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门开了,我寻声看去,心中却似被撞中了什么,傻愣在那里。
那门边之人好似披着五彩阳光,衬着深蓝色的衣裳,俊秀的宛若天人。他注视着我的眼眸,内里千言万语,怎生诉得尽,此时此刻任何脱口而出的话都成了多余。
他来到床前,就着床俯下身一把抱住了我,我能感受到他初时平静的身子逐渐开始颤抖,我们的眼泪交汇在一起,滴在颈窝处,却暖在心里。
他叫着我,吻着我,对着我笑,拥的我更紧了......。
第二十二章
植水一直在舒心阁呆着,和我形影不离,床前床后照顾周到。
帮他解了血蛊,我心头的一块大石便落了地,每天看着他健健康康的活着,自有说不出的欣慰和自豪。
可我这次也不知怎么了,明明没受什么重伤,只是跪了两天而已,却恢复的比想象中慢的多。尤其是双腿,都不太活络了。
初时还不没放在心上,可双腿恢复知觉后,整个人却说不出的乏,老是病央央的,有时静下来,莫明的感到身体里好似有个无底洞,直把四肢的力量都抽了去。
植水说我定是受了风寒,再躺几天就会好的。
给他这么一说,我便也释然了。再加上每天受到"特别"的照顾,很快便乐了起来。
他想尽办法让我开怀,膳食方面自然比平时更加用心,那些端过来的大盘珍馐,鲜辣的味道一进屋,我立时一反病态的生龙活虎起来,那副"馋相"连植水看的也直摇头。
有一次吃到一半,却破天荒的生生打住,转头看向坐在床边的他,问了一个突兀的问题:"宫主是怎么帮你解的蛊?"
植水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回答道,用她自己的血!
我听了一惊,放下手中的碗,沉默了片刻,决定,"我想去看看她。"
再见到她,仍是在那个平台上。光亮的银发覆盖住了整个笔挺的背脊,那娇小的身影就静静地伫立在那里。
第一次相遇,她在那里吹笛,今日再见,她却在抬头赏月。不过无论是吹笛还是赏月,她都同样专注。
但是我却忽然有了莫名的顿悟:笛声长鸣,真能入得了她的双耳?濯濯月色,又真能进得了她的双眼?若笛声入不了耳,月色也入不了眼,那这个人岂非很寂寞?
是的,寂寞。
为什么之前我从未发觉,无论这个身体的主人再怎样拥有强大的力量,再怎样的冷酷无情,可是她的背影居然是如此的"寂寞"!
此时此刻,她在我心头,感觉已经迥异。
我慢慢走过去,嘴唇微启,轻轻的一声"娘"便流泻而出。
她很明显的全身一震,唰的转过身来,一头银发在身后飘了个弧度,随风而舞。伴随着不可置信的目光,她一步步向我走来。
我也迎上去,待到靠近了,却只是一眼,便骇地叫了出来,"你的脸......!"
她却嘴角微翘,被我捕捉到了难得的惊鸿一笑,"现在这样,是不是更像你娘?"
只是几日未见,她却红颜渐逝,黯淡了许多,眼角唇边镌刻着好几条深深的皱纹,活似足足老了二十岁以上。整张脸上唯一不变的只有那双眸子,仍是流泻着同样华彩的光。
"为什么会这样?"我心急如绞。
虽然年轻的她让我难以接受,可是相处日久,便也看惯了。此时这一突变,反而让我心下难受。
"你终于肯叫我娘了,却是为了他吗?"她没告诉我原因,悠悠的话语缓缓吐出,先前的笑意却渐渐退去了。
我心中暗叫不好,略过一丝惶恐,就像好不容易到手的礼物又被人抢走了般。即使自己心下清楚,我虽然的确是为了植水的事前来道谢的,可是这声"娘",却真的不是为了这个。
"在你心目中,一个外人居然比自己亲娘还重要。如果是这样,那这声‘娘'不叫也罢。"一意孤行的结语掺着冰冷的温度向我砸来。
想要辩白的话语还未出口,便冻结在她临去前最后一瞥幽怨眼神里。她又回到了自己千年不化的冰壳中,只余下一句"马上给我搬回落霞宫"的话语飘散在身后。
我目睹着那渐去渐远的身影,却是完全呆了。
抱着满腔的谢意来找她,在我自以为开始懂她的这一刻,积蓄已久的感情再也控制不住,对亲情的强烈渴望让我那声"娘"自然而然的便这样脱口而出。她听到时明明也是激动的不是吗?为什么转瞬间她就完全变了个样?更让我搞不懂的是,为什么每次和她说话,说不到三句以上两个人气氛就会弄僵?
我竭力克制着伤心,慢慢揣摩着,忽然有了一丝哭笑不得--原来这就是我的娘吗?她的心已经高傲到容不下一丝的不纯和疏离,所以她转身就走,宁愿以她的行动来告诉我,靠"一个外人"换来的亲情,她不屑一顾?
有人翻手既能为云,覆手必也能成雨。以前赌不起的事情,我现在更是赌不起,只得心里暗恨着自己的无能为力,乖乖地搬回落霞宫。
重新回到这个空白而窒息的世界中,每天忍受着无形的精神折磨,简直要将我逼的濒临发疯的边缘。于是我开始整日自言自语,后来控制不住的脸上老是挂着傻笑,再后来,我索性拖着日益无力的身子,离开那座死寂的犹如金丝牢笼般的宫殿,开始到处游荡。
兰冰曾经警告过我,这山谷腹地是一处危险所在,他的话我并没有忘记。相反,正是因为记得很牢,所以我要去闯一闯,只因这是我无声的抗议--危险是吧?好啊,快来啊!如果再没有什么东西刺激一下,我真的不知道要如何再在这幽冥的地方存活。
在把那些暗洞洞口一个个找出来之后,我便转移了目标,又转回到山谷的另一头,那里有着据说充满了机关的房间。我每进一间,便这里摸摸那里碰碰,直到找到一两个小机关,心头才开始活了起来。
博古架上那么多珍奇古玩,一个个弄过来,直到摸到一只紫玉狮子,手才刚碰上去,忽听声后"轰"的一声响。忙转身看去,只见对面的书架正在慢慢地侧着移开,露出一条够一人进入的暗门来。
我心里惊叹一声,走到门边向内望了望,里面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惟有一股浓重的霉味扑鼻而来。于是我返身取了屋内的烛台,才小心翼翼地进去。
烛火一照,只见门后是几级石制台阶,我沿着台阶而下,约五、六级的样子便也到了底。忙举高手中烛台,让火光照的尽量远,等眼睛慢慢适应了周遭的昏暗后,才发现这似乎是一座地底牢狱。
三间铁栏围成的监牢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幽森而恐怖,成功地唤起了我在昆仑山地牢中的胆颤记忆,拦住了欲向前探索的脚步,转身便想要出去。却在那一瞬间好似听到一丝细微的呼吸声,从里间传来。我忙凝神细听,果真有人!
于是我重新举高烛台,慢慢向里走,直到最后一间铁狱前才停下脚步,透过粗重的铁栏向内望去
只见那牢中端坐一人,一身的黑,与这铁狱已经浑然一体了似的。
我把烛火往那人脸上照去,那人也慢慢睁开眼睛,我俩一打照面,同时都愣住了。既而我惊地叫了出来,差点连手中的烛台都拿不稳了。
激动的一把扑向铁栏杆,把手伸进去,却够不到他的衣袖。
"你怎么会在这儿?"在这个地方看到他,实再是我做一辈子梦都不会想到的事。他不是应该在武盟总部当他的盟主吗?怎会被关在这里当了阶下囚?
此人正是白尘!
他见到我,也激动起来,想要移动身子过来,却倒了下去,只能慢慢地靠近我,竭力握住了我的手。
"仙仙,真的是你?"他叫着我,视线在我脸上急切地看了一遍又一遍。声音却暗哑的好似来自地狱的鬼。
他瘦了,瘦了好多,脸色越发白苍,神色也及至憔悴,嘴唇都开始干裂了,微弱的火光照在身上,印出了他黑色夜行衣上的斑斑血迹。难怪刚才他行动如此迟缓,想来必是身上哪里受了伤。
"是谁伤你的?"我急的伸手抚上他的脸,心里居然立时盈满了张狂的恨意,真想一刀砍了那个把他折磨成这样的人。
他用手掌覆上我捧着他脸的手,却不说话,被我催了几次,才轻轻从唇中吐出两个字。
那两个字飘飘悠悠传入耳里,却不啻一道晴天霹雳,浇息了我满心的恨意,生生定在那里。
"不会的,植水他不会做这种事,不会的......。"回过神来后,我冲着他大吼大叫。怎么可能是植水?他和白尘感情一向那么好,他怎会下此毒手?
白尘对上我的视线,我发现那憔悴的容颜根本就掩盖不住他有神的眸光,他就那样直直地看着我,说了一句:"他是落霞宫的人。"
话音刚落,便让我那反对和辩护的声音立时卡在喉头再也吐不出来。
原来他已经都知道了!
是的,植水是落霞宫的人--这个最终的事实,似乎已经可以解释一切。可是在我心里,植水是柔情的,是高贵的,是对我一心一意的,即使他是落霞宫的护法又怎样,即使他与白尘的立场正好对立又怎样,他不会做出这种事的!
白尘看我愣忡在那里,便稍动了一下身子,却引来一声闷哼,他重重喘了一口气,这才慢慢问道:"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的?"
这个问题一入耳,我也傻愣住,不知该怎么回答。在他期待的注视下,心中翻搅的厉害。但是事情都到这一步,我也觉得没必要再隐瞒,讲出来之后是厌是恨都只能随他。
"我也是落霞宫的人。"于是我破斧沉舟地回答道。
在娘面前,我从不承认自己是宫里人。可事实上,我很清楚在自己内心深处,对落霞宫还是有一种道不清说不明的归属感。尤其是此时此刻,当看到白尘被落霞宫害的这般惨的时候,如果我不直说,就感觉在逃避责任一般。所以我宁愿被厌弃,也不愿逃避。
话出了口,才发现自己有多么紧张,于是抽回了手,头都不敢稍抬,全身的感官却都于这一刻万分敏感起来,抗拒着那即将到来的鄙夷。
没想到头顶上却只是传来了他的一声叹息,"是吗?还是被我猜对了。"
我惊愕不已,忙抬头看他,印入眼帘的却是他平静的脸。"你早就知道了?"
"也不是很早,只是那日闯宫,看到你在这里,才想到的。"
"闯宫?哪一天?"
"七天前。"
我心里默算一下,却是忽的一咯噔,七天前?那不是正好回洛河山庄碰见植水在吐血的那一天?
"那日我闯宫,原本只是想一探落霞宫的虚实,后来没想到居然在谷底看到你,那时你正靠在亭子的石柱上,好像睡着了,而我......一不小心......便中了毒......。"
"什么叫一不小心中了毒?"
白尘苍白的脸上居然显出一丝微赧来,"在这里看到你的时候,我太吃惊了,所以就一时分了神......当我发觉空气中飘着一种琉璃黄的味道时已经晚了,那时植水便在我身后,被他刺了一剑。等我醒来的时候就已经被关在这里了。"
"慢点慢点......。"我脑中一片乱,有一些问题不得不问。
"那日你是大约几时看到我的?"
"戌时过半吧,我是戌时潜进来的。"
凝神细想,那天晚上,我心里特烦,的确是靠在外边石亭里,想了很多事,后来还想起白尘来着,而且......。
想到这里,不由惊呼出声,"我好像是听到你在叫我!"
天哪!原来那根本不是我的错觉,真的是他在近旁!我却只当自己在做梦。
"你武功那么高,怎么会轻易中毒?"
"我中的是千年散。"
他看着我不解的眼神,解释道:"严格的说千年散并不是毒药,而是散功迷药。散在空气中有琉璃黄的味道,通过控制人体的神经达到散功的目的。武功越高的被散去的功力也会越多。所以......我才没能抵挡住植水的攻击。"
"你说植水刺了你一剑,会不会是天晚你认错人了?"我知道这个问题很可笑,可是我觉得植水会在那个时候出现在那里同样很可笑。
"就在你见到我之后不久,我就回了洛河山庄,亲眼见到植水身受红心醉的蛊毒,怎么可能如你所言之前还来偷袭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