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龙得了面瘫——by叶陈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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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大殿,宽广高阔,一眼望不到尽头,但仍处处饰以翡翠、玛瑙、珍珠等人间极品,廊柱更是纯玉打造,雕梁奇秀,画栋如虹,穷尽瑰丽,难以名状身姿曼妙、面容姣好的众多侍女衣袂飘香,端着琉璃盘、金银樽,将天上地下的珍物美酒尽数献于宾客面前。
带领李鲤的小虾米低声向殿门外一老者汇报,那老者笑看李鲤一眼,朝殿内喊道:“西海龙宫二太子李鲤携礼来贺!”
殿内本在寒暄谈笑,忽闻这一句,竟然齐齐噤声,带着与那小虾米如出一辙的揶揄笑意,扭头看向殿门。
一抹朱红的身影格外醒目。
这到场的都是各路神仙,上至四海龙尊,下至地方水域小龙王,还有天宫来客,对西海都或多或少有听闻。
起初脑子想的都是西海哪里来的二太子,再一看见李鲤,顿时轰然大笑,有的甚至直言不讳:“化龙?西海龙宫二太子居然是一条化龙,当真是贻笑大方。”
还有人不满道:“今日是宗九太子的加冠礼,这厮居然穿着如此艳丽,想喧宾夺主吗?”
的确,环顾大殿,虽然众人都打扮喜庆,但也很克制,只求吉利,不求艳压。
李鲤对这些絮语理解得不大明白,也就没理会,径直看向前方。
大殿正位,有一个戴帝冕、着龙服的老者,看着面色红润、春风得意,就是东海龙王了
。
在他侧边,有位芝兰玉树的年轻男子,用金绣银边的白绡束着一头乌发,身穿银白织锦,脚踏蹑风革履,豪奢精致,华贵无俦;而与这些外物比起来,他的一张脸更为夺目,一琢一磨皆仰天工,出尘脱俗不可方物。
那人斜倚在珊瑚椅上,以手支颐,慵懒闲适,可谓云容水态,见之悦目;只是他神色恹恹,有些不耐烦,仿佛局外人一般,可恰恰是这庆典的主人公,敖宗秀九太子。
宗九太子近几日被耳提面命加冠礼如何如何重要,早已听得腻烦了,真到了这一天,也觉得十分无趣,只不过把寻常就有的东西都堆出来,把无论远近的客人都叫唤在一起胡吃海喝。在他看来,没有什么比这更无聊的了。
也就这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西海龙宫二太子让人有点意外。
西海如何,宗九太子当然有数,只不过他不像别人冷嘲热讽,实在是在他以为,少一点宝贝、穷一点真心算不得什么大事。
在敖宗秀睨眼打量李鲤的时候,李鲤也在注视着敖宗秀。
李鲤心想,真是一个会发光的人儿啊,在发光的东海龙宫,这个人也绝对是最亮的那一个。
然后眼睛刺痛,李鲤下意识一闭眼,扭过头去,不看了。
可怜他前身为一条没有眼皮的小鲤鱼,化龙后还没习惯眼皮这玩意的存在,不懂得眨眼保护眼睛。先前在幽暗清淡的西海还没觉得什么,一来东海,处处珠光宝气,李鲤愣是瞪着眼看到现在眼珠早就不舒服了,又干又涩,就是为了看一眼传说中的宗九太子才忍到现在,总算是如愿了。
敖宗秀却是一愣,李鲤的反应好像是勉为其难、冷着脸看了他一眼,又觉得不堪直视遂强忍痛苦地扭过头去。敖宗秀当真是心情复杂,所有人簇拥着他、恭维着他,他觉得烦;有人看不上他,却又觉得心里堵得慌,直欲站起来问个究竟。
哼,一条化龙也敢这么嚣张。
敖宗秀咬咬牙,默默记下了。
第4章宗九
东海龙王面含微笑地走下王位,尽主人之职,拉住李鲤的手笑道:“多谢贤侄。”说着将他引到大殿前排的位置,与南海、北海龙王同坐一席。
虽然是化龙,但谁让西海那老龙王做出这么不着调的事情,把他封为二太子,还让他代表西海呢。四海龙王同为尊位,礼仪是万万不可废的。
李鲤也不客气,把礼物送给东海龙王后就坐下了。
东海龙王倒是很客气:“有劳费心了,西海物产我亦心知肚明,何必浪费。”
“不浪费。”李鲤说,“这是凉拌海蜇,西海有很多,你要是喜欢我下回还可以给你带过来。”
东海龙王正打开盒盖的手一僵,顺势又给盖严了,递给身旁侍女,示意赶紧拿下去,呵呵笑着打含糊。
周遭侧耳相听的众人简直要笑掉大牙,他们都知道西海穷,没想到穷得连脸都不要了!
李鲤羡慕地看向那些仰头大笑的人,心想他们可真欢快,难怪乐水非要让他化龙,原来做龙这么无忧无虑,随时随地都能笑得这么开心。
众人见李鲤面不改色心不跳,丝毫不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愧和不好意思,也不免想到,这一回西海找的果然也是个人物,比敖宝青那薄脸皮厉害多了。
许久以后,有了羞耻心的李鲤终于明白西海龙王和敖宝青你推我让、避之唯恐不及的真正原因,也幡然醒悟他这个二太子的宝座来得真是一点不容易,顶着所有龙的嘲笑还能不卑不亢。换做一般的龙——龙性本就爱炫耀好面子,此时都恨不得退到龙门再跳回去。
绝对可以说是当之无愧——敖宝青后来如是赞叹,并顺势而为地将所有应酬(丢人)的重担托付给李鲤。
东海龙王走上王位,微嗽一声,将宴席重心拉回到他身上。
冠礼要开始了。
只见东海龙王对着众人揖手一拜,说道:“今日拙子行百岁冠礼,承蒙四海宾朋错爱,劳动大驾、亲涉贵趾。”
敖宗秀也随即起身,躬身作揖。
丝竹管弦瞬时齐齐作响,箫韶盈室龙宫的冠礼与凡间相比,场面豪奢更甚,但礼节相对简单许多。
有德高望重的天庭仙君与一位长相韶秀、身着彩锦的男子上前。
那男子应当是敖宗秀的平辈,手持玉梳,为端坐着的敖宗秀重新梳好发髻。
仙君从侍者手中接过一项白金镶珠小冠,为敖宗秀戴上,礼成。
李鲤离得近,看得清那顶珠冠许多细节,那白金已非凡品,隐隐有光华流转,想必万物不侵;而那些攒在一起的数颗明珠,更让李鲤羡慕,居然每一颗都不比乐水给他的差。
李鲤想到就是乐水的那一枚珍珠,让他在龙门最后关头得神来之力相助,才成功化龙。一颗就有如此功效,那小冠上好几颗不得有翻江倒海之伟力。
李鲤一时间眼神都不舍得移开了。
敖宗秀被看得一点儿也不爽。其他宾客言笑晏晏、连声道贺,这条化龙不为所动就算了,还这么直勾勾地看着他,丝毫不避讳。
礼成后,敖宗秀端着酒杯,对天遥敬玉帝,对地敬列祖列宗,此后气氛才放开,弦乐之声由庄重转为活泼轻松,宾客之间开始推杯换盏,各叙温凉。
已没有敖宗秀必须在场的流程了,他意思坐了一会儿后,就从侧门离开去透气,他的远房堂表兄弟姐妹与其他心存巴结的年轻河湖龙裔也一起跟随离开。
李鲤正吃着面前的食物,觉得十分美味,比他做鲤鱼时候吃的蜉蝣瓜果好吃多了,忽然看到宴席中的年轻人大都离开,还以为是什么礼仪,便颇为恋恋不舍地放下筷子,跟了上去。
敖宗秀沿着主殿走廊往东花园走去,本就是不喜人太多,没想到还跟了许多人,正回头打算让他们回去时,瞥见了末尾的李鲤。
敖宗秀讶异,难道这李鲤也想巴结他?也是,一条化龙无背景无人脉,是得需要攀附什么。哼,存了这个心思居然还一直冷着脸,等会儿,他定要好好敲打敲打一番。
想着,敖宗秀背着手不再言语,径直往花园中的亭心,甫一坐下,各类吹捧之语就纷至沓来。
“恭贺宗九太子加冠,以后天上地下,哪里都去的!”
“早闻宗九太子龙章凤姿,今日一见果然不俗......”
李鲤站在一旁,尚在犹豫要不要上前也夸一句,忽然有个身穿墨绿色衣服的人在他身边嗤鼻一笑,然后身子一横,挡在他前面,立即笑脸盈盈地奉承敖宗秀:“宗九太子,我是扬河龙子。宗九太子加冠后,想必很快要外出学习历练,扬河物产丰盛,风俗有别东海,宗九太子若肯垂幸,扬河上下必定顶礼接待。”
扬河正属西海辖下,放着西海的二太子不管,来他这个东海的太子面前献殷勤,有点意思。
敖宗秀懒洋洋地挑眉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扬河那龙子也不觉得尴尬,依旧孜孜不倦地攀谈。
其他人也不愿这人和敖宗秀说的太多,赶忙你一言我一语地截过话头,虽然敖宗秀回答的寥寥无几,但气氛始终热闹。
又有人照例夸到了敖宗秀的法术高明,并请求演示一番,好后续吹出更多的彩虹屁
敖宗秀懒懒地摇头:“我又不是猴子,变什么戏法。”
一直沉默的李鲤忽然说道:“就是传说中的水镜术吗?”他听龟丞相说过,语气极为赞叹,想必十分厉害,李鲤又有些好奇了。
说起来,化龙以后,李鲤发现自己除了会变龙飞行、变人行走外,似乎没什么法术,让他好生沮丧了一段时间。敖宗秀淡淡嗯了一声。
李鲤真诚地问:“很厉害吗?”
只可惜,他的真诚只有他自己知道。呈现在表面的结果,就是臭着脸、挑衅地直视宗九太子,似乎很不屑一顾。
敖宗秀额头又开始青筋直跳了。
扬河龙子逮着机会,就添油加醋地离间道:“既然西海二太子不信宗九太子,不如就让宗九太子在你身上施展一回,好叫你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底厉不厉害。”
“好啊。”李鲤又真诚地说。
扬河龙子拍掌大笑:“不愧为西海二太子,勇气可嘉,就是不知道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自有乾坤呢?毕竟一条化龙居然能成为西海二太子,要么是化龙有大本事,要么就是西海实在......咳咳。”
语未尽,意全明。
化龙有再大的本事也在千古一绝的敖宗秀面前毫无还手之力,这是扬河龙子铁了心要看西海的笑话。
敖宗秀看得无比通透,知道扬河不服西海管辖了。他懒得掺和,更不愿被人做刀使。
可偏偏那李鲤不懂得审时度势,居然还直勾勾地看着他,甚至等得着急了冷冷质问道:“开始了吗?”
是可忍孰不可忍,敖宗秀这么多年还从没被人这么看轻挑衅过。
何况周遭还有许多看热闹的龙子龙女们在叫好起哄。
敖宗秀一咬牙,戟指点向李鲤那方,好在力道控制得十分细微,只打算给他一点小小的教训,没记仇到非要让李鲤大庭广众之下狼狈不堪。
李鲤雀跃等待,只见眼前水流忽地一滞,旋即凝成水镜,他的倒影无比清晰地呈现在上面。
“好清楚。”李鲤睁大了眼感叹,这还是他化龙后第一次这么清晰地看自己的长相,一眉一眼都略显陌生,同时又有种与生俱来的熟悉。
李鲤看着镜中人,情感十分奇妙。当然,在外人看来,李鲤一直很淡定,说了句不痛不痒的“好清楚”,说是夸,更像是贬低。
敖宗秀脸色当场就有点不对劲了。水镜术是给你照镜子的吗!
反正李鲤是当做镜子用了,遍寻世间,哪怕是天庭宝库,也找不到这般清晰真实的镜子,难怪龟丞相那么羡慕。
李鲤对照着,以手抚摸眉眼,尤其是眼皮,新奇又好玩,只觉得睫毛纤长细密,摸着软软的痒痒的,让他想起了还是一条鲤鱼时,钻出水面被夏夜晚风吹过的舒服感觉。
李鲤看了一会儿,颇为认真地对敖宗秀说:“你看我的睫毛,是不是很长?”
说着环顾了一圈年轻男女,又刻意眨了眨眼,补充:“好像我的睫毛最长,比你的还长。”
羞辱,赤裸裸的羞辱!
蔑视,明晃晃的蔑视!
敖宗秀一时间气结,恨恨地又是一指,水镜之上顿时泛起几条波纹,但很快又归于平静
。
敖宗秀心想,他已经使了水镜术一般的威力,再看这化龙如何嚣张。
李鲤却是已经从睫毛看到了牙齿,只可惜面瘫严重,脸颊肌肉难以大动,不能完全龇开来看看清楚到底多少颗又白又亮的牙齿。
敖宗秀久等不见李鲤出情状,不由得怔怔,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周围那群龙子龙女起初还抱着看笑话的心态,却愈发觉得有点不对劲,怎么水镜术对李鲤没起作用?难道是宗九太子故意逗他,压根没使?也有道理,今日毕竟宗九太子的加冠大礼,还是和气为贵嘛。
可看宗九太子接连又指,神色都有点不大对劲了,众人心里顿时犯起嘀咕。但无论是谁,万万是不敢去问问敖宗秀到底怎么了,看到了也权当看不到,疑惑得抓耳挠腮?憋死好了。
在他们恍惚间,李鲤已经把自己五官打量完毕,本还想继续看看身段,但一想水镜术这么厉害,也不好劳烦宗九太子太久,李鲤只好说道:“我看好了,多谢。”
敖宗秀直着眼看李鲤,半晌没回应李鲤想了想,就顺便把之前打算夸敖宗秀的话一并带着感激说了:“你长得真好看,还能每天照这么清楚的镜子,肯定很开心。”
海水忽然降温,冷彻入骨,原先优哉游哉的群鱼感知到了什么,飞一般地四处窜逃。
第5章飞光
敖宗秀在百岁加冠礼这具有典型象征意义的一天,不负众望地经历了人生中前所未有的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