尴尬一直都在,直到志叔来催我们吃饭,那份尴尬才渐渐消失。我相信,她是内疚的,无论是对谁,她也应该内疚。我们不欠她,她也没有必要亏欠我们,可上天又犯了错,让她成了我和犸姬的母亲。
饭桌上,她好像很想拉拢比较好对付的犸姬,夹菜舀汤。犸姬终究敌不过母爱的威力,没一会儿便弃械投降了。
"最近学习好吗?"她夹筷菜搁到犸姬碗里,然后偷偷用余光瞥我,我无以为意的转过头去,她接着又问道。"读书累吗?"
"不累。"我抢着回答,看到她开心的盯住我,我才说,"可现在觉得很累,我不喜欢跟陌生人一起吃饭,太累了。"
她本已熠熠发光的眸子一下子沉了下去,她咬住唇,慢吞吞的说道,"珈一,会好的。有一天会好的。"
一亚妈妈伸过手拍拍我放在餐桌上的手,她有些不安,想说什么,我对她一笑说,"妈妈,我吃饱了,上楼了。"站起来,将餐巾往台面上一扔,"姬,你能快点吃嘛?我有事找你!"
她看看大家,再看我,满眼的为难。最后说,"好吧,我一会儿就去。"
妈妈这个词只有在我叫一亚的时候,才觉得那是真实的。现在这个人,尽管她站在我眼前,她温柔的笑着,和气的对我说话,可我根本感觉不到她对我的爱。也许我很喜欢极端,但我一直如此,妈妈真得离我很远,仿佛我一直都在寻找母爱,可当那种亲情真的出现在我的眼前时,我又不敢去碰,因为我怕,一眨眼的时间里,她又飘然而去了。
没过多久,犸姬就过来敲我的门。她文静的站在那儿,看着我。我的妹妹,一辈子就只有这样一个妹妹,她站在那里,不发一言。我知道她心软了,她一直都很心软,包括对自己的情敌,她都无法伤害。她骨子里的东西与我是相驳的,她很善良,很温柔,很和善,也很真实;而我,懦弱,虚伪,狠心。
我和她是一个正面一个反面。
她走到我面前,拉拉我的手道。"一,你还在生气?"
我不答,去看她,告诉她这根本不是生气,是伤心。可她闭了闭眼睛,挡掉我的目光,她笑起来,如七月的阳光般夺目,她说,"一,其实妈妈挺好的,我们就原谅她吧。她一直不来看我们,我也挺生气的,可气过了她还是我们的妈妈呀?现在她来看我们了,说明她是想我们的,她难得来呢!"
"姬,你真是好心。好难得来,如果不是她和爸爸离婚,你认为她什么时候会来?"
"我就知道你在生气!"她说,"妈妈刚才悄悄跟我说了,她说她一直很爱我们,只是工作太忙了没有时间。她还说,以后她会有很多时间来看......"
"她这么说,是因为她破产了吧?"我冷笑起来,将一点点真情藏得无影无踪。"姬,你真是善良,你没有想过吗,她和爸爸一离婚就来看我们,为了什么?"
犸姬亮亮的眼睛中闪着一个东西,忽明忽暗,紧接着那东西紧紧一缩,犸姬又笑起来,反问道,"是为了什么呢?我可不知道。"
"可我知道,她现在来告诉我们,她很爱我们,很疼我们,不想失去我们。当俘虏了我们对她的爱后,她就可以胜诉了!她希望的就是如此,她想从爸爸身边抢走我们!"
她不语,想着,突然她说,"一,你的意思是说,妈妈会带我们走?"
我的心猛地一抽,抖动着,"也许她是这个意思。"
"可这样也好,"犸姬忧伤的回答,"这样我们就不会分开了。如果--你知道的,无论是爸爸还是妈妈,打起官司来都会把我们分开的。这样,我们一个口吻,无论是跟妈妈还是爸爸,我们都要在一起好么?"
"你想离开这里?"我吃惊的问她,转念一想,她的确是想离开的,这样才能离开令她伤心的人,逃开有时的确是个好主意。"......你想离开枫叶镇,还有一亚妈妈?"
"我舍不得他们,舍不得一亚妈妈、志叔,但那也比我们分开好吧?......再说,妈妈来并不是想带走我们的,对吗?"
"可我不想!"我脱口而出,"我不想走,不想离开枫叶镇。"
犸姬笑着安慰我,"我知道啊,我们都舍不得呢,但如果妈妈这次来真是为了接我们呢?我会跟她走的,因为这样很明智,当然如果你想跟爸爸我也跟着爸爸,只要我们不分开。"
"姬,"我嚷着,想把不满都释放出来,"你真得不懂吗?我这么做只是为了跟爸爸或妈妈生活吗?--姬,我不想走,不想离开枫叶镇,不想。我也有我不舍得的东西、人"还有情,我强忍着那预感分离后的心痛,"我会舍不得!"
犸姬听完这话,突然认真的看着我,好像过了很久,她才一字一句的说道。"一,你是知道的,你想留下,可我不想。......我好想逃,逃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好好疗伤。......一,真对不起,我没有替你想过。"
握住我的手似乎要松开,我反手抓紧。一个是妹妹,一个是挚爱的人,如何抉择,我不知道,我紧紧抓住犸姬的手,仿佛抓的是一束亮光,一束可以救赎自己的光线,紧抓不放。"姬,让我想想,好好想想。......呵,"我笑着,不管那笑有多难看,不管自己心里有多难过,我仍笑着,试着安慰受伤的妹妹。"......姬,我们可能是无中生有呢?他们扔下我们那么多年,现在又离了婚,有了更多的自由,谁会在乎我们呢?......也许她只是想来看看我们,然后再消失一年或是十年,或永远不见呢!"
"一,"犸姬在我耳边轻声叫着,她说,"一,你要知道。我想逃,可我不想和你分开。我们是这世上最好的姐妹,我不相信有什么可以分开我们,对吗?"
不!有那么一瞬间,我想到要和你分开,因为在我的心里也有一个很重要的人!不,犸姬,我曾想过和你分开,从此你过你的生活,我过我的!而且,犸姬,有些事我是不能告诉你的,比如我和小菟,比如我和她的感情,比如我和她见不得人的一面。犸姬,我也怕失去你,所以......"我们不会分开!"可我脱口而出的却是这句话,它在我的心上重重打了一拳,将我和小菟宣了死刑。
犸姬微微扬起嘴角,很真心,我可以看出这次她是从心里笑了。也许这些天她都没有如此笑过,她轻拍我的脸,微笑的眼睛直直的望进我的眼里,刺得我不知如何逃避。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这么说的。枫叶镇固然好,一亚妈妈固然好,可这世上没有东西能比过我们姐妹俩的感情!"
我无言以对,她说的正是我的弱点,我最怕别人触碰到的地方,可我不能躲避,因为她是我的妹妹,一辈子只有一个的妹妹。
那时,我安慰犸姬,我说,你会再遇到喜欢你的,和你喜欢的人的!你会的。那我呢?我呢,心都给了另一个人,如何再去喜欢别人?离开固然简单,那离开以后呢,以后的生活呢,我又将如何面对,在世界的另一个角落,谁又能倾听我受伤的心灵,在暗夜来临之时,那份曾经悸动的心会如何面对沉静?
"你说怎么办呢?"犸姬问我,好想对未来的生活很是憧憬。"以后我们跟谁呢?"
"姬,你确定我们必须离开这里吗?......我是说,我们必须跟着他们走。刚才你不是说,他们有可能不带走我们,他们会有他们的新生活吗?"我在做最后的尝试。
"十有八九都会走的。"她开口,一点一点打碎我仅存的希望。"吃饭的时候,我看到一亚很伤心很难过的想着心事,志叔上了菜就走了,也不坐下跟我们吃饭。而且,妈妈刚才说......"
"她说什么?"
"她说,B市的天气很好,很适合学习生活。"
很适合学习生活,她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只等我们跟她走了么?那小菟怎么办?我想起,电话那头的小菟,谙哑着嗓子问我:......珈一,我们要分开了么?我们要分开了么,我嘲笑她的敏感与机警,仿佛随时都在那里等我,只要我一开口,她就会消失。
有种冲动,想去看看小菟。昨天我只接到她的电话,只告诉她父母离婚,今天一早就被一亚妈妈接回了家,她一定很担心吧?
可当电话拿在手中时,我又犹豫着颤抖着,不敢去拔那个熟悉的号码。如果通了,是小菟,我该说什么?我应该笑着说:嗨,明天我就不来学校了,妈妈要带我去B市呢。以后可能都见不到你了,你要保重啊!然后挂掉,然后带着行李去B市?......呵......我做不到,根本做不到。可能我连说声"嗨"的勇气都没有,小菟,怎么办?
害怕,真得好怕,怕到心里每一寸都在抖动,手心里捏满了冷汗,深怕一不小心拔通那电话,真相就会大白,小菟会以为那天晚上我在骗她,会以为我在敷衍她。怎么办?
黑的夜,痛的心,让我觉得好难。
24
如此的深夜,如此蛰痛的心,一切都让我觉得好难。
第二天清晨,事实真得浮出水面。妈妈笑着说,以后要带我们去一个新的城市,过一种新的生活,还说--我们会觉得幸福。
到了学校,小菟还没有到。我静静等着,一边思索着如何跟她讲清,一边听炎雨不断得讲昨晚电视里并不可笑的笑话,她好像看不到我的焦急,一个人讲得很欢。
最后,我忍无可忍,拉住她动来动去的手道。"小雨,别说了。--别说了,明天我要走了。"
记得我说完这句话时,她愣了好一会儿,并不明白走是什么意思。我解释道:"我妈妈从B市来,要带我和犸姬住到B市......也许我们都不会回来了。"
炎雨嘴一撇,大笑起来,"怎么可能,骗我呢吧?"
"对啊,"我也笑,"骗你呢。只是明天找不到我,你可别急啊?"
她愣愣的看着我,好半天才吐出几个字来。"真的?"
我认真的点头,眼睛转向门外,她仍是没来。"我从不骗人。"
"可你骗了我!"声音从我的身后传来,我转过身,小菟站在我身后,面无表情的看着我。她--什么时候进来了?
"你骗人的技术应该提高--炎雨都不信呢!"她冷冷的看着我,冷冷的说。
我急了,一手去拉她,叫她生生躲开。
"......可我信了。"她闪到一边,用那种无比受伤的眼神看我,口气冷得让我惊颤。"呵......索珈一,只有我信了。......可骗了我,你能好受么?......还是你想明天离开枫叶镇后,才告诉我这是个骗局?"
"小菟,你听我说嘛!"我急得想哭,"不是那样的,是今天早上她才告诉我的......你打电话的时候我还不知道......她说要带我走,我也不信......小菟,你不要这样,你要相信我!不是这样的,我是今天早上才知道的!"我语无伦次的说着,可她的表情却让我觉得我说得一切都已无济于事。
小菟看着我,用她惯用的平静的语调回答。"我相信你!索珈一,我从认识你开始都在相信你--我记得,我们第一次吵架,你骂我,你说,我连做朋友最起码的准则都不知道,根本不配做你的朋友!欺骗!你最最讨厌别人欺骗你!我记得很清楚,那是我们第一次去‘Yesterday',你骂我,你说,你讨厌我。......珈一,第一次你那么骂我......"
不知是谁看出不对劲来,有人拉开我们,不停得说着:好好说,好好说。可我记不清了,只记得炎雨拉着我坐回座位,她递给我手绢,让我擦,我茫然的拿起来,闷闷地说,"怎么会,怎么会?"我怎么会骗小菟,不会的,不会的......
炎雨在我耳边说着,你不要太伤心啊,小菟知道你要走了才会这么说的!你不要哭了啊,马上要上课了!
我懵懂的点头摇头,问她,小菟呢?小菟呢?
炎雨说,在呢,她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呢。她还说,你们俩怎么回事啊,平时那么好,今天说吵就吵起来了。还好老师没来,怎么回事啊?你没跟她说你要走了?
我说,说了啊,一直都想说,可不知道怎么开口。
炎雨又说,好了,不哭了,瞧你哭得那么伤心,惹得我都想哭呢!怎么说走就要走了呢,看你平时开开心心的,哭起来就不要命了!
我点头摇头,不知自己想表达什么,只觉得有一团东西塞地胸口,气都透不过来,我好想看看小菟,看看她,她还好么?可我不敢,我像个隐君子似的频频想干什么,可没有胆量。然后,我的心脏真的就那么跳起来,一下一下,好像个人在那儿哭诉着,然后,它又像被什么带刃的刀在上面划了一下、两下,痛绞得我想张嘴呼吸都困难,一下一下一下。
我又听到炎雨说,珈一,你怎么了?你的脸怎么那么白,你不要哭了,珈一,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怎么了?怎么了?我也好想问自己怎么了,眼睛里看不见任何东西,只有一个影子,好像小菟,我伸手去抓,它却半途退了去。让我空张着手,怎么,连影子都不叫我碰了?我好难过,小菟,我从没有想要骗你,我说过,我喜欢你都要胜过自己,怎么可能骗你?小菟,明天--我要走了啊,今天--怎么想多看看你都不行?
怎么办?
再醒来,我已经躺在我自己的房间里。一亚妈妈和妈妈都坐在床前,焦急的看着我。我想问话,一出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让我想哭。"怎么了?我怎么?"
妈妈抢着回答,"你病了,学校老师送你回来,你是晕过去的。苍白着脸让人看了多揪心?......珈一,还觉得不舒服嘛?"
学校老师?一下子我想起了小菟,她--会担心么?她一定很担心,可她不能出学校,怎么办?怎么告诉她,我很好?
"珈一,学校的手续都办好了,明天我们就可以......"妈妈看着我突然停下不说了。
"明天怎么了,可以什么?"
"哦,如果你觉得不舒服,我们可以后天走。"她好像在许诺,说得很认真。
我摇摇头,"说好的,怎么可以改?"
她满意的点头。
"能让我一个人躺会儿吗?"
"当然,当然。" 妈妈和一亚同时起身,她们同时伸手帮我盖被子,一亚妈妈的手顿了一下,收了回去。妈妈帮我盖好,拍了拍说,"好好睡吧,明天要赶火车呢。"
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晕倒,难道伤心过后晕倒也可以算是一种理由?
那天我睡得很多,但不好。一直迷迷糊糊,梦里就像有个电话在不停得响,一直响。等我醒过来,那铃声便噶然而止。
大概六点多钟吧,犸姬回来了,一回家就来看我。
"怎么了,你?听说你晕倒了,还听我们班同学说,你和一个女生吵架呢。"
"没事儿,睡了一天了。明天的东西准备好了么?"我四两拔千斤道。
"好了。"她回答,"一,今天我跟沉韬说了。"
"嗯?"
"他问我,是不是因为他的原故,我说当然不是。"
"你认为不是嘛?"
"呵,一,我不能让他知道,我有多喜欢他。我告诉他,我去B市,因为我很喜欢那里的天气。可我连那里都没有去过呢!"犸姬帮我盖盖被子,苦笑一声。
"你跟小菟说了吗?以前就觉得你和她的关系很好,可你好像不常提她。她知道了吗?"
我也跟着苦笑,"知道了。"她就是那个跟我吵架的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