榭:行行好,千万别说你相信我,我已经被相信得很烦了。〈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舜:女英,如果可能,我宁可自己去让妖魔折磨,也不愿让你去涉险。但是我实在没有选择余地。你要多多保
重,无论如何一定要活着回来,好吗?
女:〈哭〉舜哥哥!〈夫妻相拥而泣〉
丹:〈对娥皇〉她……就拜托你照顾了。
娥:我知道。
丹:还有我儿子。
娥:还没生呢。
丹:她答应要给我儿子,一定是的。
娥:好吧,保重了。
榭:好了,上路吧。
娥:法师,给你个忠告。不要指望人界跟你一样美。不可能的。
榭:〈点头〉我知道,而且习惯了。
〈众人离去〉
第六幕
场景:
榭筝家的大厅。厅内空无一物,正中生着火。榭筝坐在地上,靠着柱子打盹。娥皇上。
娥:法师,法师。
榭:喔,你来了。
娥:不久舜也会来。
榭:难得他现在还有空理我。他现在声望已经高到极点了吧?
娥:但愿还不是极点。对了,我父亲宣布下个月让位给他。
榭:那很好啊,恭喜了。那你父亲呢?以后就在宫里养老?
娥:不,他要带一群人去南方打猎。
榭:高龄八十了,还有力气打猎,尧帝果真是老当益壮。不过话又说回来,要是他留在北方,只怕会反
过来被猎啊。
娥:嘴巴还是那么毒。
榭:〈微笑〉六年了。
娥:你很失望吧?这次还是没能完全打退妖魔。
榭:无所谓,习惯了。况且我不是没有收获。我在战场上跟我的老朋友牧天久别重逢,那场面真是感人
肺腑。他教了我一件很重要的事。
娥:什么事?〈榭筝取出一面圆牌〉太极?
榭:别小看它。它蕴藏了很多大道理:阴阳的秩序、天地的运行、生命的圆满顺畅,全在里面。这样也
是一种圆满。〈将太极丢入火中,娥皇吓了一跳。〉说真的,消除不了妖魔也没什么。虽说妖魔跟
人类的关系这么凄惨,但是如果真的跟妖魔隔绝,也是很可惜的。〈微笑〉我以前很同情妖魔。
娥:同情?
榭:没错。他们有那么好的本事,却只会整天晃来晃去,再不然就捉几个人打发时间,好像没别的事可
做一样。我觉得那样活着简直窝囊透了。后来才明白,妖魔活得比人类要认真太多了。他们做什么
事都贯彻到底,从来就不会退缩。人类永远也学不会这点,短短几十年的生命,却得靠处处妥协才
能活下去。如果妖魔从世上绝迹,人类一定会越来越寂寞。
娥:也许吧。
榭:要说失望,某人一定比我更失望。
娥:怎么说?
榭:有天我听到一男一女在讲话,但是听不太懂,你替我解释解释。男的说:「那家伙不可靠。」女的
说:「那你为什么还要听他的?」男的说:「他现在还有用处,等最后关头再除掉他。」女的说:
「怎么做?他是不死身呢。」男的说:「我们可以私下跟妖魔王或羿商量好,让他们顺便把他带走
,或把他封在结界里。」女的说:「或许他只是脾气比较古怪,并没有什么企图呢。如果他真的有
野心,他早就动手了。」男的说:「谁能保证他以后不会?这种强到不像人的怪物,我要是放着不
管他,反而是我的狂妄了。虽说他对我以后治天下会很有用,但我不能冒险。以后得靠你多帮我了
。」那女的没说话,但我猜她点了点头。你说是不是很有趣啊?〈娥皇不语〉放心,那男的会振作
起来的,毕竟六十年后还用得着我,是不是?
娥:有理。
榭:啊,对了,丹朱的妻儿怎么样了?
娥:射羽和玄鹿送她们到「归宿」去了。还有,是妻「女」。
榭:〈讶〉哦,不是儿子吗?
娥:我也觉得奇怪。生产的时候我也在场,明明生的是个男孩,第二天去看,孩子还是那一个,却变成
女的了。可怜的丹朱,念儿子念了那么久。
榭:没办法,人生是充满惊奇的。
娥:我喜欢惊奇,毕竟生命有限。
榭:很好,我准备了很多惊奇给你们。你等着看吧。
娥:好啊。
〈走出。灵子上。〉
灵:酒来了。
榭:〈接过〉谢谢。
灵:你交代的事我办好了,品岩君那边也差不多了。
榭:〈微笑〉很好。不过我还是最喜欢你上一件任务,精彩极了。
。
灵:谢谢,我自己也颇得意。现在我等不及看丹朱的表情了。
榭:可惜这招不能常用,不然人类就绝种了。
灵:不会啊。如果对每个人都用这招,不就又变回来了吗?
榭:〈大笑〉没错!
灵:感觉很好吧?一切都在你掌握之中。
榭:是啊。还有,我今天能浮昨天的三倍高。
灵:真的?那太好了。
榭:一切都非常美好。而我也不再作怪梦了。
灵:什么怪梦?
榭:梦见一个黑影忽然出现在我面前,对我微笑,而我只是瞪着他,好像他是个陌生人。他苦笑一下,
就转身走了。就在那时我张口想叫他,却发不出声音来,只能远远地看着他消失不见。然后我就醒
了。〈停顿〉我常想,这个梦到底是什么意思?将要发生的事情?还是另有含意?
灵:时候到了就会知道了。
榭:是啊。
〈两人相对无言。〉
灵:〈怯怯地开口〉对不起,榭筝。
榭:好端端地道什么歉?
灵:我常常只顾我自己的想法,没有考虑到你。我应该更支持你的,尤其是那时候..
榭:都过去了。
灵:〈摇头〉看你那么痛苦,我明明应该要好好开导你,帮你分担,我却只想到你被抢走了,忙着自己
躲起来赌气,多少该说的话,该告诉你的事,一直都留着没有说。
榭:例如?
灵:比如说,妖魔虽然很注重外表,但也不是只在乎这个;所以,下次脸受伤的时候,不必吓得发抖。
榭:我有吓得发抖过?
灵:连嘴唇都青了。
榭:我完全不记得了。伤得多重?
灵:擦伤。
榭:〈摇头苦笑〉最好笑的是,我本来很讨厌我这张脸。
灵:看你那样子,我觉得好可怜。
榭:不可怜。我那时看起来也许很凄惨,但也是在那时候,我才真正知道,人活着不是只要会呼吸,会
吃喝就好,还得学会什么是幸福,什么是不幸。只有能做到这点,才算是真正的快乐。
灵:以后会更快乐的。我保证,以后你要做的每一件事,我一定都会尽力帮你,再也不给你添麻烦,也
不跟羿吵架,好不好?
榭:〈低声〉谢谢。外面天气很好吧?
灵:是啊。很凉快,秋天到了。只有一个太阳真是舒服。对了,风景很好喔,要不要我陪你出去走走?
榭:待会吧。你先去看看羿来了没有。
灵:好。〈离去。〉
〈榭筝喝了一口酒,开始说话,好像是在说给屋里某个看不见的人听。〉
榭:她对不起我,哈!她对不起我!妖魔啊,通通都是傻瓜,一个比一个傻。最傻的那个,放弃王位,
跑来人间淌浑水,受气、收烂摊,到头来还被个比只蚂蚁还不如的人从背后偷袭,为了我这个无情
无义的人..这什么烂酒,差透了..牧天那家伙,一见到我就猛摇头,说:「可惜啊可惜,花是
半开最美,你已经开过头了。」好比方,真是好比方。〈停顿〉我非这样做不可,而且一定要现在
做,一刻也不能等。不管你、羿或灵子高不高兴。跟往常一样,你什么也得不到。这也没什么不好
,既然你最想要的东西,我已经不能给你了,那么索性什么也不留下。但是,你要知道,你要知道
..〈泣不成声〉
〈舜、娥皇上,榭筝吸了口气,完全恢复原状。〉
舜:法师,这次多亏您了。
榭:何必客气?能辅佐聪明人我也很愉快。你也辛苦了。啊,还要恭喜你。
舜:以后还要多多偏劳您。〈羿和灵子出现在一旁。〉
羿:你干嘛这么高兴?
灵:榭筝今天心情很好喔。
羿:是吗?那很好。
灵:我想他终于想通了。前一阵子我真是担心死了。
羿:我曾经骂他不认真,但事实不是这样。他就是太认真了,甚至比妖魔还认真,偏偏又不是妖魔;不
像我们这样一无所惧,所以他会加倍地害怕,加倍想不开,一想不开脾气就坏,弄得一团糟。〈停
顿〉我总是嫌他太软弱,可是为什么他现在比较坚强了,我却更不安呢?
灵:别担心,我认为没事了。
羿:但愿如此。 〈来到厅中。〉
榭:啊,伟大的羿来了。一起来喝一杯吧。
羿:的确心情很好。
〈灵子倒了酒上来。〉
榭:敬新天子,还有在场劳苦功高的每一个人。
娥:还有丹朱和女英。
〈众人举杯喝酒。忽然外面传来女英的声音。〉
女:舜哥哥,舜哥哥,我回来了!
舜:〈惊讶〉女英!
〈女英奔入,和舜拥抱在一起。〉
舜:女英,你没事!
女:是啊,品岩君对我们很好,他还很喜欢跟丹朱下棋呢。
舜:哦..那很好。
女:〈笑〉多亏法师托他照顾我们。
舜:〈惊讶〉法师?〈转头看榭筝,榭筝笑着对他举杯。〉
榭:那品岩君长得很好看吧?
女:呃,是啊。
榭:他有没有告诉你,妖魔跟人生的孩子要叫什么?
女:〈脸色大变〉没,没有!
羿:妖魔跟人怎么可能生孩子!
榭:不能吗?品岩真是太差劲了。
舜:女英,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女:没事,累了。
娥:丹朱呢?
女:他没回来吗?他跟我同时出发的啊。
娥:他没跟你一起回来?
女:没有,我们由不同的妖魔护送。
娥:你想他在哪里,法师?
榭:很难说。大概是东边,不对,东边是海。应该是西边,或者是北边,还是南边。反正很远就是了。
女:他不回来了吗?
榭:谁知道呢?
〈射羽走进来,在舜耳边说了些话,然后走出去。〉
舜:法师,有人把丹朱的妻女劫走了,还伤了玄鹿。
榭:真的?玄鹿也真倒霉。
舜:有这种能耐的,大概也只有灵子吧?
灵:过奖了。
娥:我想她们正在很遥远的地方,跟丹朱快乐地重逢吧?是不是,法师?
榭:可能,但也可能不是太快乐,不过我们还是为此干一杯吧。〈将酒一饮而尽〉
舜:还有别的惊喜吗?
羿:呃,今天好像是假死咒文解除的日子吧?
舜:什么意思?
羿:意思是在大战前忽然莫名其妙死掉的三十几个魔法师会在今天活过来,大概再过不久他们就会来拜
会你了。
榭:可惜,要是能让这六年内被杀的人通通复活就更精彩了。
舜:哦..
榭:这没什么。堂堂的天子是不会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的,是不是?
舜:那当然。〈把酒喝干,大笑。〉
〈榭筝、羿、灵子也跟着大笑,娥皇冷笑,女英愠怒。〉
榭:〈站起身〉好了,大家都很开心。不对,〈对羿〉你什么都没得到。〈扯开左手的布条,左腕上绕
着一条金炼。他将金炼取下。〉给你吧。
羿:〈惊讶〉这..〈接过〉这是..
榭:好了,我失陪了。〈大笑着走入内室。〉
娥:那是什么?
羿:是我君的额饰,我君出事后让他捡去。我跟他要了好几次,他死也不肯给,怎么..〈惊觉〉死也
..这混蛋!〈冲入内室,众人连忙跟进去。〉
〈来到榭筝房门口,房中射出一道光,众人顿时动弹不得。〉
羿:该死!结界!
女:搞什么呀!
灵:他要自杀!笨蛋!〈大叫〉榭筝,不要这样!
〈房中开始交互射出蓝色和红色的光。榭筝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榭:一旦阴阳失序,钢铁也会粉碎。牧天真有一手。很遗憾,灵子。没有「到时候」,到此为止了。
灵:〈哭叫〉不要啊,榭筝!
羿:你又在干蠢事了!
榭:这次会成功的。
羿:我君一定会回来。呆子!你等了那么久,再等一阵子会怎样?
榭:这点早就不重要了。
女:你好端端的干嘛自杀?你不是整我们整得很高兴吗?
榭:不行吗?正好让你见识一下真正有意义的美。
舜:法师,何必呢?
榭:对你不是正好吗?
〈灵子不断哭叫着。〉
羿:你给我出来,混帐!解开结界!
娥:〈对羿〉你们这些妖魔怎么搞的?为什么把他变成这样?
羿:你说什么鬼话?长生不老不是你们人类的梦想吗?
灵:榭筝!榭筝!出来呀!
〈红蓝光的交替加速,室内狂风大作。〉
羿:你不准死!我不准,我君也不准,听到没有!
榭:我..〈呼吸困难〉
灵:完了!
羿:〈试着解开结界〉开呀,该死的,快开呀!
〈光的变换愈来愈快。〉
灵:〈抹干眼泪〉我哭什么?他死了我也消失,有什么好哭的?〈化成烟消失了。〉
女:我的天...
〈这时天地开始摇动,屋顶塌下。房内射出白光,羿解开结界,冲入房中。房内随即传来爆炸声。〉
「有时灰飞烟灭也是一种圆满。」
场景:
在君王的营帐内,年老重病的舜躺在床上。娥皇女英在旁伺候。女英低声啜泣。
舜:你别哭了,惹得我心烦。〈娥皇递了条手帕给女英〉你倒很镇定。
娥:你死了我也跟着去,有什么好哭的?
舜:〈微笑〉商均怎么样了?
娥:他很努力,在战场上表现得很好。
舜:只是还比不上禹。
娥:禹这回卯足了劲。我看他是真的有决心要打败妖魔。
舜:他还上书请我迁都安邑。哼,何必问我?他根本势在必行。
女:他待会会来晋见,要趁机收拾他吗?
舜:别傻了,这场仗需要他。我本来想等打完仗再除掉他,没想到我自己先不行了。
娥:商均怎么办呢?
舜:如果商均真的不行,这会就算杀了禹,只怕他也应付不了这场洪水。我已尽了做父亲的责任,以后
就得靠他自己。不管后果如何,我都没办法了。
〈禹上〉
禹:王上!恕我来迟了。〈向两位妃子行礼。〉
舜:不必客气。战况如何?
禹:王上不必担心,一定会平定的。
舜:嗯,以后要多偏劳你了。
禹:不敢!
娥:禹,听说你治水的时候,三次经过家门都没进去看看妻子,是真的吗?
禹:是的。
女:不觉得有点无情吗?
禹:我身负大任,这点私情是必须割舍的。
舜:哼,榭筝会爱死这家伙。
〈娥皇看了他一眼。〉
禹:榭筝?是那位传说中的大法师吗?我常听到他的故事。王上,您认识他吗?我把他请来替您治病好
吗?
舜:没用的。我是认识他没错,但他早就不在了。这里就有三个人亲眼看见他被炸成灰。
娥、女:不是!
舜:又来了,每次提到这件事,她们两个就要跟我吵个没完。我明明只看到满天烟尘,榭筝和羿都消失
了。
女:不是消失,是羿拖着榭筝往天上飞去。我看得一清二楚。
娥:我却看到三个影子。
禹:三个?
娥:没错。一个很高大的黑影抱着榭筝,羿跟在他身边,三个一起消失。
禹: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三个人会同时同地看到三种情况?到底哪个才是真的?
舜:何必在乎真的假的呢?今天的真实,到明天也会变成虚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