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自己花了多长时间回到以往那个金属台上,现在他竟觉得这个冰冷的机器是那么的可爱。好在开始进行“深渊”的测试以前,留在金属台那边的平时提供给他的清水依旧摆放在那里。阿尔法多拿起杯子挣命喝进一口,当液体流入空空的胃部时,立即引起一阵激烈的痉挛。他倦起身子想要忍受着这一点痛苦,然而微弱的呻吟还是从口中溢出。刚刚才咽下的清水又全部呕出,喷洒在光裸的身体与金属台上,加上由痛苦诱出的汗水,粘腻得难受。
痉挛渐渐平息下来,阿尔法多再次拿起杯子,刚才洒出不少,但好在仍有液体留在杯中。他又开始一小口一小口地以极慢的速度将清水渴光,虽然有物体进入胃部的感觉并不舒服,却不再像第一次那样呕出。
经过这些动作,力气再次被耗光。阿尔法多只能躺在原地微微喘气,想让要身体的疼痛和大脑的昏眩尽量平息下来。
然而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感觉到不对劲——安静得太过头了。虽然现在他的精神力还没恢复,但仍然能感知一小片区域。而在这片区域里,却连一丝别人的脑波都不曾存在。比起巴比洛克连雪花飘落的声音都能惊醒睡梦的物理性安静,这片区域内的精神性安静反而更不正常。阿尔法多试着集中精神去感知更远的事物,然而刚要凝聚起精神,大脑却发出警报似的剧痛。无力地抱着头瘫软在原地,阿尔法多立即放弃了使用精神力的意图。
即使不去感知,从他苏醒到现在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却没有一个人来到他身边,或与他通话这一点来看,这片区域的确应该是无人状态。于是阿尔法多慢慢地坐起身,不再用精神力来代替眼睛,重新使用处于晕眩状态的视力来打量周围。在确定了这间试验室中的确没有一个人之后,他迟缓地下了金属台,向从前每日都会有工作人员从那里进进出出,却唯独将他一个人阻挡在试验室内的门走去。
令他惊讶的是,原本需要基因识别的门竟在他靠近之时自动打开,门后的走廊上离他不远处倒着一个身着工作服的人。当“水之镜”的中央电脑检测到内部的人们的生命在短时间之内一个个地消失时,应急系统便开始自动运行。现在的实验室对于内部尚且存活的人来说,已经不必经过基因鉴定,他的所过之处,所有禁制将会一一打开。
阿尔法多用几乎所有的力气将那个已经死去的工作人员的白色长外衣脱下披上,然后一路走出。没有任何方向感,走到死角只能原路返回。更是因为饱受折磨的身体的虚弱使得他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停下来靠着墙边休息。晕眩与呕吐感让他几度想要倒下,却凭着最后的毅力支撑了下来。
在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体内的养份与水份都已耗尽之时,面前的又一扇门打开。这次出现在他面前的不再是永无尽头的洁白通道——一座又一座银灰色的高大建筑屹立于眼前,而他自己,正站在其中一座的露台之上。
泛着金属光泽的银灰大楼如同一座座被削成垂直峭壁的高山。每幢楼的占地几乎都有同心圆城,甚至波塞多尼亚那样的大小,而高度更是无法想象。站在其中一幢的偏中上一层楼的露台上的阿尔法多向下望去,楼与楼之间虽然间隔极宽,但却根本望不到所谓的地面,那下面只有深黑色的深渊。
每幢楼的基本外观都几乎一样,全是反射着银灰色的金属外墙,映出墙壁对面的一切物体的镜像和日白的恒星耀目的光辉。只有楼顶成不同的花式,在那方小小的空间上,建筑师们尽情地发挥着他们的才能。
楼之间宽大的空隙中按着既定路线飞着各式各样的车子。与巴比洛克所有行星通用的利用地磁力为动力的地磁车孓然相反的是,这些车子所用的都是来自遥远恒星的光能。就像“水之镜”里永远将试验室照得通明的恒星镜一样,吸纳着来自遥远恒星的光与热,然后转换成为车子的动力。
而在楼顶之上宽广的高层空间,那里是花样繁多的私人飞艇的天下。不像楼层之间永远只能按一定路线行驶的车子,私人飞艇占据着整个天空。飞艇的主人们想往哪里飞就往哪里飞,有时候甚至还可以选一片区域进行比塞,或是举行一些盛大的活动。
阿尔法多看不到的那个深黑色的如同深谷一般的地底,自每幢楼的100层以下,是阳光永远无法到达的永夜之城。这里位于整个星球上没有恒星直射的位置,总是飘在南方天际的恒星不会特意光顾这里。即使每幢楼之间的距离在阿尔法多看来已是极宽,却因极太过脱离想象的高度,楼的影子永远将100层以下的楼层的光线死死挡住。
每一幢大楼都是一个独立而完善的区域,甚至可以说它们是一个个可以不与其它楼打交道而独立维生的城市。上层是金钱与权力的象征,那里的人们享受着光明与自由的空气,是政府机构与权势的集中地。中层汇集着各种各样为了维持整个城市的运转而存在的大小部件,也是最为繁忙的一个部分,城市中一半的人口都在这里工作与生活。而底层则被称之为“永夜之都”,是即使历经千百年也无法除去的人类社会负面情绪的所在地。
阿尔法多曾以为他应该在歌莉娅,然而从博士的话中却得知并非如此。所以他觉得至少也是离歌莉娅很近的地方,而这个地方也必定离巴比洛克很远。
只是现在亲眼所见的事实让他大为吃惊:全金属质感的巨大高楼城市,空中飘浮着众多炫丽的私人飞艇,还有几乎是标志性的远远地悬挂于南方天际的那颗盛放着蓝色光辉的恒星——
约格。
睡眠学习中的资料有关于它的一切历史,即使只是走马观花般地浏览,并且夹杂在一大堆有用无用的常识之中,这个独特的众星之都也永远都是那样的出彩。
如果说巴比洛克是知识的殿堂,所有拥在它怀中的行星都是一颗颗最独到的宝石,闪着各自的光彩争奇斗艳,令人目不暇接;那么约格就是一柄直插入宇宙的心脏的利剑,用无华却庄严的金属色泽来诠释着它的权威。
谁又会想到歌莉娅的9号试验室“水之镜”竟会设在这个如此显眼的地方?谁会认为这些本该生活于阴影之中的恐怖分子竟明目张胆地在制定规则的地方进行着残酷的犯罪?这里是约格,帝都。
现在,站在这里面对完全陌生的世界的,是一个来自从不知星际社会为何物的外来者。他是重要的试验材料,珍稀活体样本。巴比洛克,达达尼,约格,还有歌莉娅,这些组织无一不想得到这个难得的样品。
这里,不是银色蔷薇的纯白艺术世界,更不是那座透明的魔方小屋。没有潘多拉学院军的保护,最重要的是那个将自己带往新世界的人却并不在身边。没有身份ID,没有合法基因数据,却只身处于星际联邦的心脏之中。
饱受折磨之后的阿尔法多几乎连站都站不稳,呼啸于高楼之间的狂风似乎立即就要将他刮走。“水之镜”的敌人都已受到不明攻击而死去——或许并不是全部,但此刻只剩下他一个人。
一个人身处于陌生的约格,一个人面对周围的敌人,一个人存在于无法认定他的社会。阿尔法多,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他突然想起了魔方小屋中的那束艾利亚合欢。长久以来一直被遗忘在堆满杂物的角落里,却仍然坚强地存活着。可是——尽管它那么努力,终究还是被主人丢弃。
如明艳的花朵被丢进垃圾处理器时发出的轻微呻吟,那个声音刺破了阿尔法多的思维,黑眸里突然闪出久违的明亮。站在这里,面对约格,他终于明白从冬眠机中醒来之后绯所保持的冷淡。
亚特兰蒂斯的我并不是真正的我。那时的绯这样对阿尔法多说,但后者却并没能理解其中的含义。那么现在明白,算晚吗?
在亚特兰蒂斯,尽管拥有着亚特兰蒂斯人眼中强大的力量,尽管能像美丽的金翅鸟一样四处飞翔,尽管只需要美丽的歌与动人的乐便能活得自由自在,尽管那时的绯虽然冷漠,金色的眸子里却依旧会不时闪出柔和的光泽。
不过这里并不是亚特兰蒂斯——
再强大的力量也会被规则束缚,甚至正因其强大,才会遭遇到悲惨之事。再美丽也不会有人懂得怜惜,甚至正因其美丽,才会引起人们的捕猎。自由体现在可以架着飞艇遨游整个星空,却又不得不在每一处关卡出示自己的ID,接受警察的盘问与搜索。就算被以歌神的名字称呼,然而在这里,却只不过是中众多的百科全书编撰者之一。
这里是星际联邦,早已在千万年前便遗失了梦的冰冷的现实。
当初在得知了不可思议的新世界之时,阿尔法多便一直处于失却了自我的状态。原来自己的世界竟是如此渺小,就算是作为贵族的骄傲,在星际联邦的人眼中也不过只是一个“样品”。原来这才是真正的世界,而亚特兰蒂斯,充其量不过是给星际联邦的人们娱乐的调味剂。
不知不觉之中便在潜意识里将自己放入底层的阿尔法多,只能小心翼翼地乞求着绯的怜悯,不管是从生活还是爱情,阿尔法多都已变成了依附者。
但他却从未想过,身为依附者的阿尔法多,永远也得不到绯的爱情。
那双金色的眸子里能够看到的,是那个骄傲地站在他面前露出笑容的亚特兰蒂斯最年轻的元老。他的歌声所赞美的,只会是继承了高贵的贝拉路德家族的,来自曾勇敢地打破一切而追求着自由与渴望着幸福的弗朗西斯科的血脉。那只带着热烈的火焰迎面而来的鸟儿会栖息的地方,只会是能勇敢且自信地面对一切的男人的肩头。
弱者没有资格与他并肩,这就是绯向他传达的信息。
[嘿,你!站在那里干什么呢!]
突如其来的声音将放逐到遥远方向的思维拉回,直击耳膜的由空气传递的物理性对话使得阿尔法多有些惊讶。
但他又很快地明白过来,这里不是巴比洛克。只有在巴比洛克,或是与巴比洛克人对话时,才会是完全的纯精神世界。在星际联邦的其他地方,物理性的语言传递仍是主要的交流方式。
只是自从离开亚特兰蒂斯到现在为止,阿尔法多都只与巴比洛克人打过交道。虽然博士与他的研究小组现在已经是歌莉娅的成员,但毕竟是巴比洛克出身,就像是从小便使用的方言一样,直到现在也依旧使用巴比洛克的交流方式。
[就算要想不开,也别给底下的人添麻烦啊!从这里掉到地面上可是会被摔成肉酱的哦,虽然你要不要变肉酱是你的事,但这些肉酱可是由底下的人来打扫呢!就算实际操作的是清洁机,但看到了恶心的东西还是会一整天都不好受的。所以拜托你找死还是选个别的方法,不要死了还给别人添麻烦!]
根本不给阿尔法多开口的机会便一口气自说自话了如此之久的,是乘坐在一辆小型警车上的女孩。镶着白色花边的银灰色女警制服衬着她娇小的身材显得十分合适,然而露在外面的被肌肉撑得饱满有力的手臂与腰间的的三把重型近身武器则清晰地表明,她并不像看起来那么好对付。
女孩将警车停在露台边,自己则从车里跳了下来。
[喂,我说你没事吧?怎么脸色这么难看啊?]
[啊……警察小姐,请原谅我的无礼,但我的确需要你的帮助。]
[咦?]
看着刚刚还一脸凄然地站在露台上一副要想不开的表情的黑发男子,此刻却对着自己露出脆弱的微笑,黑眸里滚动着迷茫的雾气,毫无血色的脸孔抬起来正对着自己——
女孩心里尖叫着“不好!”,然而现实中,她却只能呆呆地站在那儿,忘了自己身为警察的职责,大大的碧绿眼眸中不受控制地闪出粉红色气泡。
[美丽的小姐,我是否有幸得到你的帮助?]
此刻站在女警面前的,是来自遥远的亚特兰蒂斯的贵族,有着与他的自信相衬的骄傲,就算在帝都约格也丝毫不逊色的年轻元老。
[事实上,我遇到了麻烦。]
沉醉于黑发男子梦幻般的气场中的女警,在根本没意识到对方说了些什么的时候,便呆呆地点了点头。
11.神秘脱线美男
[喂!别碰那个……!!]
……
[拜托!那个是猫粮,不是洗手液!]
……
[哇哇!!你又做了什么啊?!为什么沙发会冒烟啊!!]
……
一阵阵夸张的女孩子的尖叫从落日大厦第八十九层的某间房子里传出,即使隔音设备完全良好,但邻近的住户也能感觉到不平常的波动正在一个接一个地从那间房子里产生,并从某种程度上影响到了附近的人们的情绪。
庆幸的是,住在这间屋子里的女孩是深受邻居们喜爱的年轻女警,经常在巡逻之时帮助大家打杂——当然,这是由于公务员们一向无所事事的缘故,在约格,真正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人们往往都自行解决。
[笨蛋!你这个中看不中用的傻瓜!]
有着一头及肩的碧绿卷发及同色眸子的,是由于多管闲事而终于遭到了报应的约格17区落日大厦的巡警乙飞·多那。几天前在下班的途中,因看到帝国大厦2009层的露台上有一名黑发男子疑似会有轻生之举,所以一时间习惯性多管闲事,最终导致被麻烦人物缠身。
一把夺过男子手中的粉红色卡通版狗骨头形状的纸巾,乙飞满脸通红地向没常识到极点的黑发男子咆哮道:[要用手纸在沙发旁边拍一下就出来啦!这个东西不是手纸是女用的卫生棉!!!]
吼完之后立即察觉失言,身材小巧的女孩几乎要气晕过去。而罪魁祸首却只是坐在原地抱着她的小黑猫不好意思地笑笑,礼貌地向她点头道歉:[对不起。]
美貌的男子充满诚意的道歉总是会将女警的怒火成功地扑灭。虽然在现在的社会,俊男美女满大街都是,但这个男人却与那些人完全不同。优雅的礼节感性而完美,就像上次边境小行星的皇室到约格来访时,乙飞在三维影视上看到的那些皇族一样,神秘而高贵。然而在乙飞看来,就算是那些皇族的人也不如眼前这个男子来得混然天成。三维影象上的那些人感觉像是在演戏,而这个人,似乎生来就带着令人心动的基因。
男子自称阿尔,在露台上向女警求助之后便晕倒在了身材娇小的乙飞怀里。幸亏乙飞并不是个真正的弱小女孩,肉体因工作原因经常得到锻炼,所以像他这样的身材的男子对于乙飞来说还不在话下。只是在拿出识别器对这个人的身份进行验证之时,庞大的数据库中竟是一片空白!
乙飞知道从各方面来说,这都是个麻烦人物。然而男子晕倒之前那脆弱的眼神却深深地印在女警的眼里,以至于向来以理性自居的乙飞·多那鬼使神差地将男子带到了自己的住处,而没有例行公事地把他交给局里。
只是现在,她却深深地后悔了。这个没常识到极点的男人到底是从哪个星球冒出来的啊?!对于全自动的家用设施他几乎是一样不懂,经常搞得家里这个东西冒烟那个东西爆炸。而且教了几百遍都教不会,还要一次又一次地像个小白兔一样发问。最可怕的是他还会用纯真而又无辜的眼神望着她,形状堪称完美的嘴唇勾出微微的笑意。每当他露出这样的表情的时候,乙飞便在心里大叫“不好!”,只是从来没有一次能够逃过陷阱,只好乖乖地按男人的要求去做,然后又因为想到自己凭啥要如此听话而被气得吐血。他真的是人类吗?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才会造成这样完全脱线的人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