父亲的书房,是否被大哥拥抱,是否听见母亲依旧怨恨的声音。。。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口袋里那张硬硬的小卡片提醒着他,关于这个世界的真实存在。
想起过酒精,香烟,但是宁川对这一切都失去了兴趣。
还有什么可以陪伴他度过?还有什么可以让他暂时忘记?
眼前闪过的是阳台上那一盆小小的植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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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公寓,已经是深夜11点。宁川站在姜逸飞的门前,不知所措。
门开了。姜逸飞略显倦怠的脸上还带着笑容。
"你回来了?"
宁川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怕他一开口,就会有眼泪掉下来。
"如果你愿意,就进来坐。"
姜逸飞缓慢的转身,手臂有些颤抖,试了两次都不能迈出一步。沙发旁的轮椅显得那么遥不可及。
"宁川。。。"
"我帮你。"
把轮椅推到姜逸飞面前,宁川扶着姜逸飞坐下,才看清姜逸飞痛苦的表情。
"对不起。对不起。。。我。。。"
宁川一幅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也不是你的错。干嘛道歉?"
"我知道,今天是12号,我今天没有。。。我非常抱歉。请你原谅。。。我,我有事情。。。"
"这没什么啊。"
姜逸飞熟练的取下腿上的支具,和拐杖放在一边。腾出一只手,慢慢的揉着腰。
"坐啊。"
"时间不早了。。。我,我回去了。"
当宁川的脚步从姜逸飞背后走过,他听见姜逸飞轻轻的问。
"宁川,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宁川知道自己想说的是,没事。可是话到嘴边,成了沉默。
一只手,轻轻的拉住了宁川的手臂。他本能的躲开,于是姜逸飞修长的手指尴尬的停留在半空。
"我。。。对不起!"
回过头来面对着姜逸飞,他脸上关切的表情让宁川无法迈步。
"如果你愿意。。。"
"今天。。。是我生日。。。"
宁川的声音小的像蚊子哼哼。姜逸飞有些想笑。
"这是让人难过或者难以启齿的事情吗?"
"不是。"
姜逸飞甚至有些无奈,他觉得自己抓不住眼前这个男孩子的思维。
"我。。。。。。"
宁川觉得刚才在口腔中回荡着的红酒的微涩已经透过他的血管,抵达神经,他在眩晕和熏然中有些摇晃,下意识得靠在墙上。
姜逸飞仰视着宁川优美的侧脸,玄关处略微昏黄的光线下,宁川的脸上弥漫着解不开的忧愁和无奈。
许久,一滴泪水从宁川颤动的睫毛间,悄然而落。
"我今天回家了。。。父亲还是那个样子,还是喜欢那个牌子的雪茄,桌子还是堆满了各种文件,还是不用电脑。。。母亲也还是没有原谅我。。。她的声音还是那么尖锐,刺得我耳朵疼。。。我知道,母亲希望因为我的优秀而在父亲面前,在父亲的家族里获得更高的地位,获得更多的尊重,就像父亲的第一任妻子那样。可是,我,我让她的打算全部破产,让她的希望成了海面上的泡沫。。。她说,我是撒旦派来阻挠她的魔鬼。。。哪个母亲给过儿子这样的诅咒呢?。。。"
宁川躺在沙发上,他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处,他忘记了身边的姜逸飞,他的手指在茶几玻璃上无意识的画着圈。眼泪在眼眶里悄悄的打转。
"你究竟犯了什么罪?"
宁川霍得起身,直视姜逸飞的眼睛。酒精让宁川的双眼看起来更加透彻,大而空洞。
"因为,我,是同性恋。"
一片沉寂。仿佛能够听见泪水滑过空气的声音。
姜逸飞迟疑的伸出手,抚摸着宁川的脖颈。这一次,宁川没有躲避,他无声的享受着安慰。
"这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
"。。。我。。。我只是爱他而已。。。只是爱他而已。。。"
宁川哽咽的声音深深的刺进了姜逸飞的心里。这一刻他仿佛又回到了从前,那个什么都不曾发生过的从前。
姜逸飞从轮椅移身到沙发,紧靠在宁川身边。
"如果你想哭,就在这里哭吧。"
宁川跪在姜逸飞脚边,环着他的腰,埋首在他的怀里。这一次,他不要了尊严,什么不顾,就要在他身边,在他怀里大哭一场。
"主啊,我知你与我们同在。请你带领这迷途的孩子归家。。。主啊,请求你永远不放弃他,永远陪伴着他,给他勇气和力量。。。主啊,我要感谢你,感谢你曾给予我的力量和勇气,现在,请求你也这样眷顾他。。。主啊,我感谢你。。。"
宁川靠在姜逸飞的怀里,听着他虔诚的祷告,深沉磁性的声音在宁川的耳际飘荡开来,仿佛温暖的光,照耀。
酒精的作用慢慢退去了。宁川渐渐清醒和冷静下来。但他还是依偎在姜逸飞的脚边,靠在他的小腿上。那份温暖还未散去。他不想离开,此刻他早已忘记了姜逸飞行动不便。
"宁川。。。那个,你能不能。。。"
姜逸飞尴尬的挪动了一下身子。
"我的腿。。。"
"哦。我忘记了。"
宁川有些仓皇的起身。
"你怎么样?"
"只是,有点不舒服而已。。。"
宁川看着姜逸飞慢慢的揉着自己的膝盖和小腿,心里一阵阵发寒。
"我。。。我。。。真的。。。"
"好啦。没关系的。。。我没事。"
面对宁川仍旧将信将疑的目光,姜逸飞忍不住笑起来。
"倒是你,好些了吗?"
"我。。。"
回想起刚才自己的失态,宁川颇有些无地自容的感觉。
"这没有什么的。。。我了解你的感受。。。感同身受。。。"
"你。。。"
"想听我的故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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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川随着姜逸飞的讲述展开了想象。
无论是沙滩上的追逐,或者校园里的倾诉,还是亲近缠绵的甜蜜,在姜逸飞说起来都栩栩如生。
"。。。ECHO,其实,长得很像你呢。。。"
姜逸飞有些羞涩的笑起来。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我们都已经工作,下班回来。他不在。。。我一开始还以为他要加班,就给他打电话。。。"
姜逸飞艰涩的咽了咽口水。
"。。。电话里,他跟我说。。。要跟我分手。。。我还记得好清楚,那天下雨的声音。是2月23日,虽然冬天就要过去了。。。可是,你不会知道那种冷。。。"
姜逸飞偷偷摸了摸眼角,可还是被宁川看出来。他无法躲藏的悲伤,在时间反复的冲刷之后,还是如约而至。
"那天ECHO其实已经把衣物全部都带走了。。。当我打开空出一半的抽屉,我都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就用电话。。。跟你分手?"z
"是啊。现在想起来,我真委屈。。。"
姜逸飞捋了捋额前的头发,它们垂下来挡住了他的眼睛。
"我在房间里坐了很久。。。什么都没有想,仿佛是一段死去的时间。。。我突然想起来他表姐的住处,有时候他也会去那里。。。我开车出去的时候。。。那天,雨真得很大。。。"
"就是因为这样,你。。。"y
"醒过来,在医院里,还以为自己在地狱,浑身烧得发烫,关节肌肉都酸疼得让人发疯。。。医生说,我的腰椎有损伤,会影响到神经。。。"
姜逸飞停下来,低头看着自己的腿。
"我,很抱歉。。。如果。。。"
"没关系的,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那时候医生说我再也不可能站起来了,再也不可能走路了,可是现在,不是这样的。。。"
"他回来了吗?"
"没有。"z
"没有?你都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他真的好特别啊。。。在医院里,我根本不知道他在哪里,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不知道他跟谁在一起。。。我躺在病床上等待着伤口缓慢的愈合,每一分钟都在盘算着用什么办法自杀,可是最后,我没有任何办法,我只能躺着,我的腿毫无知觉,我无法自己翻身,无法坐起来,更不要说下床了。每天护士来给我擦澡,教我学习如何解决生理问题。。。我总在想我都要死了,还学什么呢?。。。可是有一天,他来了。"
姜逸飞无声的摇了摇头。z
"我看见他站在床尾,恍惚的都无法辨认出他的脸来。。。他应该是瘦了很多,很苍白。。。可是我都没有注意到。。。我看着他的脸,浑身发抖,不知道即将降临到我头上的是什么样的命运。。。"
"他。。。"
"他开始骂我。。冷若冰霜。"
"为什么?"
宁川简直要叫起来,怎么会有这么不讲道理,冷酷无情的人呢?
"是我太笨,看不出那是他装出来的冷漠,装出来的嘲讽,装出来的恶言相向。。。我完全懵了,被他吓住。。。看不到他冷漠背后的悲伤。"
宁川疑惑的看着姜逸飞,后者的表情里透露出的是莫大的遗憾和懊悔。
"他说你真是笨的连车都不会开,其实他的意思是,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他说你现在残废了,瘫痪了,连站都站不起来,其实是说,我不在你身边,你这样以后怎么办?;他说像你这样的废物,只知道躺在床上哭,永远不会有哪个傻瓜要你,其实他是说,你不能这样下去,你要努力的好起来;而他甘愿做那个傻瓜。"
宁川呆呆得看着姜逸飞一口气说完这段话,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只是,我当时全都听不出来。"
"你也看到了,这就是他一番话的作用。"
姜逸飞指指轮椅边支具和拐杖。
"用了两年的时间,我终于可以站起来,可以借助支具和拐杖在室内活动了。。。真得谢谢他。"
"可是他呢?"
宁川忍不住问。
"他,走了。"
"走了?"
"三年前,他就已经不在了。"
"怎么会?"
"肝癌晚期可是会要人命的。"
"肝癌?"
"。。。我后来继续作平面设计的工作,有一次很巧,我的一个客户正好是他表姐的公司。。。他表姐就把整件事情都告诉我了。"
"等等,让我想一想。。。他离开你,是因为他得了癌症?"
"是。"
"而你全然不知?"
"是。"
"你出了意外,他来看你,来骂你,是为了让你能够鼓起勇气努力康复?"
"是。也是为了让我可以忘记他或者恨他。其实这二者我都做不到,他这个笨蛋!"
"之后,他从你的视线中完全消失,孤独的死去?"
"。。。是的。"
宁川站起来,在客厅里转了个圈,他极力让自己尽可能的清醒过来。
"这都是真的?"
"是。"
"你确定你没有骗我?"
"确定。"
宁川狠狠得摇了摇头,走过去,紧紧把姜逸飞抱住。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一定非要说什么。。。"
只是这样拥抱我一次吧,在我生日这一天,代替在天国里的ECHO,这样做吧!姜逸飞在心里无声的请求。
他没有任何泪水,他微笑着呼吸着宁川身上淡然的青草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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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12号,宁川错过了小雨的越洋电话。第二天,他就听见了小雨在几千公里以外的哭声。宁川试图去解释什么,被小雨一一驳斥的无话可说。
"。。。昨天,我回家了。。。"
"回家?你要回家的话,我就在非洲跟狮子做爱了!"
"小雨!你说什么?你就这么不相信我?"
"是你自己说谎啊。。。你怎么可能在你家呆到深夜十二点?你妈会允许你那样吗?你说啊!"
不会。宁川在心里无声的回答。
"小雨,我。。。"
"昨天,是你的生日,你不会忘记吧?"
"没有。"
"那每年都是谁跟你过生日你也不会忘了吧?"
"小雨。。。我,没法解释。。。但是,请你原谅我。。。"
"原谅你什么?"
"我,昨天。。。"
"你昨天去跟别的男人偷情?"
"不是这样的!小雨,你不要想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