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尘走到路头,对着西方便即跪下,此时夕阳正炽,金光一照,雕刻出他坚毅的侧脸。
只听他对着天际郎声道:"皇天在上,厚土在下,我白尘和慕容小仙生死之交,天地可表。我愿辞去武林盟主一职,从此退出江湖,以我全部的生命,看护他,照顾他。若有违此心,下场便同此剑。"他话音一落,手中碎石裂金,配剑应声而断。
一时之间,林中陷入绝对的沉寂。唯秋风吹过,杨树点点,一片婆娑。
所有的人都呆了,没想到他居然会说出此等话来--包括我!
他站起身,回身走来,那一刻,夕阳瑰丽,熠熠辉辉,却都在他身后失了色。
何止夕阳,世间什么都已失色,只有他的微笑,成了唯一。
走到我面前,抽出腰间风月剑,手起剑落,束缚着我的网立时被切成两半。
从怀中掏出一块碧油油的玉牌来,他走过去交到少林方丈手上,"凌波令就由方丈转交下任盟主。"
说完,对着尚在愣忪的众人一抱拳:"白某就此别过,但望今日在场各位,能够将我的话传出去,江湖上若还有谁要与慕容小仙为敌,便是与我为敌,与整个江南白家为敌!"
说完,再也不看众人一眼,他过来牵了我的手,浅浅一哂,若凌波荡漾,望着我道,"我们走。"
暖意从指间传来,前所未有的徜翔平和盈满心间。我笑着一点头。"我们走。"
林荫道上。
我问他:
尘,你有没有觉得我一直活得太天真?
见人说人话,见鬼讲鬼话,这你听过没有?
听过,怎么?
你现在过的是人的生活,何必去学鬼话?
那我有一天遇到鬼了怎么办?
即使真有那么一天,可你自己还是个人啊!
经历的也都经历了,过去的也都过去了,未来的人生还在等着我们,只要双手相握,两人同心,未来,便是美好!
我们相视一笑,同时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那个美好的将来!
(全文完) 冰水清心(昆仑小仙番外之一) 世事如链。 上一辈的孽债,导致这一辈的孽缘。 却不明白,我和他之间,究竟又算什么。 大明山,也或大名山?名字对我们毫无意义。山很深,清幽而闲静,正是我们现在所需,搭草为庐,从此在山顶住下。 这是一个疗伤的好地方,却只对肉体上的伤有用。心里的,便无人预知了。 他中的那一剑,直透心肺之间,保住了性命,但气行周天之时,再也无法畅通流转。而一个不能御气的剑客,就犹如一匹缺了腿的马,都废了。 我每日会摘下不同的野花,送进房里,和他说说话。但无一例外,得到的总是一径冷漠。那道蓝色身影坐在窗前,无论什么话从我嘴中流出,他的眼,总是迷离地望着窗外。 窗向西开,而西方......有昆仑山。 和一个沉默的病人相处,时间总是特别绵长。 我的轻功冠绝于世。可现在,它却被用来抓鸟雀,捕飞鱼。 除此之外,剩下的时间,我便静静坐在门外的藤椅上。 门前植了两株紫竹,竹叶稀稀落落,叶杆之间,偶然一天,我见到了一只蛛网。之后的每一天,若不是陪他,或者抓鸟捕鱼,我便会坐在门前,呆呆地看那蛛网。 那网一天比一天大,但我从来没见过织就它的蜘蛛。我有点好奇,总觉得这网神气无比。有时候,看着看着,思绪便会飘远,进入一个又一个梦境中。 那梦里,有我的父皇。他为我起名兰玉。他极喜欢抱我,喜欢亲我。玉儿玉儿,你是阿拉送给我这世间最好的美玉。每次说这话,他便会指着窗外万里疆土,广袤无垠,自豪之情溢于言表。将来这美好的国家,便是咱们玉儿的,所以你要快快长大。 有权利的地方,必定伴随着贪婪。被夹在中间的人,还没来得及长大,一朝之间便失去了一切。 仍清晰记得那一日,一身白衣,银发似雪,神圣的,宁静的,站在沙漠初现的第一屡阳光中。跟我走吧,她这般邀请。于是我扔了即将刺进自己喉咙的弯刀,说,我叫兰冰。 从此以后,玉碎冰凝。 收我为徒,教以武功。她说,骨骼奇清如我,最适合学的便是轻功。 无论是什么,我都愿意学。对一个一无所有的人而言,宫主已成了我心中最后的慰藉。 她用一句话,点醒了我,将来,我决定为她而活。 冰魄般的生活,过了三年。直到那一日,在宫里邂逅了他。 脑袋被石子砸痛,我怒地转头,身后树上,却伏了一抹绚丽蓝色。从树上一跃而下,他闪着无辜的笑容,说,手划了一下,不是有意的。那日阳光正媚,可他脸上的笑,比阳光更灿烂。以前没见过你,我叫江植水,你呢? 我不知道,原来这世上,真有如此动人的笑容。看得呆了,才忽然羞恰起来,小声说,我叫兰冰。 他在宫里住了一个月,我们每日都在一起。直到有一天,他突然如空气般,没了踪影。 宫主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天山老人门下,徒弟出类拔萃,他最多只能呆一个月,必须回天山。 日子还是照过,每日勤学苦练。只是黄昏时,经过院落。回头,那棵槐树静静直立,一颗飞来的石子,一个阳光般灿烂的笑,会在眼前一晃而过。 晃眼又是三年,一切都在改变。 身形抽高不少。在旁人钦羡无比的目光中,心知,承袭于父母的美貌,终于在自己身上发挥到了及至。而今年,我已经十八岁了。 唯一不变的,只有宫主的尊颜,和宫里戒规森严的生活。可是有一天,她忽然对我说,兰冰,到地上去,做我的护法右使,侠义帮以后交给你了。 只要一句话,任何事情,我都会为她办到。于是六年来,第一次出谷,开始了我护法右使的生活。 一个月后,隔壁的洛河山庄也易主了。山庄门前的绿柳林里,一道蓝色的挺拔身影,闲闲依在树干上,看到我走进,他一弯嘴角,开口说,兰冰,还记得我吗?我回来了。 记得,当然记得。三年里,他阳光般的笑容,不知在梦里出现过多少次。可为什么,再见面,虽然他仍在笑,却再也不是阳光般灿烂而透明了。 但再见到他,我总是欣喜的,这种欣喜,与伴在宫主身边的喜悦不同。一个是绵长的恩泽,一个却是波澜的激情。 作为护法左使,他的权利在我之上,对此,我没有任何异议。江湖上,洛河山庄和侠义帮的名声逐渐如日中天,我们两成了白道中的翘楚。 现任武林盟主是他在天山学剑时的师弟,内里的玄机,我一清二楚。乘风造势,宫主对我们的能力,相当满意。 房内传出一两声咳嗽,打断了我的思绪。自从剑伤心肺以来,他身上便落下了病根。 站起身,入屋倒了杯热茶,送进房里。他没接过,轻声说了声谢谢,便又回头望向窗外, 谢谢。他从来不对我说这两字。但现在,他说它的次数,远胜当日他对我的微笑。 我清楚,自身的美貌,很难有人抵挡。如果再行主动,这个世间,就是神佛都会脸红。 他对我如晨风般和熙,但眼里闪着的复杂,却如清晨的迷雾,之后隐藏了什么,我看不懂。 我想要的不是和熙,如果能在他脸上再见一次阳光般的笑容,无论什么我都愿意付出。可是没有,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有时候甚至怀疑,六年前的那个下午,也许并不存在,只是自己一个幻想罢了。 外表风光的生活,挡不住心中愁苦。拉着他喝酒,那一晚,我们聊了很多,也喝了很多。最后,两人一起醉了。他起身要走,我借了醉意,冲过去紧紧抱住他,就好像抱住最后一段浮木。不要走,留下来陪我。 于是,他留了下来。 第二日清晨,在他臂弯里醒来,浑身酸痛却挡不住心中甜蜜,以为终于能再见到他久违的笑容。可是,我再一次失望了。 经过这一夜,他没有任何改变。每日仍是照常完成宫主交代的任务。但当他温和的开口叫我兰冰,我却悚然一惊,因为我在他眼中看到了隐忍。 为何之前从未察觉,毫无疑问,那是一种隐忍。可问题是,他究竟在忍什么? 答案,在风和日丽的那天,我模糊间有点明白了。风光如画的西湖边上,我们第一次见到小土包子,那时,他眼中的光彩穿透了盘亘的迷雾,整个人忽然活力起来。 命运车轮上的锁链于那一刻滑落,缓慢而残酷地开始了自己的行程。每一个相关的,不相关的,全都绑在车轴上,牵牵扯扯,一起翻腾倒搅。 越滚越远。 小土包子来自昆仑山,他活泼而搞笑,很难让人不喜欢他。但他的容貌。相似的一张脸,我看了已经八年。怎会没有一丝联想? 而他对小土包子的态度,热情地超出了我的底线。我原本以为,这种热情,永远不会出现在他身上。事实证明,我不仅错了,而且错得离谱。 在他自导自演了那场竹林遇刺的戏后,我再也无法旁观。前去责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小土包子和宫主,究竟什么关系。 那一天,他静静地靠在床上听着我的咆哮,胸前扎满白纱布,就犹如他的脸色一般苍白。等我发完脾气,他才很平静地开口。兰冰,你都猜对了,他是宫主的亲生儿子。而我,现在需要你的帮助。说完,他将我拉到身边,忽然俯身吻了下来。他的吻,极尽缠绵。口舌之间,我却尝到一丝游移。就好像他的名字,永远抓不到手心里。 他喃喃在我耳边乞求,帮我,兰冰。看着那双柔情的眼,冰最终还是义无返顾地融在了水里。 知道了小土包子的真实身份,我心里不是没有矛盾。生命中发誓守护的两人,都与他有直接关系。可是小土包子是个感情白痴,他被迷惑了。直到那天见到他和盟主吵架,汹涌的泪水宣告了心底最直白的心思,这才知道,无论我帮不帮,植水总是输的一方。 命运的车轮,最终没有向着我预想的轨道行径。他撑开手,将轮子引向自己心中的方向。等我发现偏离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母子亲情,在危机关头发挥出惊人的力量。宫主将自己的功力输给小土包子,只为救他一命。她被抬回屋时,气息已经相当微弱。我心急如麻,去诊她的脉,才知道有救的,只要有天山野参。 欣喜万分,立时回侠义帮取了参来。回到屋前,听见里面传来一个男声。是他。即使那声音充满怪异,我仍立刻认了出来。好奇心让我在门外驻足,却越听越是心惊。 你以为你高高在上,便能操控所有人的命运?你以为你曾经做过的丑事,就不会得到报应?我忍辱负重了六年,就为了今天这一刻。你觉得我长得向他是吗?那鞭打,那凌虐,你报复不到他身上,便全都给了我?好,很好。只是你做错了一件事,便是之后没有杀了我。养虎为患,今天便是你得到报应的时候。 当我发觉不对劲,冲进门去之时,他正双手禁锢在宫主的脖子上,用力的掐。 我肝胆俱裂,一掌拍在他身上。可仍是迟了。宫主面如死灰,已经香消玉殒了。 心中两大支柱,一根已经彻底崩塌。也是这一刻,才恍然大悟,自始至终,我都是一枚愚蠢的棋子,被他利用,最终杀死了自己曾誓命守护的恩人。 发疯般向他进攻,我不知道究竟要做什么。望出去,这世界只剩灰白。直到见到那片鲜红,才清醒过来。那是我的血,而他的剑,那一刻,他的剑,正刺入我的胸间。 每次梦到这里,便断了。我无法再想下去。天色已晚,又是一天,同样的荒废。 现在的日子很平静,没有血腥,没有争斗。这般闲云野鹤,我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只有他,我知道,人在这里,心却在万里之外。从门缝里偷偷凝视了一会。苦涩地叹口气。我在等,等那遥无尽期的一天,也许便是明天,也许还要十年,谁知道呢?谁能够预言人心呢? 日子一天天过去,那蛛网也越来越密,有一次,我见到一只青色的飞虫,被粘在网上,可那飞中却不挣扎,好似已经知道自己的宿命一般。让我委实惊叹。 等不到他的回应,却等到了他。 那一日,仍是藤椅,蛛网,白云,紫竹。他的身影却慢慢从没有路的山头出现,一路放大,直到面前。 他对着我笑。对不起,冰,我又迷路了。 呆楞了很长时间,我没想到会在这里再次见到他。但他开口的第一句话,让我确定,没有认错人,的确是他。 带着来人在山后的林子里逛了许久,因为我不想让房里的人听到我们交谈的只字片语。我怕他会误会。 冰,忘了他,和我在一起吧。虽然我时常迷路,但我会保护你。 回去吧,你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就好像当初他可以狠心杀了你,把你埋在荒山上...... 够了!你从木棺里把我救出,我很感激你。但我和他......这是我俩的事......不用你来插手。 他看了我很久很久,然后转身而去,夕阳于林中彻底失去踪迹,就犹如他此时的心情,我猜想,最后一丝希望也被我彻底湮灭了。 但我又一次错了,我发觉在预言人心这件事上,我总是错得离谱。 半个月后,在我们房子右边,多了一间小茅屋。那日一开门,我又见到了他。迎着山间第一屡阳光,他笑着说,对不起,冰,我又迷路了,所以花了半月时间才找回来。今后我们便是邻居了,你可要多照顾我哦! 自从宫主死后,我再也不知笑是什么滋味。但此时,望着这满身草削,大大咧咧的男人,我忽然又忆起了那久违的感觉。 我唇边的笑,在转头看到房门口站着的蓝色身影时,立时凝固。这是他住进山里后,第一次走出自己的房门。他只是站在那里,静静看着我俩。 我将他赶回去,把门一关,回头焦急辩解,你不要误会,我和他没有什么。 他平静地看了我一眼,什么都没表示,便挑帘回屋了。徒留下我,站在原地,心乱如麻。 他的到来,多少让我们波澜不兴的生活起了一点变化。我每日孤坐藤椅的时间剧减,因为总是有人跑来说东问西,烦人地围着你打转。他经常会问一些很白痴的问题,而那些问题,我曾经只有在小土包子的嘴里听过。 我从来没有问过他从哪里来。当初被救,他除了说我迷路了之外,只解释他入江湖,是为了找一个人。 对他的私事,我不愿探究太深。因为探究太深,便会产生更多牵扯。这是目前,我最不愿见到的事。 房里的人,每日仍是自闭在自己的心门里。一身冷漠。如果我不是叫冰,只怕有一天,也会被冻死。 但这天晚上,我进到房里送饭菜时,他却一反常态,居然主动开口和我说话。这让我无限惊喜。但等听明白他话意,却霎时如坠冰窟。 走到今日这步,我对不起他,也对不起你,我的人生是失败的。你的心意我一直明了。可是在杀过你一次后,我不觉得,自己还有脸面和你生活在一起。我想找个地方安静一下。你不要来找我。如果三年之后,能够克服心中魔障,我会回来见你。 傻愣在原地,任泪水横流,终于知道,那遥无尽期的一天便在眼前。既然说了这番话,便再也无人能阻止他离开。而我,毕竟亲耳听他说了一声对不起。 第二天天还未亮,他便走了。只身一人,没有拿剑。也许他觉得,自己再也无力拿起它,也许是将来的日子,他再也不需要用剑。无论哪一样,这把随身带了十六年的银剑,成了他留给我唯一的凭借。 我留在那间屋子里。每日抱着剑,在山后的林子里含泪穿行。我的轻功,仍是绝世,脚下轻轻一跃,便是三年。只是每次回头,身后总有一道身影,他说,如果不跟着你,我又会迷路。 三年里我学会了平和,心情再也不见大起大伏。那一天终于到来的时候,我不去树林,我坐在藤椅上,一直静默地看着前方没有路的山头。不知哪一刻,也许那道蓝色身影便会出现在我的视界里,绽出阳光般的笑容,对我说,兰冰,我回来了,我们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 日落西山之时,我终于彻底了悟,三年的时光,真的结束了。也许前半生的岁月,就好像已经隐入山头的夕阳一般,在这一刻,落下了帷幕。 没有泪水,反而觉得一丝滑稽,忽然通透许多,感受到从未有过的轻松。站起身,我看了一眼紫竹间,那里空空荡荡,蛛网早已不复存在。 冰,对不起,我又迷路了。回来晚了。你看这些柴火够不够。 身后忽然传来陪伴我三年的声音,回头,他一脸汗水,背着一大捆生柴,落日前最后一丝夕阳,黄金色的,披了周身。 我看着,心里透进一丝感动,眼前呈现了另外一个世界。 淡淡一笑。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