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言慢慢起身,对着老者盘膝而坐,面上一片空白,完全看不出半点情绪波动。
“我明早再来。”紫巽冲着老人恭敬地一揖,又望了望木言,才返身走出洞窟。
“阿巽,”就在洞门即将阖上的刹那,木言柔声唤住了他,十分温柔、非常灿烂、又无比绝望地一笑,“保重。”
紫巽在寝宫中踱来踱去,无论如何都定不下心神。方才木言的那一笑令他整个人烦躁不堪,脑子里混乱之极,片刻也不得安宁。
“来人。”
“是。”
“去把月珑带过来。”
“是。”
——恭敬的应答、利索的行动。这就是弱肉强食的地界,只要拥有强大的力量,谁都能成为王者。
“吾王呢?”
月珑以愤恨的目光瞪着伫立在自己面前的高大男人。
“你倒是忠心耿耿,直到此刻还不肯放弃自己的旧主么?”
“月珑的王只有一人。”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愿意跟随着这么一个翻脸无情的人。就不怕他一时心情不好,把你也给杀了?”
“吾王才不是你说的那种人!否则他又岂会在你生病的时候昼夜不眠地守在床边看护?!若不是吾王,你早就……偏偏吾王还不准我说!”
什么??!!!!
紫巽大惊,心神动荡、精神恍惚之间绊到了床脚,登时跌坐在床上,双手往下一撑——这是什么?枕下有个硬硬的东西,掏出来一看,原来是一只晶莹剔透的水晶球。里面山青水秀,还有一间熟到不能再熟的简陋小屋。这、这是……
紫巽猛然抬首,厉声道:“这个水晶球是谁的?!”
“这、这是吾王的宝贝。”月珑被他凶恶的神情吓了一跳,不禁悄悄地向后挪了几步。
“宝……贝?”
“是啊,吾王从来没有让任何人看过里面的东西。”
“他……是什么时候得到这个的?”紫巽颤声问。
“很久以前就有了。”月珑想了想,“好象从吾王登上帝位开始就没有离过身。”
!!!!
原来……你早就知道我没有失去记忆,原来……我生病的时候是你日夜守护在我的身边,原来那不是幻觉、不是梦!!可是……为什么你什么都不说?!甚至……也不许别人说?!那么,风魔崖上的一切你早就料到了?你明知我会出手,为什么……既不躲避也不辩解?而且……还任我……那么粗暴地对待……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我……从一开始就……想错了……
一时间,千头万绪齐齐涌上心头,紫巽心乱如麻,头痛得似乎快要炸裂开来。他蓦然狂吼一声,手中的水晶球立时化成粉末,一枚粉红色、闪耀着无上光华的小小印章赫然现于掌上。
王者之印!!!
冷汗从紫巽额头滚落。
“我把它和我的心放在了一起,我的心在哪儿,它就在哪儿。”
我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哦?你也有心吗?”
混帐!!紫巽止不住地全身战栗,此刻,再回想起来木言在阴暗洞窟中的那一笑,一股寒意从头顶直达脚心——小木他……不想活了!!心思才转,人已跃起,劲风过处,杳然无踪。只剩下月珑呆呆地立在房中,兀自摸不着头脑。
“吾儿啊,”紫巽前脚才走,“慈祥的长者”登时化身成狞狰的恶魔,“你终究还是逃不脱为父的掌心哪!哈哈哈哈……”猖狂的笑声响彻整个洞窟。
“……”
“不过我倒真没料到当年你竟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救人!”大笑的恶魔终于止住了得意的笑声,开始阴森森地步步进逼。
“我完全是按照父亲大人的吩咐去做,想必您早在暗中窥见了全程。阿巽只是运气好才会安然无恙,这一切与我何干?”木言的语气中饱含着讽刺。
啪!!
一记耳光重重甩上木言的面孔,少年的头被打得偏过一边,粉嫩的脸颊顿时高高肿起。
“你演的好戏!!风魔崖是什么地方?!从来只有人下去,没有人上来过!!要不是你在暗中捣鬼,他能活到今天?!”老魔王展露出森冷的笑容,“你以为用咒语锁住我就万事大吉了?只可惜目前你的力量已大为削减,连站都站不稳,还能封住我多久?!”
木言阖上眼,专心一意地积聚体内残存的气息,对于面前这个名为“父亲”的人的挑衅视而不见。
一把扯起少年的银发,强迫他仰起头,睁开眼:“我看你是太久没有得到为父的疼爱了吧?没关系,我保证你马上就会想起来的。”呵呵的淫笑声中猛然响起衣衫扯裂的声音。少年的眼瞳中首次闪现出脆弱无助的光芒。
“这是什么?!!”瞧见木言身上尚未尽数褪去的吻痕,老魔王的面容极尽扭曲。冰冷枯瘦、不带一丝热气的手在白皙细腻的肌肤上疯狂游走,一粒粒鸡皮疙瘩爬满全身,想吐却又吐不出来。幼时的恐怖记忆牢牢攫住了木言的心,少年极度恐惧而又厌恶地僵直了身体,连一动都动不了。
“你是我的!我绝对不会把你让给任何人!!”呢喃般的言语,布满血丝的双眼,口中吐出的阴冷气息纠缠着少年。“紫巽那个臭小子,我一定会杀了他!!”
“紫巽”的名字一传入耳际,木言立刻清醒过来,咬着牙强忍住浑身的颤抖和心头的惧怕,他用尽全力推开压制着自己的恶魔,踉跄起身。
“不错!阿巽是我救的!当时我唯一想到的只有这个办法——即使他会因此而恨我一生,我也绝不后悔!!今天既然来到这儿,我就没打算能活着出去!可是就算我死了,也绝不会让你动他一根汗毛!!”
真激烈而又直接的告白——不但震住了老魔王,也让适时赶到的紫巽听得目瞪口呆。而后,急起直上的狂喜层层淹没了他。但是,在看到木言青肿的面颊、以及被扯得七零八落的衣裳时,心头重又燃起熊熊怒火。若非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他绝难相信自己心目中“和蔼可亲、宽厚仁慈”的长辈竟会是一个连亲生儿子都不放过的衣冠禽兽!
“小木!!”
“阿巽?!”木言诧异转头,神色间惊喜交集。蓦然,一缕触目惊心的艳红血迹顺着他的嘴角滴滴滑落,“快!他……他要冲破……我的封印了……”
金色的锐风化成条条锁链将老魔王紧紧捆缚,令他骤然失去了气力,颓丧地踣跌在地。
紫巽迅速抱起已经陷入昏迷状态的木言,头也不回地绝裾而去。巨大的石门再度落下,阻绝了身后不甘心的凄厉呼喊与恶毒诅咒。
木言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身上的咒语早已解开,整个人轻松了不少,昨天的内伤也好转了泰半,只是浑身上下依然虚软无力,丝毫提不起劲。他才一睁开眼睛,便看到伫立在床前挂着两只熊猫眼的紫巽。瞧见少年恢复了神采的双眸,金发青年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松驰下来。
“小木,你……还好吗……”
——以前每次自己闹别扭不肯理睬他的时候,紫巽总是带着这种小心翼翼、可怜巴巴的目光望着自己。木言忽然觉得,从前的阿巽又回来了。
“我没事。”
少年努力地扬起唇角,才一开口,满目珍珠般的泪水已滚滚而落。见状,紫巽一下子慌了神,赶紧凑上前去笨手笨脚地替他抹去眼泪。谁知他的动作愈是温柔,木言却哭得愈发厉害。最后实在没辙了,只得一把将少年轻盈纤瘦的身子揽入怀中,干脆让他哭个痛快。
木言老实不客气地窝进他的怀里,象个孩子似地哭得一发不可收拾。积聚了百年无处可诉的悲伤、恐惧与屈辱一古脑儿地倾泄而出,顺便趁机就着别人的衣服擦擦眼泪、擤擤鼻涕,小小地报复一下。许久,木言才抽抽噎噎地止住了哭泣,抬起头来。
“阿巽。”
“是。”
“我……我在地牢里说的话……”木言吸了吸鼻子。
“我都听见了。”紫巽万分怜惜地抚上少年苍白的面颊,追悔莫及。“对不起,害你受苦了。这都是我……”
“不对,”木言摇首,正色道,“这不是你的错。我自小就习惯了演戏,而且,这种事早在我跟你认识之前就已经……存在……所以,你当然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紫巽听得怒火中烧:“我跟你认识的时候你才十九岁,难道他……”
“从我七岁开始,他就强迫我跟他做那件事。”木言面无表情地道,“在旁人眼里,我们是父慈子孝。他和蔼可亲、平易近人;我天真无邪、开朗活泼。可是……”他霍然转头,避开紫巽溢满柔情的眼眸,浑身颤抖不已,“只有我才知道自己有多脏!!和无邪、纯洁根本沾不上边!”他痛苦地阖上眼睛,“我父……他每天每天不停地蹂躏着我的身体!我曾试过逃跑,可是每次都被捉回去。然后……是更残酷的对待……我恨他……也很……怕他……我……”
“小木,”紫巽用力搂紧怀中战栗的少年,仿佛想将自己对他的关心、爱怜、疼惜……一并传送给他,以期能驱散他眉间心上的阴影。“你很干净,比任何人都要干净。真正污秽的……是我!”一想起自己的愚钝令心爱的人历经磨难,他便心痛如绞。“我不但误会了你,而且还……不顾你的意愿强行……我也是一样地禽兽不如!!”
“阿巽,”木言直视着他,语气坚定,“你是强暴了我,我也的确非常痛恨这种行为。但是,你和他是完全不同的。是你让我了解了什么是‘温暖和幸福’;因为有你,我才能咬牙撑过百年生不如死的日子。没有人能跟你一样——我这么说,你明白吗?”
——没有人能取代你在我心目中的位置。
“我、明、白。”紫巽热泪盈眶,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青色的眸中情深无限。“我爱你。我这辈子唯一爱的人就是你,我想……一直陪在你的身边……永远不再分开。如果,你还愿意给我这个机会……”隐藏了百年的爱意终于在今天能够光明正大地说出口,不再胆怯,也不再顾忌,只愿牢牢握住眼前人的手,永不放开。
“我……当然愿意。”晶莹的水光在明亮的眼中闪现,木言绽开了如花般的笑颜。“你……不后悔?”
“绝不后悔。”
“那么,你这一辈子——就是我的了。”少年恢复了一贯的狡黠,露出不怀好意的眼神,看得金发青年心里直打鼓。“你说,这么多年来,你是不是亏欠了我很多?”
“是的。”
“那么,是不是应该有所补偿?”
“当然。”
“那……以后我说什么你都得听我的。”
“行。”
“我让你往东,你不准往西;我让你上天,你不准入地。”
“好。”
“我说‘我爱你’,你要回答‘我更爱你’才行。”
“嗯。”
“我说你‘可爱’,你要夸我‘英俊’。”
“……”
“还有,不准你再想着那个‘沙莉’,一丁点儿也不行!”
“噗、哈哈哈……”
“你笑什么?!还有,我让你动手你才能动手,我没让你动,你什么也不许做。”
“可以,不过……”
“不过什么?”
“应该不包括这个吧?”
“什么‘这个’?唔……你干什么……嗯……快放开我……大色魔……”
“不放……我这辈子……再也不放开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