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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笑言——by树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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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显冷哼一声,明明是世上最动听的爱情告白,从楚逸岚的嘴里说出来,无论怎么听都像是阴谋的前序曲。所谓对自己一见钟情的说法他当然不信,楚逸岚安插程令遐在自己身边自然是为了监视自己。只是看样子他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程令遐没有告诉他吗?他又为什么要替自己隐瞒?带着疑惑李显望向一直默默站在楚逸岚身后的程令遐,他低垂着头,目光盯向地面,始终不敢和李显相接。
「今晚的月色真是好美!」能在此关头发出如此做作无用的叹息的人当然是楚逸岚。
可是据李显所知,对方绝不是会在敌人面前有心风花雪月的雅人。他在⋯⋯拖延时间?他在等什么吗?援兵?又或者是⋯⋯自己的毒发之时?
李显猛然间大悟,楚逸岚之所以敢只身前来是因为今晚就是『四月丹』毒发的时刻。刚刚的细细解说也是为了等这一刻。以他的精明小心绝不可能算早了时辰,真正的原因在自己!刚刚服下那所谓的逸花散的解药后的几天,李显因为疑心解药有假,曾经以内力裹住药性,令其缓缓释放。就是这楚逸岚万万没有想到的一点点小心,为他争取了难得的时间!
恐怕那笑意正浓的楚逸岚心中也在惴惴,为何他身上的毒迟迟不发?
李显手中的长剑微微颤抖,蓄势待发。目光缓缓扫过楚逸岚淡笑无波的面孔,最后落在了他微微抬起的右掌上。掌缘距李忻恬的头顶仅有寸远,随时可以将其毙于掌下。
李显抬头一笑,问道:「楚少庄主,不,现在该称呼你楚丞相了。不知楚丞相这次亲自前来见我这个无名小卒,可是有意给我解药呢?」李显问的淡然,楚逸岚答的也淡然。「那要看你了。」
李显面不改色,脑中却在飞快盘算。既然程令遐是楚逸岚的人,那么在杭州的时候他为什么要求自己救下李忻恬?如果楚逸岚要杀李忻恬斩草除根,一路之上程令遐也有无数下手的机会。所以楚逸岚的目的不是杀人,而是生擒。如此想来当初程令遐要求往江南一游恐怕也是楚逸岚授意,意在借自己的武功救下李忻恬后再把他送到他的手中。可是他又为什么想救烽帝的骨血?倘若异地而处,李显相信自己早在杭州之时,就会借李忠之手杀了李忻恬,斩草除根。
太多的疑问,不想再想了,也没有时间再想了。陡然间,李显身形暴起,一剑直攻楚逸岚的下腹。雷霆剑法,没有虚招,没有守势,剑剑直攻敌人要害。没想到他突然动手,楚逸岚还是于危急片刻闪身躲过了这一剑,悬于李忻恬头顶的右掌也就随主人离开了原位。李显等的,就是这一刻。
从程令遐手中劈手夺过李忻恬,李显提着绑他的绳子,飞快的向山顶急驰而上。
楚逸岚轻功不如李显,追赶不上,只得叫过属下,咬着牙道:「叫山下的人守住下山的路,再叫一部分人上来搜山!要快,他们跑不了,一定要找到他们。」
山势并不陡峭,借着皎洁的月光,李显健步如飞。记忆中,一生的轻功也未如此强过。偶尔回头望去,遍山中早已亮起无数火把,如荒野的鬼火四处游离。还好刚刚一念之差没有贸然冲下山去,不然已经恰好撞在了楚逸岚的伏兵手中。只好待到了山顶之后再作打算。
夜风拂过嶙峋怪石,发出夜枭悲鸣般的声音,回荡在山谷之中。于接近山顶的地方李显寻了处还算隐秘的山洞,小心布置了些杂草树枝遮住洞口,他这才解开李忻恬身上的绳索,掏出他口中的破布。本以为他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不是「谢谢」也应是「多谢」,没想到他竟迫不及待的抱怨自己不该跑上山来,纵能拖延片刻时间,这也是自入绝境。
这个道理李显如何不知?带着挖苦的口吻,李显答道:「多谢你提醒。没办法,你师傅没有通天本领,武功有限,带着你这么个武功低微的徒弟,我可冲不出重围。」
微愣了一下,李忻恬道:「既如此,你何不抛下我自己逃跑?」
「你想听什么回答?师傅舍不得你,师傅不能抛下你。然后声泪俱下肉麻兮兮的痛诉师徒情深?抱歉,你师傅没那么伟大。你刚刚也听到了,我中了『四月丹』的毒,毒发在即,我抛下你跑掉也没用,只好勉为其难作次好人,至少想办法救救你了。敌兵毕竟在移动,不可能没有破绽。只要找到包围圈的薄弱处,我就带你冲出去。咦,你没在听我说话?」猛然间,发现李忻恬口中念念有词的正在发呆。李显推他一下,他这才回过神来,一双圆圆的大眼睛直直望着我,紧咬着下唇,片刻眼睛便湿润了。
李显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定然是自己中毒的事情了。其实他这么爱惜生命的人又何尝不担心了?只是担心又有何用?拿出师傅的气度,李显安慰他道:「别担心,好在这里离孟陵不远,等我们脱了困,我就闯去唐门找解药。」
李忻恬点点头,擦干眼泪,道:「这个『四月丹』我听说过。」
「噢?」于是李显不耻下问道,「你听说过?毒发⋯⋯是什么症状?」
李忻恬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以前听大内侍卫闲聊时说的,这种毒药之所以叫『四月丹』,是因为每到月圆之夜发作,共有四次。第一次毒发在丹田,会⋯⋯化去中毒者所有的内力。」听到这里,李显点点头。难怪楚逸岚敢不带兵士前来,想必是以为他武功已失。李忻恬顿了一下,继续说道:「第二个月圆毒性会由丹田顺着经脉融入周身,然后⋯⋯」
「等一下,你刚刚说第一次毒发在丹田?」李显忽然打断了李忻恬,问道,「可是丹田中先是一悸,继而如无数牛毛细针乱刺,又痛又麻?」
李忻恬钦佩的望着李显:「原来师傅也知道这种毒,比徒弟知之更细。也对,你原来是皇帝,而我是王爷。现在你是师傅,我是徒弟。本来你就应该比我知道的更多嘛。」
「多谢缪赞,不过我确实没听说过。」李显弯下身去,豆大的汗珠顺着面部曲线流了下来,滴落尘土,后面的话开始断断续续,「我知道⋯⋯是因为⋯⋯有实际⋯⋯经验⋯⋯」
李忻恬抢上一步扶住了李显的肩膀,惊乱,恐慌,关切,种种表情在月色下分外清晰。颤抖的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忽然,他张开双臂,紧紧把李显拥在怀中。他的表情从李显的视线中消失了,眼泪继而滴落在李显的背后,湿润了他的衣衫。
内力开始不受控制的散溢出丹田,散功的痛楚让李显只能紧紧咬住下唇,勉强压抑住几乎脱口而出的呻吟。身体在痛苦中麻木了,意识却在此时分外清晰起来。抽泣的声音不断侵入耳中,他在为谁而哭?为了毒发的师傅,或是前途未卜的自身?无所谓了,现在的李显只能感觉到,从他相拥的怀中传来的人体的温暖。十一年了,母后死去的十一年中,再也没有人这样拥抱过他了。可笑的是,如今给他这份感动的人,竟是当年杀母仇人的儿子。
突然,李显奋力推开李忻恬,直视着他正哭的难看的面孔,说道:「别哭⋯⋯我不会⋯⋯让你有事⋯⋯也不会⋯⋯让这十一年的功力白白浪费⋯⋯现在⋯⋯我就把⋯⋯所有的功力⋯⋯都传给你⋯⋯」
「师傅⋯⋯」李忻恬张大眼睛,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晶莹的泪珠兀自挂在眼角。

嘎吱⋯⋯嘎吱⋯⋯
木轮碾过地面传来刺耳的尖叫声,吵醒了熟睡的李显。感觉身体在颠簸中移动着,他抬手掀开车窗帘的一角,耀眼的阳光便泻了进来。他叹了口气,放下了窗帘,片刻的光亮消失了,宁静扩散在四周的昏暗之中。
背叛⋯⋯无奈⋯⋯别离⋯⋯痛苦⋯⋯无力⋯⋯
昨晚的一切好像一场噩梦。天已明,梦却迟迟不醒。
毒发功散的时刻,李显痛下决心,将全身功力输入了李忻恬的体内。运使之法早已传过他,自此以后,李显十一年练就的功力便属于另一个主人了。与其两个人同归于尽,活下一人就还有一线希望。
李显轻抬手臂,阵阵酸痛顺着指尖传来,虚弱又疲惫,就如昨晚传功完成之时。那时,他浑身虚脱的躺在地上,看着李忻恬盘膝行功,引导体内的功力归入丹田。好一会,他终于睁开眼睛,昔日顽皮的双眸中已多了份内敛的光华,四射的神采。踏着沈痛的脚步,他走到李显身边,让李显把头枕在他的腿上,默默垂泪,盈眶的眼泪顿时模糊了他眼中的光亮。虽然有些犹豫,李显还是把当初他的姐姐,荣华公主托自己送信的事情告诉了他。他听了,片刻的恍惚,却没有只字片言的责怪。李显又把自己藏下最后那页以暗号密码写成的信件的地点细细告诉了他,叮嘱他日后去取,或许对他有所帮助。李忻恬点着头,还是没有说话,一双手扶起李显的身体,让他的上半身靠在他的怀中。李显不喜欢这个姿势,严重有损他身为长辈的尊严。不过又不得不承认,这比躺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要舒服的多了。
透过洞口,可以清晰的看到不断移动着的万千火把,如点点繁星铺散在黑夜中,蜿蜒连绵。黑夜是最好的掩护,李显催促着李忻恬从火把最少的那一侧速速下山逃走。他迟疑再迟疑,泪水再次涌出,最终还是听从了劝告。他们彼此都没有说「再见」,因为不知道此一别能否再见。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李显的世界再次沈入了孤寂之中。
天色将明的时候,楚逸岚的人寻到了睡的正香的李显。听说,引他们发现此处的正是他的鼾声。
那一刻,李显睁大眼睛期待着楚逸岚气急败坏的表情,落入眼底的却是含着一丝惋惜半分柔情的神态。害他至此的罪魁祸首又何必装出这样的慈悲来?
「你很⋯⋯果决⋯⋯」他轻声说着,「中了『四月丹』的毒的武林高手你不是第一个,可是能毫不犹豫的将一身功力传与他人的你却是第一个。」
李显直视着他的双眼,想从中挖掘出多一点失败和挫折感来满足自己的恶兴趣。结果却失望了。李忻恬最终从楚逸岚手指间逃跑了,为何他的眼中映入的却只有自己的身影?李显漠然道:「柔情感化计我已经领受过一次了,阁下若是足够聪明就不必再白费力气,亲自出马使第二次了。李忻恬逃去哪里了我不知道,知道也不会说。」
刚刚略带悲伤的笑容转瞬而逝,下一刻出现在楚逸岚脸上的是以往熟悉的狡诈笑容,轻柔的嗓音再次被肉麻的嬉笑取代。比起刚才失常温柔的楚逸岚,恢复了原状的他反而令李显安心。
「李忻恬小小孩童,手中无兵无权,跑就跑吧。凭这个是打击不到我的,阿离。」楚逸岚虽然口中说的轻松,可是能让他无功而返,李显的心中随之涌起了一丝报复的快意。
「没有了武功,这下你可从我身边跑不走了。来,阿离,我们回京了。」楚逸岚俯下身,竟然用抱女人的姿势来抱李显。无力反抗的李显只得恼火的任由他抱着自己步出山洞。洞外,刺目的阳光洒落大地,再次呼吸到新鲜空气的那一刻,李显仰望着碧空万里,心底一片茫然。他自问也算是通达人情世故,深悉人心险恶,为何却偏偏看不透楚逸岚的举动为何?
忽而,行进的马车停了下来,拉回了李显的思绪。车门打开,楚逸岚抱着水和食物钻了进来,招呼道:「来吃点东西,待会我们再继续赶路。」李显一言不发的接过食物,他却无意出去,坐在身边笑盈盈的看着李显。真是严重影响胃口。尽管如此想着,肚子却无视主人的反感消化了所有的食物。
吃喝完毕,李显抹抹嘴,继续躺下阖目休息。一直如件大摆设般摆在一旁的楚逸岚突然开口问道:「阿离,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带你回京吗?」
我当然想知道。不过通常别人提出这种问题,就是在等待着对方会问道「为什么」。可惜李显从心底不喜欢让他如愿,于是干脆清楚的答道:「不想。」
低沈的笑声传来,即便阖着眼睛李显也能想象出他此刻的表情。刚刚吃完饭,实在不想浪费食物让自己作呕,于是李显强行从脑海中驱散了这幅肖像图。才想着碰了这个软钉子的楚逸岚总该乖乖离去或是大发雷霆吧,一只手指却覆上了他的唇,顺着唇线的线条慢慢抚摸着。
「好美的唇。」楚逸岚赞道。
一股恶寒油然而生,李显啪的打落了他的手指,睁开眼睛瞪视着对方,不待他开口大骂,眼前一张英俊的脸孔在不断靠近中迅速扩大,终于温热润湿的双唇吻住了他,灵动的舌撬开了齿间双贝,轻轻舔舐着,热情纠缠着,不断求索着。剎那间,眼前一片眩晕。猛然回神,李显对准他的唇狠狠的咬了下去,血腥的味道顿时弥漫在彼此的口腔中。
「你做什么?」如一只警觉的猛兽,李显怒气冲冲的瞪着他。旋即又即后悔,不过是一吻而已,最多是反胃半天,又不会少块肉,何必于此时激怒他?人在屋檐下,活命要紧。想到这里,愤怒减了半分。
楚逸岚擦擦唇边的血迹,挑挑左眉,却没有发怒。瘪瘪嘴,他嘲弄道:「当然是接吻了。别装傻了,我绕了这么个大圈子,费劲心思把你弄到手带回京,不是为了这个还能为何?难道弄你回去当厨师吗?」
李显抚抚自己的脸颊,实在想不出自己的容颜如何能吸引到这位楚大公子。对于这样恬不知耻的要求,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楚逸岚一人能说的如此悠然自得,理所当然。流落江湖,他早已断了复位之念,一心只求与世无争,平静度日,不想却竟被霄小暗算于先,无耻锁囚于后,剎那间,心中又恨又怒。想他李显毕竟曾是一国之君,王室之后,岂受他区区阴谋篡位的楚逸岚如此要挟!
强压着临近爆发的怒气,李显低沉着嗓子,道:「我既落在你手中,你要杀便杀,可是休想如此羞辱于我。」
「羞辱?我没有啊。」楚逸岚一脸的状似无辜,「我楚逸岚容貌出众,手握天下,如此英雄少年你就不动心吗?你当然会爱上我啦⋯⋯」他看看李显一脸的不屑,改口道:「好吧,如果你爱上我,我们这就是两情相悦,怎么能说是羞辱呢?退一万步说,就算你目不识宝,不肯爱上我,那也应形容我为一往情深啊,羞辱一词从何说起?」
「就从你刚刚那番恶心之极的话说起。」李显冷冷的道。
楚逸岚倏忽收起了嬉皮笑脸的嘴脸,双目如两点寒星居高临下的望着李显,语气中透着说不出的坚决:「羞辱?没错,就算我羞辱你,你又能如何?你武功已废,身中剧毒,落在我手里,就只能任我处置。何况以我的地位容貌,能看上你算你的福分。否则,你以为自己现在还有性命在吗?」才说完这几句话,他忽然又嘻嘻一笑,柔声说道,「阿离,你刚刚又怒又恨的眼神真是让人着迷,我这么喜欢你,你却看我不上,真是让我伤心欲绝啊。」
「好啊。」李显接话道,「那就请阁下立刻自绝吧,我乐观于旁。」
「好一个无情之人哪,不过就连你对我这不冷不热的态度我也喜欢。」
变态,自虐狂,神经病。李显在心底暗暗骂着。
「看你这个样子,我倒不忍心强迫于你了。不过你身上剧毒未解呢,一月之后便又要发作了。你若是不答应我,我可是不会给你解毒的。」
「阁下这种行为似乎就称之为强迫。」
「你也可以不顾性命的拒绝我啊。」楚逸岚笑的甚是得意,似乎笃定对方不会拒绝。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
可是第一,楚逸岚并没有只字词组明确说过,只要李显答应了他,他便会将解药奉上。第二,就算他说了,李显也绝不相信。综上所述,这桩很可能赔了自己又折命的买卖李显是不会和他作的。直直的望着他的脸,李显拉长声音说道:「那好,我--不答应。」
楚逸岚的俊颜阴了一下,再阴了一下,忽然转为晴空万里,绽放出阳光灿烂的笑容:「好,太好了。阿离你拒绝人的样子真是太帅了,不愧是我看上之人。我此生所遇之人,除一个人之外,阿离你是第二个能拒绝我楚逸岚之人。倘若你乖乖就范,说不定我吃干抹净也便没了兴趣,如此傲然,才不枉我这一番大废周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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