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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虫的修仙之道——by无心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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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出去了,留我一个在房里慢慢思索。
好好看别人是怎么做的?
老大说话还是这么有哲理。
老不死的只说让我入世修行,怎么个修法却只字未提;还不如老大一句话,倒让我有些想法。
我坐着等了会儿,感觉肚子有点饿。
突然被老不死的扔过来,晚饭都还没吃。
我看看老大房里,也没啥吃的......啊,有蜈蚣。

我一脚踩住,啧,又瘦又黑的,真怀念以前在山里,每一只蜈蚣、蜘蛛什么的都是又肥又大,一只就够我饱餐一顿;但在人多的地方,这些毒虫不是一副营养不良样,就是往往不见踪影。
虽然这条蜈蚣我不怎么满意,但饿得狠了,也还可以将就入口。
正要弯下腰把蜈蚣拎起来,我感觉到窗边吹来一阵不寻常的风。

我虽然想先填一下肚子,但老大交代过,在人前不能表现得太突出,必须像个普通人;想到此节,我赶紧端正坐姿,摆出「我很平常」样。
唉,算你走运。
我不大甘心地松开脚,那条蜈蚣哧溜一声,消失在阴暗的角落。
我转头看这突然出现在房里的人,没怎么给他好脸色。

「喂,你谁啊?没经过主人同意就随随便便跑到人家房里,还不走正门,不是贼吧?」我上下扫一眼,一个很高大的男人,感觉有点年纪,应该是三十上下,长得......不难看,不过他这么站在我背后,很有压迫感。
「你是天一宗门徒?」男人的声音有些嘶哑,估计是很久没跟人说话。
我想了想:我不算吧,老大才是。
我摇头,反问:「你还没回答我,你是来做什么的?」
他没回我的话,只盯着我;我莫名地被他看得遍体生寒,不经意地对上他的眼睛。
黑不见底的眼眸里,一线红芒一闪即逝。
剎那间,我心底泛起一股违和感。

这男的,不是普通人。
虽然我一直没怎么认真修道,但经年累月下来,多少能感应出不同于寻常人的存在,比如修行者,结丹的精怪,或者其它什么的。
而眼前这个男人,给我的感觉像修道者,但又有点不一样。
在我还没分辨出两者哪里不同之前,眼前升起淡淡的黑雾。

「喂,等一下!」
就算要走,好歹也说一下来意吧!
结果是白喊了。那男人的身影已经随着雾散而消失。

......所以这人到底是来干麻的?
他问起天一宗──难道是来找老大的?
是老大在外面认识的人?
也不对。
他是对着我问。而且如果是认识老大的人,应该直接问老大在哪儿才对吧?
我伤脑筋地搔搔头。
算了,回头再问问老大吧。

事实上,这件事我转头就忘了......好吧,其实是看到老大为我叫的四菜一汤,我一看到食物马上忘了有这回事──后来想起来已经过了好些天,也没再碰到那怪人,所以我也就没跟老大提起。
※※※
有句话,叫冤家路窄。
本来三年前那件事过后,我没想过找星罗宫麻烦;因为我知道老大会重伤,是我的错。
如果她们不再出现在我眼前,这件事也算揭过。
偏偏那么多家客栈,她们也住到这一家。

那时我跟老大,观永──就是深微的二师弟,正在客栈用早饭,星罗宫的三个女人坐在邻桌;开始我还没认出来,毕竟我虽然稍微分辨得出人的长相了,但顶多就是好看、难看,年纪大小,再细微点比如美丑之分,我就没啥概念。
但谁让我们跟那几个女人坐得这么近,偏让我听见那声「季烟师姊」。
一时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当年夺丹算一件,害老大被打得半死这笔帐我也顺道记到她头上了,两件加起来,就叫旧恨添新仇。
我谁都能忘了,偏这女人的名字,再过个十年我只怕也记得死牢。
别说我小心眼,都过了三年还记挂在心上;老大可是我唯一的兄弟,而且比亲兄弟还亲,她伤了谁都行,伤了我老大,就不成。
那个当下,若不是老大按住我,不让我惹事......不对,我这哪是惹事?我可是想为你报仇啊老大。
但老大根本不听我说。
我郁闷得食不下咽,观永老兄在一边问我是不是不合胃口,回头帮我找找这附近有没有长黄槐。
我汗颜,在天一宗待这三年,门里上上下下大概无人不知我的爱好是啥了。
我回没事,只是这里一股脂粉味浓重,怪难闻的,我自己端回房慢慢吃。
说这话时,我故意说大声了。
老大不让我主动招惹她们,反过来就行了吧?
果然我还没站起来,那帮女人已经沉不住气。
「这位公子,请问我星罗宫有得罪于你吗?」其中一个女的开口,眼神锐利地看向我,她也就是那个季烟。

这女人比我想象中更狡猾,她一开口,就说整个星罗宫,丝毫不提是否个人恩怨,我要答是,就是跟整个星罗宫作对,答不是,就显出我无礼在先。

「姑娘这话怎么说?」哼,想下套,也不看对象是谁?别以为是女人,我便会留情面。「我不过说,有人不知涂了多少粉,味道难闻了些,可没提到什么星罗宫?还是说我闻到的气味,原来是从几位身上飘来的?」我故作吃惊貌,无视对座的老大扔给我的白眼。
嘿嘿,听到我这几句话,果然那帮女人都变了脸。
我心里一阵得意,但看到老大悄悄叹了口气,突然又觉得挺没意思。
好像就我一头热......
我感觉有些委屈,但也没来得及多想,那帮女人中的一个拍案而起。
「你行,有本事划下道来!」那女人讥讽道:「就不知道你的本事,可有你那张嘴厉害?」

「云星!」那个季烟也跟着站起来,我还以为她是帮着那女人的,没想到竟是阻止。「我们还有事要办,用不着浪费心力在只懂得逞口舌之利的人身上。」

这个季烟确实了得,她刚明明也动了怒,可我注意到她视线扫过我额上的标记时停顿了下,想来她是发现我是老不死的保的人,心有顾忌不敢动我,立即压抑怒气,面上恢复清冷之色;当然嘴上还是要损我一损。

我还想回上几句,底下被老大踩了一脚,我立即改而假笑道:「唉,几位姑娘别动怒,我是真没有得罪几位的意思;只是我天生嗅觉灵敏,又对某些气味闻不惯,所以才想说回房用饭去,没想到几句无心之语会让几位姑娘上了心。」

咳,别骂我虚伪,其实我想探听探听她们要办什么事,然后,嘿嘿,能从中破坏是最好,不能也要阻挠一二;为了达到这个目的,要我再假都行。
趁着那帮女人脸色一缓,我悄悄瞄老大一眼,发现老大脸色比刚才好看许多,还隐约有些笑意。

我没余暇细细推敲老大的心思,又接着装出歉疚之色,对那帮女人说了些什么,刚刚听她们说有事要办,为了聊表歉意,可否让我尽一份心力的鬼话;但那个季烟果然十分谨慎,她们中有一个差点漏了口风,立即被她给截住话头。
我本也没以为那么容易套出她们的话,倒也没觉怎么失望。

那帮女人吃完后就匆匆离开,看来她们说的有事待办是真;我挺想偷偷跟踪她们,但又怕挨老大骂,只能眼巴巴地望着老大。
老大慢条斯理地吃完饭,又添了碗汤,慢慢喝完汤后,直到回房,才开口对我道:「真虫,你知不知道,你刚刚差点犯了众怒?」
所谓犯众怒,就是某人干了某件会让在场众人群起攻之的事──来自深微的说文解字。
我回想了下刚才。
「有吗?」我有做什么会犯众怒的事吗?我怎么没印象?我也就损了那帮女人几句──难道?
老大看到我诧异的神情,缓缓点头。
「为什么?」我疑惑。

老大侧头想了下,估计在想怎么回我。「在人类的观感里,女人容易引起男人的呵护,尤其是美丽的女人;而你刚刚的行为,就会被其它人视为无赖。」
我啊了一声,沉默了会儿,最后还是忍不住问:「老大,原来那几个女人长得算美吗?」
老大神情有些复杂地看我一眼,我猜他在想我辨别人类美丑的眼力还是没啥长进吧......「以人的眼光来看,是吧。」
「......那在老大眼里也是吗?」怪了,我怎么又感觉有些不是滋味?
老大倒是笑了,伸手揉揉我的脑袋。
我追问半天,老大就是不回我,我无奈,只好转回正题。
「唉,老大,你为什么不让我去跟踪那几个星罗宫的女人?」这会儿都走得不见影了。「难道你一点也不想好好回报她们?」

「我没阻止过你,」老大气定神闲,我听了更加无力。「跟是要跟的,但也不急,我刚刚趁你吸引了她们注意,在她们身上做了点手脚。」
「......老大你真奸诈。」连我都利用上了──可既然这样,你刚刚怎么还在桌底下踩我一脚咧?我郁闷。
老大发现我哀怨的目光,只是淡淡地笑。
......好吧,如果踩我一脚老大能高兴点,作小弟的委屈点也没什么。
我心底默默地叹。

老大跟观永交代一声,让他在客栈等我们回来,反正在哪里都可以行医,所以他也没意见,只是让我们自己小心。
天一宗的门人几乎都有一副好脾气......除了老不死外。
离开客栈,老大放出引路蜂在前头领路,我和老大在后面慢慢跟着。
老大真的越来越像人了。
我偷看老大一眼,老大没怎么注意我。他正在指使引路蜂,让引路蜂保持在我们的视线之内。
虽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但老大对修道,好像有一种特别的执着......为什么?
我百思不得其解。
以前我们还是虫的时候,老大从没表现出这种执着,我也安于现状。
所以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老大变了。
这三年,变了很多。
变得越来越像人,很多时候,我都要忘了老大跟我一样......曾是一条虫。
深微的修道是没有理由的,就像我一样,只是安于现状的表现。
可是老大呢?
老大好像一直在寻求改变,不知道为了什么而变。
若不是老大对我的态度从没改变过,我想,我早就离开了。
其实有过怀疑,我是不是早就该离开了?回到山里,回到以前的自己。
可是,什么是以前的自己?
改变了外貌,我就不是我吗?
以前从没想过这些,可是变成人后,我的想法好像也复杂起来。
唉,我居然也会想这种不切实际的问题......果然是和人接触多了,中了人类的毒?
明明知道该抛开以前是条虫时的想法,可是我老改不过来。
或许我其实不想改吧......
因为不知道为什么要改。
老不死的说,我的境界要提高,就要学会做人。
可是做人有什么好呢?
不过就是穿上衣服,说人话,还有一堆奇怪的礼俗要遵从,一个又一个束缚往身上套,没半点自由。
难道就因为多了这些,人的境界就高了?
我很疑惑。
而我有疑问,通常直接问老大,因为我实在不怎么喜欢想这些问题。
老大听了我的心里话,居然露出惊奇的神情──啊啊,老大,就算我会想这些问题真的很奇怪,你用得着这么看我吗?
「你......」老大注视着我的目光非常奇怪。「真虫,你终于长大了。」

......这种感慨万千的语气是怎么回事?还有,什么叫「我终于长大了」?老大你是我兄弟,不是我那打从我出生就没见过的父母啊!

老大居然还接着说:「我一直就在想,不晓得你的脑子除了吃还装了什么......原来只是长得比别人慢而已,我以前都误会你了。」
老大平静地陈述,让我感觉像被浇了一桶冷水,很是泄气。「老大,你越来越欺负人了。」还特别欺负我......呜呜。
老大先是微笑,后来不知道想到什么,竟然笑出声来。
我有不好的预感。老大不像我,他性子比较冷淡,平常表情都是淡淡的,也很少笑......会让他笑成这样,八成是......
老大含着笑,慢慢说着:「想当年你刚变成人的时候,连衣服都不会穿,还要我伺候......」

「停,打住!」我就知道老大在想这个,虽然我不觉那时不会穿衣服什么的有啥好丢脸的,怎么说要一条虫突然像人类一样生活,开始闹点笑话也没什么吧?
我哀怨地瞥了老大一眼,突然发现引路蜂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原地打转,发出嗡嗡声响。
「老大,引路蜂怎么不往前飞了?」我挺怀疑这种小蜜蜂的作用。「不是跟丢人了吧?」
老大皱起眉,将引路蜂招到手边收进秘制的竹筒里,冷静地道:「我们到前面看看。」

远远地已经可以看到下一个村镇。
走越近,令人讨厌的气味越浓。
「老大......」这味道我闻过很多次,在别人身上闻过,也在老大身上闻过。
「没事。」老大拍拍我的肩,虽然这样的安慰起不了实质作用,但我确实感觉到安心许多。
虽然做了心理准备,但当我看到那样的惨状......还是忍不住反胃。

很多很多的红色,地上、墙上、门上......看得到的地方都染上了鲜红。
流动的液体甚至还没完全渗入土里。
我恍惚了一下,好像又看到老大浑身是血的模样,跟眼前的红色重迭......
啊,其实不可能的,那个恶梦已经过去了。
我彷佛听见自己耳边有一个声音这么说着,原本模糊的视线霎时又清晰起来。
老大正按着我的双肩,担忧地注视着我。
我隐约想起刚刚老大好像有叫我,很焦急地叫我......
我眨了眨眼,嘿嘿一笑。
老大神色一松,一只手仍按在我肩上,却没问我怎么了。
我转头看向四周,平静下来后,那些鲜红已经动摇不了我的内心。
其实老大没那么脆弱,我知道。
只是三年前那次,还真吓到我了。
我不想看老大再染上鲜血。更不想因为我的关系,牵连到兄弟。
这一刻,我终于又想起我为了什么成人。


如果我是人,我有人类的手脚,可以立即为老大止血包扎;有人类宽厚的背,能背着老大去找大夫;有一副人的躯壳,可以光明正大出现在人的眼前。
而不是作为一条虫,眼睁睁地看着老大,迈向死亡。
※※※
整个村子的人都死了。
老大看过那些人的伤口,有的心脏被捉出来,有的身上穿了五个指洞,有的肚破肠流,共通点就是像被人手或刺穿或撕裂的致命伤。
......真难想象。
同类杀同类,为了什么?
又不是在囤积食物。而且会吃自己同类的生灵,我还没见过。
我嘟哝了句,却被老大听去。
老大淡淡地说,人类中也有少数人,偏好人肉。
我大寒。
老大又笑道,不过这样的人还是比较少见的。
......老大你又是故意的吧?一段话分两次说。
不过很快地我跟老大都没心情谈笑。
我和老大终于知道为什么引路蜂找不到牠的目标。
一是这里的血腥味完全盖掉了老大下在那帮女人身上的特殊香粉,二是人已经死了,而且就死在这里。
周围还有残留的法术气息......显然她们是抵抗过却不敌对方。
再怎么也是修道者,怎会如此不堪一击?
难道对方也是修道者?
但深微说过,除了像他们天一宗因为修行方式特殊而入世,一般修道者都是不问世事,更不用说像这样大量残杀人类。
「少了一个......」老大走到女尸身边察看了下。
老大一提,我才注意到只有两具女尸;而少了的那一个,就是那个狡诈的女人季烟。
有些遗憾。那女人要是也死在这里就好了。
我还是喜欢悠闲的生活,所以在打击报复上,我不太愿意花费太多心思──如果当初她伤了的不是老大。

「尸体还没完全僵硬,」老大在一边说着,我没怎么注意听,因为滴到脸上的水珠。「还有一个应该走不远,可惜这里血腥味太浓,引路蜂发挥不了作用......」
我擦掉脸上的水珠,犹疑地摊开手,终于确定──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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