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诈死后再遇殉情未遂的魔尊——by梦里长安躲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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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到旁边有他的蒲团,朝蒲团走了两步,却越走离得越远。
当然蒲团是没有动的。
他晃了一晃,眼前的一切倾斜并暗下来,他晕厥过去。
这一觉仿佛是睡了很长时间,他梦见东南海边,十二大门派打头阵,无数无名小派和散修们尾随在后,顺海而过的游尸们如浪潮一波又一波被送至海岸上,但是仙门中人个个如不要命一般厮杀,游尸的海岸线渐渐后移,眼见便要被冲破。
冲撞海岸线最锋利的尖端处,是镇九门的胡得生,还有东山派的虞上清。
天掷从空中看的清楚,他双臂展开,双手一转一卷,两股业火从手心飞旋而出,他向前一推,两股业火直冲那二人而去。
那业火杀了二人一个措手不及,虞上清和胡得生在厮杀中,忽然遭遇煞气十足的业火,不由大惊,左支右绌,连连抵挡后退。
而更可怖的是,一个人影紧接着降落在业火之后,与虞上清,胡得生相距不过两步的距离。
战场上僵持将近两年,天掷从来都是在远处协战,但他的身影,他的衣着,他的身法,不仅萦绕在二人的噩梦中,更是萦绕在无数仙门中人的噩梦中。
他二人同时蹿起一阵麻意,从脚底直达头皮,层层锦衣下炸开无数毛孔。
天掷静静瞧着被业火缠绕的二人,清淡的眼中,连不屑都没有。
要杀他们,不难。
他手腕缓缓翻转。
虞上清却高喊一声,“十二掌门归位!”
仙门前线如潮水般退却,退出一个圆圈。十二掌门仗剑到齐,将他合围,天空中闪现一个奇妙的银线网格。
一闪而逝。
这是他最后一个深刻而清醒的记忆。而后他对战数十个时辰,直到伤重之下退回忘月窟。
他浑身发烫,心中那股天地间至烈的业火,常常被师傅夸赞,如今焚烧的却是他自己。
不,被烈火焚烧身躯,也没什么大不了,他像是被地狱的孽火烧心。
无休无止的焚烧,却永不会烧尽。
他可能是要死了,他想。
不过也没什么了不起,他这样简单的一生,杀过人,也被人所杀。
他恍惚中,睁开眼,想再看一看这个世界,尽管这个世界是这样枯燥且乏味。
但他看不清了,千百盏烛火的光辉仿佛是连成一片模糊的光海,他看到一个人,盘坐在灯前,长长地眼睑低垂,默然的注视他。
而自己枕在那人的腿上。
他闭上眼,昏沉的睡过去,在晦朔山的日子总是安静而灰暗的,但他也见过一些风景与世面。
他想起东南海边宁静的小镇,有些破落的市集,被人围着的热闹茶馆。
还有帝都城外,连绵数里的青山,燃着熊熊烈火的人头涌动的盛会。
还有城中吃食,用火烤着的鱼儿,还有摩肩接踵的观音庙,还有庙里的观音大士,长长地眼睑低垂,默然的注视着他……
不知沉睡了多久,他以为自己要死去了,然而身上永不停息的焚烧居然渐渐减轻,他终于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一双凉而轻柔的手,轻轻覆在他的额头。
他梦中的一切,小镇,盛会,鱼儿,观音……全部消失,眼前的模糊景象,渐渐重叠,成了一个清晰的人影。
那人天然上翘的嘴角,仿佛永存着残余的笑影。
他低垂眼睑,而自己头枕他的腿,躺在他的怀中,是一个亲昵和依靠的姿势。
天掷受惊,挣扎着爬起来,踉跄着向外翻滚,滚到离他一丈远外。
那人抚着他额头的手,停在空中。
天掷警戒地问:“你是谁?”
醒林顿感冤屈,合着俩人共处一室一年多,你压根没留意我是谁?
他收回落空的手,轻微点头致意,“我是新的守灯人……”
话音未落,“名字。”天掷冷冷的问。
他自然知道。
醒林莫名其妙,好在他向来脾气好:“如一,始终如一的如一。”
天掷藏在黑暗中,不再应声,
醒林却起了心思,他知道天掷此刻虚弱至极。
他扬眉,轻轻一笑,问道:“那你呢?”
没想到,天掷在黑暗和沉默中,乖乖回答,“天掷。”
东山派师弟众多,与年□□孩闲聊调笑,是醒林的一项专长,他心一动,“天掷的掷是哪个字?你给我写一写。”这句话已经到了嗓子眼,被他舌头一压,咽了回去。
他笑了笑,理了理被揉搓一夜的衣裾,回到自己的蒲团上。
远处的天掷费劲地拽着自己蒲团,悄悄向外移了一些,醒林当没看见。
他知道天掷用尽力气才坐到蒲团上,双手虚合,身上笼罩着幽魂灯上的阵阵阴气,正在勉强恢复元气。
醒林轻轻向那边望去,出乎意料的,天掷并没有闭眼打坐。
二人对视,醒林轻飘飘的移开目光。
他心中有一个轮廓模糊的念头。
少年的恢复能力惊人的快,没过几日,他竟然好了七八成。而在此时,魔尊回来了。
天掷才十七八岁,魔尊在老巢被数度围攻中,依然洒脱的出门寻宝器,将整个魔窟留给天掷守卫。
而天掷重伤的消息传来,他不得不回来了。
这一日,本不该是守灯人放风的日子,瘸腿老人却来至洞口,手里捧着一袭白色麻衣,传他去沐浴。
醒林看着那麻衣,心里有些隐隐的预感,果然不出他所料,忘月窟外的草地上,打用长短破木,搭起了一个草台子,破破烂烂的草台子上,放着两把用草绳和树枝捆成的椅子。
外面二长老、他那胖徒弟、还有许多游尸厉鬼散漫的站在草地上,二长老搓着手,面带三分焦灼,似在等什么人。
在这一群危险人物中,醒林垂头低眼,不敢抬视,快步穿过——他生怕引起什么人的注意,比如那二长老那胖徒弟。
来到僻静的小湖边,老人将衣服放下,去不远处歇息了,醒林低头瞧了瞧自己一身脏的看不出颜色的衣服,本是淡碧的近乎白色的衣衫,被层层浸润成暧昧的黑红,醒林在此刻忽然公子做派上身,忍无可忍的脱了衣服,用力一扔,噗通一声下了水。
这一点洁癖令他心中有些轻轻地雀跃——这些正是他是个人的印证。
在水中洗涮了半日,老人来催他,他才慢吞吞地上岸,顶着一头湿漉漉地散发,穿了崭新的粗布麻衣,系上长带,照了照水中的倒影。
至此,终于算是个人模样了。
他跟随老人往回走,老人对他说,今日魔尊回来,所有人都要去拜见,他作为新晋的守灯人,自然更要去拜。
醒林心中有些打怵,魔尊万斛龙的恶名,仙门自然早有流传,况且,第一次见二长老时,第一次见二长老那胖徒弟时,每次都要死人……
但别无他法,醒林跟着老人来至一片树荫下,对面便是忘月窟,前方的草地上已站满了人,簇拥着中间的草台子,而草台子上已站着两个人影,一个年轻些的,是小魔尊天掷,另一个约莫四十余岁,人高马大,宽肩长腿,气宇非凡,这便是那万斛龙了。
他手里拿着一把鎏银宝剑,醒林认得,那是紫极观的剑。
这宝剑应是他下山所得,他似是未找到什么好的宝器,得了这把剑,正侧脸对身旁的年轻弟子说些什么,顺便拿起剑比划了两招。
天掷垂目看着他手里的宝剑,年轻的脸庞,听得认真。
醒林看魔尊那两招,心中了然,魔尊是在仿紫极观的剑招。
紫极观,如今天下公推第二的大门派,自己父亲亦是从那里学师出身,故此醒林对他们的剑法十分熟悉,架势优美洒脱,剑招轻灵飘逸。人若惊鸿,剑若游龙。
论潇洒好看,是仙门第一。
醒林见魔尊将鎏银宝剑交与天掷,天掷注视着手里的剑,似在思索。
草地上的人群自动避到两旁,留下一块开敞的空地。醒林本就在最后一排,倒不用回避,他头上是一颗老柳树,枝条轻轻摇曳,晃动日光,洒在他专注的脸庞。
他看到天掷缓缓挽了一个剑花,剑身一定,忽而甩开,人随剑动,衣袂先行飘起。
风来捣乱,吹动一树袅袅柳条,如珠帘摇曳,天空投下的碎金色与宝剑寒光相互辉映,淹没了那飞扬的透明的衣衫。
翩然的腰身,轻灵的手腕,这一套剑法醒林亲眼见父亲使过,亲眼见荀令萼使过,亲眼见许多紫极观的弟子使过。
当然不是分毫不差,但是形神俱在,气韵悠然。醒林心中渐渐升腾起那一种,在他父亲、玉房宫龟蒙真人、胡得生、胡争如、甘棣华、荀令萼等人心中俱曾升腾起过的,一种恐惧。
瘸腿老人的话,轻轻在他脑海最深处响起。
“大约奇才总是有些与凡人不同之处。”
奇才……
醒林的目光茫然。
空中挥舞的身法忽而一收,长剑递出,是紫极观制胜时惯出的杀招。
如屏翳收风,川后静波。
长剑堪堪抵在醒林面前,正冲人身上最柔软的脖颈。
醒林裹着白麻长袍,微微湿润的青丝散落满肩。
他垂目,看那剑尖寒光刺眼,剑身净亮如雪,剑柄银光四射,握剑的手分外白皙——握剑的人亦在注视他。
他的目光轻轻柔柔,心中却有一个声音在响,李山客……小金……
二长老在他二人不远处,他看一眼默然的少尊主,看一眼默然的守灯人。
心道:有趣。
他越众而出,向草台子上的尊主禀告,“尊主,这便是新选上的守灯人,因您未在,少尊主代您赐了水。”
那魔尊点点头,“嗯。”
这只是一件小事,他并未放在心上,但……
那身裹白麻的人,远远站在树影下,他的心头有一丝异样。
二长老示意醒林,醒林往前走了两步,越过静止不动的长剑。
他白皙修长的脖颈轻轻伏下,双目柔顺的低垂,裹着白衣,朝魔尊行了大礼。
魔尊注视着走近的身影,心里那丝异样轻轻地飞走了。
二长老看着这三人。
心道:有趣,太有趣了。
第十三章
魔尊见过天掷,瞧他无甚大碍,便又消失无踪,不日,传来消息,仙门百家从东南海边战败而逃。
十二位掌门在与天掷一战中俱受了重伤,余下不成气候的众人商议后亦撤退。
醒林近日屡次外出,才得知,原来守灯人不是必须每时每刻守在幽魂灯前,他离开忘月窟一日,灯芯萎缩,离开三日,幽魂灯彻底告灭,
醒林得知这个关窍,身上那种游荡懒散的本性便压抑不住。
正巧,他头顶上的三个人似乎俱不管束他,魔尊不在,这是不必说了,二长老近日总是对他笑的莫名,令醒林心中很不自在,但却并不约束他的行踪。至于那少尊主天掷……
醒林站在洞口,悄悄看身后打坐的人影,他似乎也并不爱管束下面人……
于是,醒林便这般从老实在洞内蒲团上打坐,到三不五时在洞口徘徊,接下来,探头探脑的出了洞。
晦朔山中千树万树纷纷落下黄叶时,他出门观望落木。河水结第一层冰时,他出门踏冰照影,岁寒天降大雪时,他出门迎风浴雪。
渐渐地,他出门越来越多,在洞内的时候越来越少。
天微转暖,晦朔山迎来第一场大暴雨,连下五天五夜,冲断了山脚的枯木,淹没了山腰的小湖,漫过无数小洞窟,海的对岸传来一种说法,说这是东南海边的的亡灵在哭。
数以万计的亡灵齐声痛哭,因他们死得冤枉。
醒林把手揣在衣服里,斜倚在忘月窟的洞口,他看了五天雨。
二长老以为他在洞中无聊坏了。
五天之后,雨停了,蜷缩在山洞中的众生都纷纷出来透气,醒林也终于可以出洞了。
但是这一次,他不再是一个人,晦朔山中的生灵望见,一袭白麻衣服的年轻人身后,跟着另一个总是沉默的年轻人。
雨后充盈的小溪边,守灯人在停下听树上的蝉鸣,他身后的人在不远处也停下。
守灯人专拣那荒叶漫坡的地方行走,身后那人也随着走野路径。
多年后,醒林回忆起来,他也不知他与天掷之间是如何熟稔起来的,似乎是在忘月窟的洞内,两人都在黑暗中沉寂太久了,忘了是谁先说了第一句话,另一个人又是怎样接口,继而,两人偶尔说一两句闲话,你来我往中,两个人的蒲团离得越来越近。
大雨淹没山腰,忘月窟坐拥晦朔山,背靠弦望海,此刻忘月窟后不远的断崖下,弦望海水弯腰可掬。
醒林在山中行走了半日,此刻已是夜晚,他走到忘月窟后,弦望海尽头的明月升起。
他下山崖,来到海水边,轻轻俯下身,一手撩起一汪海水,再倾下,月光下的海水如碎玉银珠。
他身后的黑衣人,在不远处依样撩起海水,依样倾出。
两个身影都不言语,十分静谧。
忘月窟高处十多丈外的树下,二长老和他的胖徒儿并排站着。
二长老呷一口酒,对徒儿微微一笑,“怎样?我说看中他,就一定是看中他。”
他二人目光所极,无垠的海光中,一白一黑两道人影,静默而立,如画般悠远清淡。
然而,这还未完,醒林走了一日,竟然依旧兴味昂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