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宫建在山中,结构紧密相联,大开大阖,建筑依地势高低而上下分布,错落有致,山中终年云雾缭绕,如同仙境,清晨打开门窗,还能见丝丝缕缕的白雾散入室内,像有灵性一般,与人嬉戏追逐。在岛中逗留数日,连我这等俗人,也不免沾了些仙气。
桃花树下,我与楚逍相对而坐,由他为我运功疗伤。
头顶上桃花开得正好,团团簇簇,如云似锦,偶尔有微风拂过,带起片片落英,划过发梢耳际,清幽的香气沁入鼻端,让人如置梦中。
热力源源不断地自紧贴胸前的双掌中渡来,在我体内运行一周,再齐聚到丹田下腹,肩上的伤已结了痂,内力也恢复了七成。
几片花瓣贴着我的面颊飞过,落在肩头,楚逍未束起的长发被春风带起几缕,迎面而来,飘扬在我与他之间。
春心已共花争发,我觉得我们之间,除了他的发丝,似乎还有别的什么东西在牵连缠绕,对上那双静水沉潭一般悠远明澈的眸子,心口一热,不由得暗骂自己有病,对一个男人也能动绮念。
罢了,反正我是心随意动,手随心动的人,况且我不叫李节操,偶尔出出格也没什么大不了。一边自我安慰着,一边伸手抚过他的发际,手指勾住那几缕顽皮的乌丝,顺到耳后,再一股作气地沿着腮畔滑下来,感受着颈侧温热的脉动。
这个动作,说高雅了叫调情,说通俗了叫动手,说含蓄了叫卿卿,说直白了叫乱摸,说阴谋了叫突袭,说单纯了叫碰触,说君子了叫问柳,说小人了叫揩油,说虚伪了叫搭脉,说实在了叫骚扰……说到底,就是勾引。
配上我柔情万千的眼神,无声胜有声。
对视了半晌,楚逍惑人的黑瞳闪过一丝无奈,收回掌去,握住我的手,唇间逸出一声低叹:“烟澜……”
我的胸口一滞,酸酸麻麻的感觉泛了上来,脑中突然想起那日柳清风的话——
——你懂情么?你懂爱么?你动过心么?你体会过那种痛苦甜蜜挣扎期待么?——
还是不要害人害己了罢……
我慢慢抽回手去,庆幸自己还把持得住,楚逍一双明朗纯澈的眸子黯了一下,随即浮上漫不经心的冷然,不由分说地抓住我的手,眼神中传递着毫不动容的阴厉,轻轻吻过我的手指,柔声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是怎么认出你的么?”
我本来振起的身体又老老实实坐了下来,静候下文。
“四年前朋友提到过你,他说,九公子是那种完全不考虑后果的人,做任何事不过凭一时兴起,偏偏游刃有余,谁都奈何不了你,明明自私,却肯对素昧平生之人伸出援手,明明寡情,却风流不羁放浪形骸,处处留情;变幻莫测喜怒无常,谁也猜不出你下一刻会做什么……”
我皱眉,决定一出岛就去找他那朋友单挑,平白把本少侠描述成疯子一只,怎能放过?
“睚眦必报,不肯吃半点亏……”
无语……
楚逍温柔的声音带了些许伤感,一手轻抚上我的眉眼,道:“无论你怎么狼狈,这双眼睛,一样骄傲固执,随性自由,永远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所绊羁,像风一样,纵使过尽千帆,也不带走半点波澜……烟澜,你知道么,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这天下除了你,不会再有第二双这样的眼睛……”
我的脾气已经被他的感性耗完了,我的耐心也被他朋友的肉麻消磨殆尽,“楚宫主,你是在笑我没常性么?”
楚逍的眸子更加黑浓,轻道:“你究竟想要什么呢,烟澜?一晌欢愉?一生厮守?”
我心里一阵刺痛,猛地甩开他的手,起身道:“楚宫主不必多言,今日之事,就当我一时发昏罢。失礼之处还请见谅,李某虽不才,却也用不着别人施舍什么。”
楚逍没回话,唇角勾起一丝苦笑,又引得我一阵心悸,一时倒有些搞不明白:明明是他拒绝了我,为什么我会心生愧疚?
楼外细雨蒙蒙,楼内死气沉沉。
雨天我通常没什么精神,屋门也懒得出,泡了一壶热茶,趴在桌子上神游天外。
那天被他拒绝之后一宿思绪难平,天亮的时候也想开了,他本是世外之人,强要拖进这十丈软红,未免太不厚道,他毕竟救我一命,恩将仇报的事我还做不出来。
柳清风知道此事后,笑称现世报,负人者人恒负之,被我一掌拍肿了后脖子,正在休养中,这几日倒是耳根清静了不少。与楚逍时常见面,已是心宁如水,寒喧些天气啊家常的,再没敢提什么吾要卿卿之类的废话,相处起来倒也融洽,只是他的态度仍然令我不解,许是被我染上了走神的毛病,常常发怔,倒是少了些凌厉,添了几分可爱。
唔,毕竟是我第一个有感觉的人,放弃太可惜了,我开始想入非非,心想是否应该去预约楚逍大宫主情窦初开后第一顺位,不过转念一想,他要万一不解风月到老,那我岂不是赔大了?
抿了口热茶,继续望着窗外的烟雨胡思乱想。
一阵悠扬的琴音划破雨雾传了过来,一时间乐音起伏呼应,我精神一振,提上伞冲了出去。
每当有人来犯时,岛上守卫便会鸣琴示警,宫内外以琴声相应,作好对敌准备,通常的肖小海盗之流用不着楚逍出面,门下弟子足以应付,只有纵横海上的强势帮派或陆上集结成的大侠头目们才有资格轮到楚大岛主亲手料理,在这里近两个月,才发现蓬莱岛活像块香糕,引了无数馋虫觊觎,也不知是春天手头紧还是怎么,上岛抢劫的特别多,差不多三五天就会有一次鸣琴示警,小莺笑称是沾了我们的运气,正好又赶上楚逍心情不好,于是不论来头大小都一视同仁,通通亲自出马,着实为民除了不少害。
他心情好不好我忽略不计,我只想看他的断云掌而已。
说来惭愧,想我三岁习武,十四岁出师行走江湖,近十年间虽不敢说打遍天下无敌手,至少能让黑白两道中青少三代侠士中九成以上含泪道句“认输”然后我再假腥腥地回一句“承让。”当然,仅限于单挑,群殴不计。
所以我的武学造诣不可谓不高深,实战经验也不可谓不丰富,当然武德是从不提起的。
但是——我观摩了不下六次楚逍出手,对于他的断云掌——一次也没看清。
如果回了中原有人问起,我岂不是丢脸丢到姥姥家?
楚逍的动作说快不快,因为他整个人悠闲得仿佛花间漫步,但是出手的那一刹那,电光石火,交睫之间,围攻他的人已向四面八方飞去,出掌柔似微风,若有若无,掌力却狠辣无比,开山劈石不在话下。
每次观战心得,只有一句话:幸好我没有惹到他。
抓了一把桂花糖,撑着纸伞,立在一艘泊船上看热闹,这伙人比较肉脚,刚上岸就被截住了。
但是领头的人叫起阵来一点也不输人——
“楚小子!受死罢!朝廷要派兵平了你这蓬莱宫,倒不如让兄弟们先捡个甜头!”
朝廷?我皱眉,本想让楚逍留他活口,结果我话还没喊出来,领头大哥已命断掌下。
我跃下船,楚逍已快步迎了上来,见我一脸沉闷,问:“怎么了?”
越过他的肩头,见蓬莱宫弟子正在收拾残局,我分了一半伞给他,见他黑发上沾了水滴,忍不住伸手沾去,楚逍不着痕迹地避开,神情古怪地看了我一眼。
我顾不上计较他的态度,问:“朝廷要派兵伐你?”
楚逍一双凤目眯了起来,对上我逼视的目光,见实在含混不过去,点了点头,又加了一句:“圣上还未下旨。”
我把伞塞给他,楚逍戒备紧绷的神情威严中带着迷茫,狷狂中带着无辜,真是可爱至极,我的胸口又开始发热,忍不住笑了,自言自语道:“这副样子,让我怎么死心啊……”
楚逍挑起一边的眉毛,扬手将伞丢在一边,猛地将我拥住,脸埋入我颈窝,身体间密不透风,胸口相贴,紧得都能感受彼此失控的心跳。
虽然放手了,可是这么近的距离还是会惹我心痛,被他温热的气息激起了阵阵轻颤,我环住他的腰,轻声安抚:“莫怕,莫怕,万一无家可归了,可以去中原找我啊……”
……
我这辈子从没这么诚心实意地安慰过谁,结果是,被一把推开,楚逍用看怪物的眼神瞪了我一眼,拂袖而去。
修仙之人的思路,果然不能以常人论,我懒得生气,捡起那把伞,在白沙滩上立了一会,然后晃晃悠悠地踱回宫内,一进院子就迎面撞上午睡方醒的柳清风,怪叫道:“咦?都出太阳了,你还打什么伞啊?”
我一惊,才发现天早已放晴,悻悻地收了伞,敲在柳清风头上。
当夜月圆如镜,我的心里却缺了一块……
柳清风作出一付肉麻欲呕的样子,下场被我拎着脖领子丢出门。
院中亮如白昼,春花吐艳,在夜风中摇摆,我坐在长廊栏杆上,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楚逍。
摸摸胸口,内伤已好得差不多,算来有两个月没沾酒了,平时还好,如此良夜,没有几杯佳酿在手边,忒煞风景。
心念一转,我拦住路过的小莺,连哄带骗地让她去给我弄壶酒来。
酒很快送来了,让我惊喜的是不是一壶而是一坛,让我郁闷的是送酒的人不是小莺而是楚逍。
楚逍也不理我,径自走进房里,摆开食盒,取出七八样我最喜欢的下酒菜,然后拍开泥封,酒香扑鼻而来,带着奇异的花香果香,引得我口水横流,进了屋,顺手落下门锁,省得香气外泄,引来柳某人抢我的宝贝。
接过楚逍递来的白玉杯,轻舔了一口杯沿,甘醇芬芳的味道的沁入舌尖,漫及唇齿,抿了小半杯酒,细细分辨着入喉的香气,发现竟是在中原从未尝识,即使波斯贩来的葡萄酒,也不及这淡褐色的酒液香气浓烈深幽,连着几杯下肚,我低叹了声,问:“什么酒?”
楚逍手指轻抚着酒坛,道:“我出生那年,家父采集岛上十七种鲜花,加十种干鲜果品醇成,一直埋在窖下,深藏至今。”
“哦……”我眯起眼,细细端详他灯下的容颜,依然是俊美得让人心悸,黑眸映着跳动的火焰,显得温暖柔和,只是眉宇间,凝着解不开的纠缠,此情此景怎么不让人心动,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我再心动也没用,忍不住伸过手去,指尖轻抚他的眉心,笑道,“楚逍,若有一日你得道成仙,别忘了在玉帝面前说我几句好话。”
“说什么呢?”楚逍的声音听起来那么遥远那么不真切,我朝他凑过身去,头开始发晕,想不到这酒如此足劲,我想我当时的样子一定很憨,双手软软地按住他的肩头,一边提醒此人不可侵犯一边又舍不得放开,附在他耳边,顺口报出了魔教的教旨:“说……千秋万代,一统江湖……”
他回答了什么我没听清楚,唯有那一声轻如叹息的“烟澜……”在我耳边萦绕不去,温暖的双臂环住我摇摇欲坠的身体,柔软的唇顺着脸颊一路吻过来,我伸手勾住他的颈项,在他唇边说了句什么,然后,彻底醉倒。
——就在那一夜,那个月白风清之夜,我被吃干抹净,连个渣子都没剩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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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喜欢杂草受……
TO转文的大人们,作者名那里请用桔桔或者桔桔(小A仔)都可以,泪,括号里那个名字已被偶朋友笑了N遍了……麻烦了,谢谢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