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你还是关心我的!
我感动万状,黏在老大指头上不下来。
「老大,你到底发生什么事啦?我刚刚过来的路上,听说你是被一个女的救了,那天你不是出去觅食吗?怎么一去不回,还变成了人?」
「你知道的还不少,」老大不愧是老大,连皱起眉头的样子都一样好看。「不过你确实认错人了,你的老大应该是你的同类吧,我是人,不是你口中的老大。你也不要再纠缠我,若是被其它人发现,我是救不了你的。」
我被弹落到叶子上,好不容易稳住身子,仰起头一看,老大已经转身走了,连头也不回。
难道真的是我认错人?
我想了想,也不对啊,老大的性子本来就是冷冷的,而且那眼神,我是绝不会认错的。
怎么说,我都是跟老大一起长大的;别条虫可能认不出老大,但我是一定认得出来的。
可是老大的样子,好像有些不对......怎么说,他刚刚对我的态度,有些像在对其他条虫冷冷淡淡的样子,可是又比那温和一点。
像是平常的老大,又不太像。
真的就像是......把我给忘了。
这个想法让我有点不舒服,不过马上被我扔到脑后。
哼哼,不记得又怎样?
难道凭本虫的能耐,还不能教老大回想起来吗?
我就不信老大真舍得忘了我这小弟!
不过,看来那个叫凌霜的女人是整个事情的关键哪!既然她肯出手救老大,我想要从她口中问出事情真相应该不难吧?
我左右看看,又从树上溜下来。刚刚,嗯,那女的应该是往这个方向走吧。
我贴着回廊边缘爬动,直到眼前现岔路。一条是继续笔直走下去,一条是往左拐。
才犹豫着,左边回廊出现了隐约的人声。
啧,又有人来了!
土遁翻来覆去地用,已经被我用得烂熟。我埋在地下不动,发现左边那条回廊一直有人过来,我等久了难免有些不耐烦,但乱动又怕会被发现......
等往来的人稍少了些,我悄悄地在地下移动,笔直往前。反正也不知那个凌霜人在哪,先熟悉熟悉环境,之后要是不幸被人发现我也好找路开溜。
作为一条虫,还是得随时保持高度忧患意识的,尤其是在如此危机四伏的环境。
我爬啊爬,时不时冒出土左右张望。看前后没人,我爬出来,往院子里钻。
说实话,虽然结丹以来我动作比以前灵活、体力比以前好,但是又是爬来爬去又是使用法术,这么一天下来,还是很吃不消啊!
还好,虫的食物,遍地都有,不然还没被人逮着,我自己就先饿死了。
院子里种满花花草草。我扫了几眼,惊喜地发现这里也有种黄槐。
黄槐的叶子是我的最爱啊!倒不是味道有多特别,而是黄槐叶会散发一种清爽的馨香,闻着就让虫胃口大开,所以在有得选择的情况下,我就喜欢待在黄槐的茎梗上。
吃饱后我藏在叶子的背面,加上夜里视线不佳,我安心地呼呼大睡。
睡饱醒来,眼睛还没睁开,先习惯地想扭扭身子舒展一下,却像被什么黏住似的,动弹不得。
我纳闷睁眼,一颗硕大的蜘蛛头占据了我的大半视线。
敌不动,我不动。
是一只五彩斑斓的大蜘蛛。
牠一条腿就有我的身子那么长,身躯是我的两倍胖,颜色鲜艳至极......这么近距离地看,实在非常有视觉冲击性。
没想到刚睡醒就有食物送到嘴边。
我眨了眨眼,正在考虑吃了牠,还是放牠走。
毕竟我睡前已经吃过了......望望天,还没大白,不到正餐时间,乱吃夜宵有碍身心健康,再说我也还不饿。
但是凭我多年的经验,一眼就可以看出这是只希罕的毒蜘蛛,想到牠身上带的毒......我口水哗啦啦直往下流,「吃吧吃吧」的声音一直在脑海里回响。
在我犹豫的时候,那位蜘蛛兄居然还不知死活地一步步靠过来,嘿嘿,这可是你自己要给我吃的喔,我已经给你逃跑的机会了,不要怨我啊!乖乖进我肚子里吧!
我张嘴要吐丝缠住牠,身子突然凌空。
我心一惊,难道被人发现了?
......不知道现在装死有没有用。
「你怎么还在这里?」
这声音......啊啊啊,老大!我们又见面了!我好高兴啊!不过老大你要是再晚一点出现等我吃完我会更高兴!
「那个,老大,你能不能先把我放回去,不然我的食物要跑掉了......」我扭啊扭。
「你的食物?」老大看我一眼,指着那只五彩斑斓大蜘蛛:「你说反了吧?你是牠的食物还差不多。还有,我说过很多次了,我不是你的老大。」
唉,看来不管我怎么说,老大都不会相信我的话!
想通了这点,我心里很不是滋味。要知道以前老大虽然爱念叨我,可是从不怀疑我的话,现在却......唉,叫我那个郁闷!
「老大你把我放回去就知道谁是谁的食物了,」我只能用事实证明一切。「快啊快啊,牠要跑了!」我忍不住紧张,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盯上的食物从自己眼前爬走,心里那个痒啊!
「不行!」老大一句话把我打蔫了。「你乖乖的不要乱跑,我有空再把你带离开这里。」老大三五步拐了几个弯,进到一个,嗯,人类通称柴房的地方,把我搁在干草堆上。
「我晚点会回来,你乖乖待在这里,小心不要让其它人发现,」老大想了下似乎还觉不够,又追加了句:「你要是又溜走,就别再出现在我眼前,不然我会一把捏死你。」老大说到最后,声音越发冷峻,显然是说真的,我精神萎靡地瘫着不动。
唉,换作以前,老大一转头我就准备开溜了,但现在的老大跟以前不一样了,他根本不认得我了!要是我真的溜走,他真的会把我捏死吧!
但是坐以待毙完全不符合我的个性啊,我还得去找那个女的弄清楚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就算要离开,也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离开!我还想着回到以前跟老大一起的生活呢!所以老大原谅我吧,小弟完全是为了你好!
老大一关上门,我立即爬到门边;直到确定老大走远,我刷地从贴近地面的门缝钻出去。
左看,右看,很好,没人。
反正我从来认不得这里的路,也就随便找个方向爬。
从还有些灰蒙蒙的天爬到太阳升起,我停顿一下,胡乱啃了几根野草,继续找那个女的踪迹。
不知道老大发现我不见没有......唉,我是不是也得暂时躲着老大点?等他气消,应该不会真的捏死我吧?......捏得半死也许有可能。
我一边感慨,一边四下搜寻。在这样大的地方,找人真的很难啊!
......才这么想着,目标物出现在正前方,我眼睛一亮,又倒霉地发现那女的身边还有两个人。虽然被那叫凌霜的女人看到应该不会有事,但是另两个可就难说了!我看我还是先躲起来,再偷偷跟过去,等她落单。
我无声无息地跟在她们身后,保持了一段距离。离得太近怕被发现,离得太远又怕跟丢......唉,真不是一条虫该做的事。
跟了一会儿,我发现不太妙,周围的人越来越多,好像聚在一起要往哪去。人越多,我被发现的机会就越大;再跟下去怕有危险,可是我好不容易找到人啊!
我不甘心,可是为了确保自己的虫身安全,我仍然当机立断,暂时放弃跟下去;反正只要我一直待在这星罗宫,总还有其它机会。
想是这么想,心情难免还是有些低落;我想也许那个凌霜还有可能经过这里,于是想先找隐闭的地方暂时躲一下。
爬了一小段距离后,经过一扇门,原本我正准备溜上院子里的树头以便查看经过的人,却从门的另一边飘出一股似有若无的香味,引得我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什么味道?竟然这么香,似乎也只有我吃过的千叶灵芝的气味能稍稍与之比拟;莫非是什么好东西?
我又想如法炮制,从下边的门缝溜进去,却心生警兆,身子抖了一抖。
直觉告诉我:门后有人!
说不上来是什么样的感觉,但我直觉认为绝对不能被那个人发现;或者用土遁术进入?但那种莫名的感觉让我不敢贸然尝试,在这里不谨慎一点,我一条虫命可不够死;想了半天,我决定先躲远一点观察,看里面的人会不会离开,那我就有机会溜进去看看。
我依附在一根树枝上探头探脑,等得日头都升到正中,难得地发挥了我少有的耐心。
好在没白等,一个女人姗姗而来,走到门前时停住,敲响了那扇门。
「师父,众位师姊、师妹们已然到齐等候您的吩咐,请您移驾至大厅。」女子微微欠身,神色极为恭谨。
从我跟天一宗的道士混过的经验,能被称一声师父的都不是什么简单的脚色;尤其门外的女人,除了对门内的人态度极为尊敬,神色里甚至有一丝恐惧。
门外的女人姿势不变,直到门内的人开口:「欣然妳也到大厅候着,为师这就过去。」
我听到那声音,心肝抖了抖;我这不是表示那声音不好听,相反的,是太好听了,感觉非常的甜,听得我都麻了半边身子;除此之外那声音里还有一点什么,感觉有那么点怪,我也说不上来。
门外的女人听到门内的人吩咐,应答了一声,很快折返回去。
少了来往走动的人,院子里、长廊上,又恢复原来的冷清。
气氛却已然变样。
第四章 我欲为人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宛若实质的压迫感,我很想调头溜走,但是这种情况下,逃走的动静反而更容易被发现;我只能极尽可能地缩起身子,一动不动地融入周围的绿色。
门咿呀一声,似乎被人打开。
因为害怕被发现,我连头都不敢探出来看;但是那种好像会被看透的感觉,还是一直挥之不去,让我十分别扭。
应该有的脚步声,却没有。
也许是太轻了,我甚至感觉不出有人从里面走出来。
这种搞不清状况的感觉很糟。
但为了门内那个吸引我的东西,我忍。
我等了很久,完全不敢探头确认那个让我浑身不对劲的人走了没有。就怕动了一动,会被那人捉到手中。
直到那隐约的馨香又飘过来,我才悄悄探头瞄一眼。
那扇门关得严严实实,好像从来没有人从那里面走出来过。
我这时才敢喘一口气,放松下来。
也不敢去想刚刚那是什么人。趁那人离开,我得赶紧溜进去。
我按照先前所想,从门缝溜进去后,那股香味也更浓了;我循着香味一路爬过去,但这地,很不好爬,因为铺了暗红色的绸缎,滑不溜丢的,不好捉地。
绕过桌椅等障碍物,我爬向内室,绕过屏风,爬上一张大床。
那床跟我看过的都不一样,是一整块的白玉,我越爬越感觉冷,忍不住爬快些。
床头放了个木盒,看起来不怎样地,但香味就是从那里发出来。
我记得老不死的说过,在这些修道门派里,放置重要宝物的地方都会有什么禁制,不小心触动的话,可能会被禁制反弹,或者被下禁制的人发现。
我不敢直接爬上木盒,只敢靠近点看;发现那木盒盒盖留了一丝缝细,没完全盖好。
我犹豫地在木盒边绕来绕去,那浓烈的香气熏得我陶陶然。
我被熏得晕了头。不知不觉,竟沿着缝隙爬进木盒里。
等我反应过来时,整个身体已经很自动自觉地依附在一颗珠子的表面,这个时候,就算有禁制,八成也被我触动了......。
唉,这种时候,最不需要的就是后悔。
我从珠子上爬下来,眼睛慢慢适应了盒子里的昏暗,仰头端详这颗比我还大的珠子。
我猜它有鸡蛋大小。
我看了一会儿,觉得这颗珠子,有些眼熟。好像在哪看过。
我歪头想半天,终于想起跟这颗珠子类似的东西:我的内丹。
我用头碰了碰。不知道这能不能吃?
冒了那么大的风险进来,我总得给自己捞点好处。
我吐丝将整颗珠子包裹住。不知道这珠子会不会溶化......
结果,奇怪的事发生了。
......我吐出的丝被溶化了......
我惊异地看着那颗诡异的珠子。
那颗珠子在昏暗的盒子里,犹散发着淡淡的青芒。
我不死心,在珠子周围打转,换了个角度,奋力一吐──
我汗,居然把自个儿的内丹给吐出来了!
我赶紧想将内丹吞回去,我可没忘记深微给我说过:内丹暴露体外,是十分十分危险的事!
可是,吐出来这么容易,吞回去怎么那么难?
我那颗只比米粒大点的内丹完全不受我控制,径自环绕着那颗鸡蛋大的青色珠子。
喂喂,快回来啊!
我紧张地在内丹凌空运行的轨迹下方爬来爬去,可我的内丹完全无视我内心的吶喊──墨绿的光华闪现了下,一个虚晃,融入了那颗青色珠子里。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不知道该高兴我又变回普通的虫了,还是该遗憾失掉了内丹。
也许冥冥中注定,该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你强求也没用。
我长吁短叹一会儿,竟觉有些怅然若失,却又觉没什么不好。
这下就算被发现,我应该也只会被当作普通的虫吧?哈哈。
我调头准备离开。
这时盒子里突然亮如白昼,我眨眼,疑惑地回头。
亮到了极处,根本什么也看不清。
身体突然剧痛,好像有无数根针正从我的体肤往身体里钻,我啊地痛呼一声,那种昏倒前必有的晕眩感又来了──
我知道,我的身体又要经历一场剧变。
我更知道,晕在这里被发现必死无疑,可是我的脑袋完全不听使唤。
不知道我还有没有机会见到老大......
晕过去前,我发出为虫的一生中,最深沉的一记感叹。
这次倒没有像往常一样发梦,而像是睡了很长的一觉。
当我从深沉的睡眠中醒过来,睁眼看到的......让我巴不得再昏过去一次。
「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震得我头殻发麻的怒吼。
老大铁青的脸色,让我知道──我惨了。
没等到老大消气,还被逮个正着......也难怪老大一副要把我生吞了的神情。
「那个......老大,我是有原因的!真的!你听我解释!」虽然我还没想好要怎么给自己开脱......
「我、正、在、听!」老大咬牙切齿地瞪着我,我忍不住倒退全身缩成一团。
正当我为难伤脑筋的时候,门外传来清脆的声音,引开了老大的注意,解了我的危。
「槐真,你在磨蹭什么?师父她老人家正等你把东西盛过去呢!再不快点,迟了惹得师父心情不快,少不了你一顿排头!」
听了这话,我原本对门外那女人一点点的感激之情,瞬间转化为怒火。
槐真......莫非是指老大?
这女的怎么这么跟老大说话?她以为她是谁?
老大转过头去,我以为他会和以前一样,对那种狐假虎威的家伙冷嘲热讽一番,可我错了。
老大只是握紧拳头,平板地回了一句:「我就来。」
这样的老大......让我感到陌生。
我的老大,怎么可能那样轻易对人低头?
「我真应该一早捏死你。」老大低头看着我,露出苦笑。
我只是仰头呆呆地望着他。
突然感到很难过。
其实变成人的老大已经不是我的老大了,可是我总是不愿接受这个事实。
「你可以把我盛上去,」我故作轻松地说:「我想这个木盒里的珠子,应该是在我的肚子里。」
老大看着我,没有说话。
「不过可以的话,」我嘿嘿一笑:「能不能让门外那个女的拿着?那个人身上很香。」我胡扯了个理由。
希望我真正的目的不会让老大看出来,老大一向很精明。
「你走吧,」在我以为老大已经看穿我的意图时,他却只是低着声说:「我会当作从没看到你。快离开!」
老大从来不是那么心软的......除了对我。
我想老大虽然忘了我,隐隐约约,还是对我们的过去,有些印象。
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
嘿嘿。
「我在这里过得挺不错的,为什么要离开?我还打算长住下去呢!」我呵呵一笑:「不用劝我了,我就是打算赖着不走,刚好这会儿过去跟这里的主人招呼一声,还少走一段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