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
“凯、凯里他……他怎么会和人鱼认识啊？”结结巴巴的声音响起，被忽视了许久也呆了许久的路伊，终于回过神来，“那个女生好漂亮……凯里还哭了呢。”
“我想这个问题，你们只能自己去问他了。”王子微笑着点头。
“哦。”路伊歪歪头，接下来问着令人惊爆的问题，“王子和那个人鱼……海儿的关系很好么？那个池子真的很漂亮呢，您还帮她找人呢，王子殿下肯定很喜欢海儿吧……”
法雷尔等他话出口已经来不及阻拦了。虽然自己也对这个问题很好奇，但王子殿下显然不愿意多说，也不好强问，只有这个不懂世事只会直来直去的小妖精才会说的出口！
“啊？这个啊……”班尼斯脸上的笑容不禁有一丝僵滞，“我们应该算是、算是……”
路伊本来就不明白什么礼仪之类，看到王子又和善，刚刚的一点敬畏和恐惧全都消失了，说起话来更是没遮没拦，此刻还没有等王子的话说完，已经径自转过头去询问法雷尔：
“法雷尔，你说王子和海儿的孩子会不会也是蓝灰色的眸子？听上回那个村长所说，混血的人应该也是有蓝灰色眼睛的！”
小厅中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两个听众都有些尴尬的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只有路伊还傻乎乎的发问：
“你们为什么都不说话了……”
“呃……王子殿下，这茶应该是产自歌德王国的沁兰吧……，这种香气十分特别，没有想到在这里也能够喝到。”
“啊……是啊，我也很喜欢这种茶的味道，每年货商来的时候，都会专门为我带来新货，魔法师您也很喜欢这茶啊……”班尼斯王子的脸上稍稍染了一抹微红，但仍然是摆出和蔼的笑容，回答着法雷儿。
“两个奇怪的人，这个时候说什么茶叶的事情？”路伊不解的看看两个应该都不太清楚自己在说些什么的男人，一颗小脑袋左右晃晃，不赞同的耸耸肩膀，转过头去看着门口，“凯里怎么那么长时间还不回来？”
在王子和法雷尔都快没有话题的时候，凯里终于回来了。
“凯里！你还好吧！”路伊第一个冲了上去，拉住他的手。
“嗯？放心，我很好啊。”凯里的精神看起来好了很多，虽然嗓音有些沙哑，神态有些疲惫，但是眼睛中闪烁着不能忽视的光彩。
“那就好。”法雷尔紧跟来到他的身旁，还是有些不放心的伸手揉揉他的肩膀。
“要不要留在这里休息几天？”王子诚挚的发出邀请。
“不用了。”凯里婉言拒绝，“我们还是回去旅店，就不再打扰王子了……好不好？法雷尔？”说到后面，疲累的身体已经靠入法雷尔的怀抱。
“好。王子殿下，那我们就告辞了。”
“慢走……”
“凯里，你真的还好？”回程之上，路伊小心的看着那个一直挂在别人身上的家伙，小声的提问。
“嗯……有什么事情，我想睡觉……”咕哝着，凯里真的就在法雷尔的怀抱中，陷入了沉沉的睡眠。
19
一直被阳光逗弄着的长长的睫毛，终于忍不住发出颤抖。
“呃？”缓缓张开眼睛，凯里坐起身，发现自己正躺在旅店中柔软的床上，人呢？挪动身体，想要下床喝水， 感觉全身都有些酸痛，好像生了锈似的，忍不住活动一下。
“哇！你终于起来了！”路伊一推门，就看到正半坐在床上活动肩膀的凯里，“你睡了好长时间……真可怕！”说着，已经扑了上去，跳跪在床上。
“我睡了多长时间？”关于昨天的记忆，只延续到走出王子的宫殿，后面的……
“昨天下午到今天中午，快一天了唉，还真佩服你。”路伊索性趴下。
原来如此，怪不得浑身的肌肉都在叫嚣，睡的时间的确长了些……不过，也好长时间没有睡得那么沉了。
“法雷尔呢？”
“不公平，怎么就知道问他？”路伊撇撇嘴巴，“哼！他啊……在下面等着拿东西给你吃啊。”终于注意到他的嗓音有些沙哑，“你要不要喝水？”
“要……我亲爱的小妖精。”凯里看着小家伙跑到一边倒水，唇边漾满了笑。
“你醒了？”
“嗯？”刚刚接过水，已经看到法雷尔端了个大托盘站在门口，“是啊，有什么好东西给我？”
“我们都吃完了，给你拿了点心和正餐，吃一点吧。”看着神采奕奕的凯里，法雷尔的心中落下一块大石，早先的昏睡让他几乎乱了手脚。
“好的！”看着法雷尔把餐盘放在一边的桌子上，凯里喝光水，跳下床，冲了过去。
“凯里……昨天是怎么回事啊？”路伊趴回床上看着他一口一口吃着东西，还是忍不住好奇的张口。
吃完最后一块点心，凯里擦擦嘴巴，转过身来面对着他们，眼中有些犹豫和困惑：
“你们……真的很想知道么？”
“凯里。”法雷尔按按路伊的肩膀，坐在他身边，很认真的说道，“不可否认的，我们真的很想知道，但不仅仅因为好奇，而是因为……关心。可如果你不想说的话，也没有什么关系，真的。”
“你啊……”起身走了过去，有些无奈的笑了，“我不说，还行么？”告诉他们，也无妨吧……毕竟是第一次碰到这样可以信任的同伴啊。
“凯里，你真的要告诉我们么……”路伊此刻却没有刚刚的兴奋，因为……凯里的表情看起来……好悲伤。
“嗯，不嫌麻烦的话……你们可以听听，我的故事。”凯里缓缓走到窗边拉上窗帘，阻碍了过于灿烂的阳光，又回到床边，看到已经张开的双臂，浅笑着将身体偎了进去。
凯里——是一条人鱼，生活在海中，水是我的最爱。
我出生在一个庞大的家族中，我有五个哥哥，四个姐姐，一个妹妹，我们的家族颜色是绿色，也就是说，我们这一族的人鱼，都有着绿色的鱼尾，只是颜色有所差异，我们这一支血统纯正，所以鱼尾的颜色是很漂亮的翡翠色。
我们世代都居住于深海，供奉着我们的祖先，每天在水草中嬉戏，和鱼群共舞，在月光皎洁的清凉夜晚，也许还会浮上水面，在礁石上歇息片刻，享受海风。
可是，我渐渐不满足起来。和妹妹在礁石上歇息的时候，有时能够看到远方的白帆，甚至可以听到来自大船之上的欢声笑语，歌唱笑闹，我们都很好奇，无论是对人类，还是人类的生活。
但我一直没有做些什么，因为族中的长老，从很小的时候就告诫我们，人类是一种很危险的动物。他们贪婪，他们狡诈，曾经有人鱼被人类抓住，然后囚禁起来，或者残忍的杀害做成标本——不过相反的，也曾经有人鱼，和人类相恋并且产下后代，虽然少之又少，而且结局也往往是分离，但在他们口中的人类，又是完全不同的。我们族就有一位非常漂亮的人鱼，应该算是我的舅舅吧。他曾经和人类女孩生下过孩子，我们常常去找他，听他讲人类的故事。人类和我们人鱼真的是不同的。人类虽为同族，但品行脾气，却有可能有着天壤之别，有的固然艰险狡诈，有的却又纯洁善良，在那一个个的故事中，我逐渐的沉迷，更加频繁的拉着我的妹妹浮上海面，甚至潜到大船的旁边，偷听人类的对话。
不过，我从来没有想到过要离开我的家乡或者是引起人类的注意，因为我很爱我的父母和姐妹， 并不想离开他们，但……有件事情发生了。
那天白天，我知道有一艘大船在附近，便想拉着妹妹去看，可是因为是白日，妹妹死活不肯，还拉着我不许我去……我当然是敷衍了她几句，然后一个人浮上海面——我接到了一个女孩，很小的孩子，大概四五岁的样子，不小心从船上掉了下来，我救了她，也不可避免的给自己带来了麻烦。
我知道有的人类阴险狡诈，但从前我的身边从未出现过真正的表里不一的实例。所以……当经过小女孩哥哥的笑脸之后，我就没有拒绝他递来的美酒——我一直很好奇人类的酒，到底是一种什么东西。然后，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我被囚禁了。
一个非常简陋的半人多高的木桶，简陋到不得不常常加水，否则桶里只会剩下一条干死的人鱼。虽然我可以在空气中呼吸，可是我宁愿蜷起身体缩在桶子中——那时，我恨看到外面的世界，恨自己的好奇，恨自己的好心，恨……而且人鱼的骄傲是不允许囚禁这种事情发生的。
囚禁人鱼的人类一般都会有非常凄惨的下场，这是由于人鱼的血咒。人鱼的鲜血，只要流出，就可以使诅咒成真，但诅咒越严厉，所需要的鲜血越多——如果要诅咒死亡，人鱼的下场也只有死。
当我几乎要决定咬开自己手腕的时候，那个被我救过的女孩子出现了，小小的个子，站在箱子上才刚刚比木桶高出一个头，手里攥着一把湿乎乎的水草，张着圆圆的大眼，看着我。
那个时候的我，懂一点点人类的语言，她是偷偷来给我东西吃的，而且来谢谢我……可爱的女孩子，当她知道我不想呆在那里的时候，甚至异想天开的想要搬动木桶，当然是不可能成功的事情，而且被船上的人发现了，把大哭的她从我带的货舱里一步步拖走了。
第二天，她又来了，脸上带着青紫，笑着和我说着，哥哥不是故意的，只是很需要钱——我真心的想让她活下去，也让我想起自己的妹妹，我渴望回去——所以，我没有死。
船在海上走了很长时间，终于停靠在了一个小港口。
我被换了一个大的水箱，抬了下去，前几天的时候，不断有各种面孔在水箱上面出现，看着我，观察着我，不断讨论着价钱，让我觉得恶心万分，但也只能无奈的听着。我的第一个买家是一个商人，他准备把我运到大城市中交易，所以等到定制的水晶箱子完成后，就带着我启程了，临别，我甚至没有再看到那个女孩。
那段旅程，是我一生中最为黑暗的记忆吧……
商人选择的路线，完全远离海岸，可能是怕我逃走吧。一路上用马车拉着箱子，五六天才能换一次水，混浊的水质，颠簸的路程，已经让我无法忍受——可是我当时还抱着一点点小小的希望，希望能够碰到什么好人，然后放我走。但……路途中最多的，却是在路经村庄的时候，商人把水晶箱子放在马车上，罩上布帘，向想要看我的村民收钱。在看到那些人好奇嬉笑的表情，除了觉得屈辱，根本不可能有开口的机会。
而且在路上商人只提供一点点水果，人类的食物我不能接受，所以在到达霍尔丹中部的大型城市卢卡斯的时候，我已经非常虚弱了。
在卢卡斯，我逃了出来。
商人在把我放在一个郊外的仓库，自己在城内寻找买家。
在那几天之中，通过偷听看守的谈话，我得知附近有一条河流，以人类的脚程大概要十五分钟。
一个夜晚，我咬破了的自己的手臂，放出一点血液，释放了一个小小的诅咒，让那些看守腹泻不止。然后努力爬出来鱼缸……真的很痛，从水晶箱摔倒干燥的地面的时候，我感觉到粗涩的土壤摩擦着我的身体，一种撕裂般的感受在我的血管中爆发。多日以来的长途跋涉，饥饿，不清洁的水源，已经让身体状况极为不佳，更何况手臂上还有一道伤口？！
可是……我想回家啊，想念我的父母，想念我的哥哥姐姐，想念蔚蓝的海水，想念飘荡的水草，想念我可爱的妹妹……这种渴望比任何的力量都要强大，它支撑着我的身体，让我努力用双手在地上爬行。
人鱼天生对水的本能让我很轻易的可以确定河流的地点，当听到流水声音的时候，我心里的快乐简直不能用言语来形容，身后传来脚步声，但是我根本顾及不了那么多，只是努力的向着自己的目标爬去。
下身传来刺骨的疼痛，黏腻的感觉让我知道有血液……可是水就在前方，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的！即使筋疲力尽，我也不想落到那些人的手里！当我用尽最后的力量滚入河水中之后，几乎是立刻丧失了力气。
当我再次张开眼睛的时候，我看到了席尔。
旅程 20
“席尔？不就是那个扎巴镇镇长的……外甥？”路伊顿了一下才想起来。
“你遇到他？”法雷尔感觉半靠在自己身上的躯体有些松懈，不禁收紧手臂。
“是的，我遇到了他……还有你们那个时候看到的老太婆。”凯里的神态是轻松和疲倦的混合，那段过去，连自己想起来也是一团混乱啊。
“那他现在呢？”路伊皱皱眉，开口问道。
“他？现在？”凯里笑的奇怪，“他现在不是正在你的眼前？”
“你说什么啊，凯里，我不明白啊……”路伊有些糊涂得抓抓头，向法雷尔投去求助的目光，忽然看到后者的面孔一下子紧绷了起来。
“你们知道我见到的席尔是什么样子么？”凯里缓缓叹了一口气，喝了口水，才接着说下去，“路伊，他那个时候比你大一些，有着纤细的四肢和橙色的头发，当然也有着蓝灰色的眼睛——可是那双眼睛里，什么都没有。是的，什么都没有。”重复了一下自己的话，已经完全沉浸在回忆中，“那双平时应该很漂亮的眼睛，属于人鱼族特有的奇异颜色的眼睛，却空洞的可怕，空荡荡的感觉让我觉得整个宇宙也填不满那双眸子。我左右看了看，我是搁浅在一个浅滩上，那个男孩子就躺在我不远的地方，河水浸湿了他的衣裳，可他毫不在意，只是躺在那里，努力张着自己空洞的双眼……”
“你遇到了那个老婆婆？”法雷尔发出声音，脸色有些苍白。
“是啊……如果没有遇到她，我们已经死了。”
“嗯？怪不得你说你欠那个老婆婆什么呢……是她救了你吧！”路伊终于联想到一些事情，赶忙说出来献宝。
“是啊……因为我们两个当时，本来应该是都死了的。”凯里的双眸微微眯起，浮起一层水气，“一条受了重伤的人鱼，远离大海，没有合适的食物和药草；一个已经心死的人类男孩，沉入了死亡的梦境中……”眼前，逐渐出现了当时的情形。
“你……要活下去么？”忽然出现的声音，让已经模糊的视线一震，慢慢抬起头，一个奇怪的人类老太婆站在面前。
“当……然……”张开嘴，发现声音已经嘶哑的不像话——身体周围刚刚热辣辣的疼痛好像已经麻木了，在这样下去，也只有死了吧。
“我可以让你活下去，但是你会丢掉一些东西，得到一些东西。”老人的微笑又有些模糊了，“那个孩子很幸运的同样有人鱼族的血统，虽然很稀薄，但是非常纯正。”
“你在说些什么？”凯里不能理解这个老太婆在这里嘀嘀咕咕的在讲什么——如果能够救他，为什么不动手？
“唉——”老人叹气，弯下身来，“我只想问你，是不是一定要活下来。”
“是！”现在这个时刻，有什么比活下去更重要！
“这是你的答案，请不要后悔……”在昏迷前，最后听到的，便是这样的喃喃自语。
“后来我就是后悔，也来不及了啊……”凯里忽然笑了，有几分无奈，有几分自嘲。
“这是怎么回事？你说啊，你说啊！”这身体，不是自己的！坐在草屋简陋的床铺上，凯里几乎崩溃。
“不要揪着我……事实上，我只是给你找了一个新的身体，那个男孩子有人鱼的血统，你的灵魂应该很容易就和这个身体契合才对……”老婆婆说着他不能理解的话语。
“你、你到底在说什么？”凯里睁圆了双眼。
“你原来的身体已经不能用了，然后……这个男孩子的灵魂已经完全死了，所以，我只不过给你们换了一下身体……不要怪我，这是你自己选择的。”
“那我现在……”有手，有脚，好奇怪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