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帝陛下看起来有心事。”
赫斯迪瞥了他一眼，不作回答。
“看样子，契尔希艾尔殿下还没有同意立誓啊。”
话语一出，被料中的赫斯迪想不回头也不行了，他一个堂堂魔帝，被一介不知名的天使看透还了得？
“呵呵，”特吾希尔笑了几声，“殿下的性格脾气我们塔基亚的天使们可是比魔帝陛下要清楚得多。殿下就是因为太坦直，有时候固执得不行。”
固执么？赫斯迪想起了契尔希要求穿翅时候的情形，的确，是够固执的。
“不过也说回来啊，麒龙的誓言一生只有一次，当年拉德罗维尔陛下为这誓言也犹豫了一阵子啊。”特吾希尔一边谈笑着，一边把桌上的各种花草分类摆开，“艾美娜王妃也没有主动提出要誓约，所以陛下才更烦恼。”
赫斯迪缄口听着特吾希尔一个人慢悠悠地说着过去的故事，目光警惕地从桌上那堆植物和特吾希尔身上来回打量，这个天使未免知道的太多了。
然而，特吾希尔却对赫斯迪质疑的视线视而不见，继续忙着手上的活，“魔帝陛下知道这是什么草吗？”他举起一支深绿色的植物，坚硬的杆上长着柔软的叶子。特吾希尔把草叶摘下，和光秃秃的草杆分开放在两处，“这叫秋陇草，在别的地方都能长到一人多高，只有在我们塔基亚，秋陇长到手掌长就不再长喽。”
赫斯迪抽了抽嘴角，这个老天使的话题越来越奇怪了，他难道不知道魔帝的耐性是有限的么！
“那种又长又结实的秋陇只被当成杂草，但只有我们塔基亚的人知道这种小秋陇的杆子磨碎了能用来泡茶。殿下最喜欢秋陇茶了，陛下也是，过去每一代的麒龙都最喜欢这种茶。很奇怪吧，天界的王竟然喜欢随处可见的便宜草茶，但是麒龙就是这样的动物，与生俱来地喜欢这个天界，甚至是这么微不足道的小草。麒龙就是这个天界的自然，可惜大部分天使都已经忘了这点了。”
“那么你为何知道这些？”赫斯迪的眼睛里闪着异样的光，逼近了几步，语气有些咄咄逼人。
“不仅是我，塔基亚的天使们都记得。”特吾希尔又拿起一把秋陇草慢慢剥着叶子，“拉德罗维尔陛下把殿下留在我们这里可不是因为我们运气好，塔基亚从古以来就和王有着深厚的羁绊。魔帝陛下是从耶罗琦树林来的吧，耶罗琦在古语中是纯净之地的意思，而塔基亚则是守护之地，每代麒龙都只有一个独子，父王去世后就孤零零地没有同族了，所以我们这里就像是麒龙的娘家一样。天界的事务不敢说，但是麒龙的私人的烦恼的话，我们可是比谁都善于处理。”
赫斯迪有些明白了，为何塔基亚的的天使的遭遇会使得契尔希那么关注，那么心痛。魔族看淡亲情，但至少有报恩这一说法，冒着危险把自己藏着，把自己养大的人结果因为自己的缘故沦落到这种下场，换作是赫斯迪，恐怕只会做得比契尔希还过火。
“过去陛下常会来找我们商量那些私事，殿下虽然有些寡言，但去了圣城还不时地用风信使送信来，问我们……”
“以后这些都不用你们管了，”赫斯迪突然打断了特吾希尔的话，“契尔希有我就够了！”
特吾希尔抬头，看到一双冷傲的紫色眼睛高高在上地宣告着对契尔希的占有，却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拿了一把刚扎成一束的秋陇草杆递给赫斯迪，“那么就特别告诉魔帝陛下吧，要让殿下立誓其实也不难，只要给殿下一些刺激就可以喽。”
特吾希尔笑地很开怀，就像嫁了女儿的父亲一样。赫斯迪满腹狐疑地盯着他，犹豫着是不是要从一个天使手里接过一把野草，突然一股异常的气息触动了他的感官。回头从窗口望去，只见远处天边一群鸟儿从晚霞中现身——不，那不是鸟，那是天使！
“不好了，特吾希尔长老！”奥菲慌张地从屋外跑进来，“有很多天使从圣城方向过来了！”
相对于奥菲，赫斯迪显得很无所谓，而特吾希尔也十分镇静地看了看赫斯迪，“看来是为你们而来的吧。”
听到这话，奥菲像是遭了雷劈一般，一下子没了力气跪坐到了地上，“……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不该回来的，是我连累了大家！那些圣战天使会……”
“不是圣战天使。”特吾希尔一口断言，“殿下怎么可能同意派兵来这里。”
“这么说……”奥菲边说着边又看了看窗外。
“大概是正规军吧。”特吾希尔把奥菲扶起来，“而且即使你没有回来，他们也会以窝藏重犯的借口到塔基亚来的。”
“是我不好，还是我不好！”奥菲快哭出来了，如今塔基亚只有寥寥数十人，怎么也不可能打得过十倍数量的军队。
“别哭，哭有什么用？”特吾希尔抚摸着他的头，“赶紧去把大伙儿集中起来，我们去避难。”
“避难？到哪里？”
“还用说吗，自然是耶罗琦树林。”
“可是那里不是有结界……”
“傻瓜，我们是塔基亚的子民，耶罗琦的主人会对我们见死不救吗？”
“嗯，知道了！”
奥菲飞快地跑了出去，特吾希尔把桌子上剩下的花草理了理放进篮子，回头对赫斯迪说道，“那么魔帝陛下，我们也走吧。”
“你一个人离开。”赫斯迪放出这句话，又用严厉的眼神把特吾希尔赶走，独自回头看着在天际飞行着的天使们，嘴角上浮起一个诡异的笑容。
40
契尔希得知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夜晚时分，此时再赶去也已经来不及了，更何况这样做只会显出他的心虚。但无论如何他也不能袖手旁观，披了件外袍正要出门，却见吉拉艾尔的使者前来。
“契尔希艾尔大人，吉拉艾尔阁下在等您。”
契尔希不让人察觉地沉了沉眉，示意使者带路，展翅飞向天空。
吉拉艾尔似乎还在处理什么事，只让契尔希等在外室。契尔希知道这是他用来拖住自己的手法，但无奈只有忍耐。塔基亚是他的故乡，在麒龙心里仅次于耶罗琦的圣地，怎么可以由着吉拉艾尔的部队随意践踏！希望还在塔基亚的天使们平安无事，特吾希尔长老应该还在，那么应该不会出事的，至少他知道如何进入耶罗琦树林——当初把自己的蛋从树林中取出的就是他——进了树林就安全了，父辈们的结界可以保护他们让整个树林从士兵的眼中消失。
等了半个多时辰，吉拉艾尔终于从室内出来了，依旧是笑脸盈盈地向契尔希致以歉意。
“抱歉让你久等了，我们走吧。”
契尔希没有问要去哪里，只是跟在吉拉艾尔的身后，在几个圣战天使的护送下出了吉拉艾尔的府邸。
一行人在空中飞翔，契尔希发现他们是在向圣城外移动，但并不是塔基亚的方向，塔基亚在东南，而他们在向正南飞行。那里有什么，只记得有一个废弃的场所而已。契尔希回忆着，突然感到一股魔族的气息，那毫无疑问是赫斯迪！
“前面不远处有一个废弃了的审判场，你还记得吧，契尔希艾尔。”吉拉艾尔回过头，微笑着对契尔希说道，“虽然知道这是你的工作，但我的一个手下正巧发现了些线索，所以我就直接派人去搜查了。虽然没抓到那个堕天使，但把那个魔族抓到了。”
契尔希心头微微一震，他的确觉得赫斯迪的气息与平时不太一样，但是他怎么可能轻易地被……
可以看到审判场了，已经有不少天使到场，而契尔希和吉拉艾尔的到来使这个破旧的地方聚集起了当今天界的所有核心人物。天使们都在议论纷纷，目光的焦点都在最正中的十字架上。黑发的魔族就被绑在那十字架上，合着眼昏迷着，身上伤痕累累，高高的架子使他双脚离地了一人多高，看起来格外引人注目。
斯迪……
契尔希仰头看着令他日日夜夜思念的人，脸上没有表情，但心中已经翻腾不已。
“安静。”吉拉艾尔的声音响起了，“天界最近的一系列骇人听闻的事件都是这个魔族引起的，我们天使和魔族向来不共戴天，所以对于这个破坏天界的魔族，我以首席天使的名义决定处以他死刑。”
“对！杀了他！”
“杀了他！杀了这个可恨的魔族！”
吉拉艾尔满意地听着天使们的呼喊，转身拍了拍契尔希，“契尔希艾尔，处决魔族和堕天使该是你的职责，让魔族看看你的厉害。”
契尔希对上吉拉艾尔蓝色的眼睛，他从未像今天这样觉得吉拉艾尔的微笑那么令人憎恶，那双眼睛里那么充满着阴险。
“吉拉艾尔……”你是在逼我吗，吉拉艾尔？
“为什么不动手？”吉拉艾尔开始催促。
“有确凿的证据吗？”契尔希的声音里依旧听不出什么感情的波动。
“即使没有，进入天界的魔族也该处死不是吗？”吉拉艾尔继续微笑着，伸出手指开始在虚空中划着魔法阵，“你不肯动手，是不是有其他的原因呢？”
契尔希的眼里闪过一丝疑惑，吉拉艾尔的魔法阵令他下意识地开始聚集灵力做好一切防止意外的准备，突然瞳孔一收缩，胸口像被什么抽空了般，似乎有什么东西像网一样朝自己缠过来，把自己的灵力牢牢锁住，整个人开始不听使唤。
“我很不愿意相信，契尔希艾尔，你曾经是那么优秀的天使，却在魔界……但我早就该想到，没有内应，魔族怎么也不会做出如此胆大妄为的事来。”
吉拉艾尔的话语顿时引得场内轩然大波，谁会相信契尔希会串通魔族？震惊的、不相信的、维护契尔希的，方才安静的审判场，此刻已经沸沸扬扬。然而契尔希已经无暇顾及这些，那个莫名的魔法正使他万分难受，想挣扎，但最终只是像在渔网内的鱼一样，被越缠越紧。
这究竟是什么魔法？！为什么身为麒龙的自己对这魔法没有一点抵抗力？！为什么，吉拉艾尔会这种魔法！
身子不断地被重力向下拖，两旁各有一个天使来扶起他，但同时把他的双手反剪在了身后。契尔希试图默念咒文，但灵力找不到突破口，最终还是反弹回自己身上。额头上开始冒出细密的汗珠，契尔希咬着牙，一抬头，又看到高高绑着的赫斯迪。连当初穿翅的痛苦自己都忍下来了，怎么能败在这种时候！但是没想到吉拉艾尔的力量竟然如此强，自己的力量还没有完全释放，不过自己知道该如何做，只要，只要现在有力量能突破这魔法……
对了，力量！灵力不能用了，还有魔力！契尔希低头看了一眼胸口，那块石头就在衣服内侧。闭上眼，契尔希开始轻声念着从魔界看来的最简单咒文，将魔气从石头内引导出。果然，加在身上的魔法对魔气没有抑制作用，契尔希其中起精神，咒文的速度愈来愈快，石头内残余的终于魔气一下子冲了出来，将无形的网撕裂了一个小口。
只有一瞬的机会，契尔希攥紧了拳头，忍受着身体上的痛苦，放声念道，“圣天，现！”
顿时，身上像被割了无数个口子一般一般，看不见的网越来越紧地缠着，掐到皮肤里。但是闪亮的圣天剑浮空出现了，在没有契尔希的指示之下，仿佛拥有灵魂一样，在契尔希周围挥舞了十几下，切断了魔法的几个基点，把它的主人从痛苦的束缚中释放出来。
吉拉艾尔显然没想到契尔希有如此一招，两个扣押他的天使也一时措手不及。契尔希跪在地上喘着气，抹了抹汗水，一伸手，圣天剑顺从地回到他手里。
“斯迪……”
契尔希将剑插在地上，支撑着自己站起来，眼睛望向被困的赫斯迪，终于下定了决心。
接着，全场的人都看到了，契尔希的背上，银色的翅膀展开了。一对，两对！所有人都看到了拥有两对翅膀的少年腾空而起，飞向十字架上的魔族。
“该睁眼了，我知道你醒着。”契尔希低声说着，不出意料地看到那双紫色的眼睛睁开，露出邪气的光芒，身上一些伤口也开始愈合，同时另一部份力量理所当然般地灌入到契尔希的身体里，使气喘吁吁的他慢慢平静下来。
“还要么？”被缚的赫斯迪关切地询问着，简直颠倒了两人的位置。
“不了。”契尔希摇了摇头，“与我立誓吧，我需要你的爱。”
“好吧。”赫斯迪魅笑着说出口的话，听来竟有些不情愿。
契尔希知道他是在故意报复他之前不愿答应的行为，微微瞪了他一眼，接着咒文从口中流出，金色的光华和着悠扬有韵律的誓词，环绕着两人。
“我，契尔希，以金阳和银月为证，在此对赫斯迪立下麒龙一生的誓言，我爱赫斯迪。我的心将伴随这份爱而跳动，我的血液将伴随它而流淌，我的灵魂深处将永久地镌刻着它。天界的所有生物为我作证，我的爱发自内心，至死不渝！”
浸了些汗水的唇，显得有些苍白。契尔希向前移动了些，伸出脖子，吻上赫斯迪的唇。这一吻，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天使们已经无法继续耐着性子看下去了，“无耻！”、“可恶！”、“堕天的逆十字！”的声音此起彼伏。吉拉艾尔也早就气得青了脸，挥手示意弓箭队搭箭拉弓。
然而，射向两人的银箭无一例外地被契尔希的剑打落。立于地面上的康尼耳看着契尔希手中的剑，剑身已经变得透明，清澈得没有一丝杂质，若不是剑身之后的契尔希的脸看起来有些因折射而变形，康尼耳都会怀疑那柄剑的存在。
契尔希向康尼耳略略点了点头，看着他悄悄从混乱的人群中退出，转身俯视着吉拉艾尔，身上已经全然散出身为王者的威严。
“全体天使听令，圣天剑在此，以圣皇印纹为证，我乃天界圣兽麒龙，在此继承父王拉德罗维尔之位，并以天界之王的名义，庇护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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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乃天界圣兽麒龙，并以天界之王的名义，庇护此人！”
会场霎时安静了，但下一刻变得喧闹无比。失踪数千年的麒龙现世，并自称为王，而且竟然护着一个魔族？！那一条都是值得议论的，更何况所有的一切发生在了那么短的时间内。
负责维护秩序和警卫的天使们也都陷入了震惊中，只有吉拉艾尔，早就知道这一切，攥着拳咬着牙。
“安静！不要听他的胡言乱语！”吉拉艾尔试图以自己的威信恢复场内的平静，但他的话语很快被淹没在嘈杂声中，随即，审判场周围又发出了更为猛烈的声响。
“那是什么？”
天使们察觉到了异样，纷纷转头张望。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像是什么动物的蹄声，但不是一只两只，也不止一群两群。天空中也出现了什么黑影，连吉拉艾尔也开始心生疑惑了。声音越来越近，像大地在轰鸣，天边的黑影飞近了，可以看见那是密密麻麻的飞行动物，从天界各处向着这个不起眼的地方聚集。
天使们开始慌张，如此庞大数量的动物为何而来，更重要的是，一旦它们冲入审判场，后果将不堪设想。然而事情并不像它们预料的那样，蹄声慢慢消失了，动物们在审判场之外停下了脚步，正上方的天空中已经黑压压的一片，但所有的动物，包括那些平日里凶残的魔兽，都只是静静地在原地，看着审判场中心。
会场渐渐平息下来，空中，天界最美丽的凤鸟开始盘旋，在契尔希的面前扇动着五彩的翅膀，摆动着优雅的尾羽，像在跳着祭献的舞蹈。随后，一头猛兽从场外缓慢步入，嘴上衔着天界七种不同颜色的草类编成的草环。契尔希降落到地上，取过草环系在圣天剑剑柄上，又飞向半空中，高高举起圣剑，大地又开始震动。那是所有的动物在欢呼，在向年轻的王献出忠诚。
“真是盛大的即位，我都眼红了呢。”绑着赫斯迪的绳子不知何时断了，赫斯迪腾在空中，在契尔希耳边轻语着。他想起特吾希尔说过的话，麒龙就是天界的自然，麒龙喜欢着这个天界，所以天界的生灵们也都喜欢麒龙吧。不知道契尔希的这种身份在魔界是否管用，要是在自己下次的登基纪念庆典上也这么来一回，倒是很能给自己增添威风。
地上的天使们都被这万兽的庆贺惊呆了。从没听说过有人能操纵那么多动物，那么说是这些动物自发的吗？这么一来，银翼天使真的是这个天界的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