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样开花为谁迟？——by恋莲

用尽最后一点力气，韶涵死死拉住碧华的手。
"把我埋在小陶身边，有他陪我，我也不会寂寞。我们......都不会寂寞！"
碧华再也忍耐不住，哇的一声大哭出来，直哭得天昏地暗嘶声力竭。
待他哭止时，韶涵早已飘然离世。
26．
多少人曾在诗词里写过：人生如一梦，光阴似流水之类的句子？
却从没有一句如柳韶涵寄来的新诗这般哀怨无奈，这般凄楚幽沉。
"人生如梦还似幻，来如流水逝如烟。
一场寂寞凭谁诉？空对月下菊影前。"
碧华捧着诗笑得与诗意一般凄凉无二。
"若是他的小陶还在，不知会如何改它？"碧华回想着当初的情景，真不由得要心生感叹：人生如梦还似幻，来如流水逝如烟哪！匆匆一别，竟然已过三载。韶涵啊韶涵，现今，你和醉菊是他留恋人世的唯一的缘由了！幸好，由韶涵的信中可知，醉菊枝叶已然繁茂，虽未开花，却已着属不易！
碧华看着诗稿，眉心缓缓蹙起。韶涵的诗稿上留有斑点褐色。他挑起中指轻轻沾了些洗笔池内的水，化在诗稿上，晕黄的稿纸顿时如水面荡起的波纹，层层叠叠。
舌尖微触指尖。
果然，那点腥味还不曾淡去。
是血哪！
碧华的心不由得抽紧了。柳韶涵他--病了！而且，竟已到咳血的地步！
匆忙找到赵烁，缠着他宣韶涵进京，请御医为他医治。
赵烁哪有二话，何况心底怀着份内疚，应之不及。立刻命人接柳韶涵晋见。
当碧华再度见到韶涵时，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眼前的男人骨瘦如柴，发枯肌黄，憔悴得已然脱了形！毫无当年俊雅自负半分神姿。
羽碧华伸直手指指着他的鼻子恨道："你看看你的样子！要是陶醉回来见到你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不把你一脚踢飞我就不叫羽碧华！怎么搞的！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很得意很不了起是不是？很能体现你对陶醉的深情是不是，早死早脱身是不是？你，你--"语音哽咽，碧华抹了抹眼睛，"都是些没心没肺的家伙！"
韶涵轻笑，"莫哭。我......咳咳，我确是恨不得早死早脱身呢！咳......"
"韶涵--"碧华惊恐的凝住神情。"你--"
"你来看看小陶！"韶涵打断他的话，"我方才看见你的赏碧宫外有一块土壤很适合种菊呢，而且光线也好，所以我把小陶移在那边了。就在那株冬青树下！"
碧华只好随他一同去看醉菊。自 由 自 在
"啊哟！"碧华欢喜的笑道，"小陶长得不错嘛！看，看，这枝枝头上可能会生小花苞哦！"
"咳咳......咳！嗯。"韶涵怜爱万分的抚摸着醉菊的枝叶，"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回来的！"
看着他病体沉疴却满怀希望的模样，碧华的心底，充溢着苦涩液体，随着血液东摇西晃，流遍全身。
"御医怎么说？"碧华见赵铄神色不善，胆战心惊。
赵烁唯有摇头。
"......"
"能撑多久？"茫茫然的碧华，茫茫然的声音。
"最多三个月。他--拖得太久了！"
"三个月？"碧华喃语，"菊花还没开呢！"
菊花还没开，柳韶涵却已倒在了醉菊边上，深绿的叶蔓上斑斑血痕。
用尽最后一点力气，韶涵死死拉住碧华的手。
"把我埋在小陶身边，有他陪我，我也不会寂寞。我们......都不会寂寞！"
碧华再也忍耐不住，哇的一声大哭出来，直哭得天昏地暗嘶声力竭。
待他哭止时，韶涵早已飘然离世。
27．
埋下韶涵骨灰后的第二日，紧接着醉菊的一尺之处，韶涵所在之地，冒出一根菊花的幼苗。
碧华望着两株菊花，终于明白预言的真义：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原来是这个意思！竟然会是这种喻意！
也罢！
你们二人终是能够在一起，不负今生的诺言！
新菊长成后的第一秋便和醉菊一起开花。一样的纯白，一样的香味，丝丝缕缕，妩媚缠绵。
一样开花为谁迟？
一样开花为谁迟？！
是为了等到那心爱的人儿一同开花呀！
碧华含泪而笑。自 由 自 在
快点逃吧！人世的牵挂已了，预言已经一个一个的实现，只剩下他了！快逃吧！再不逃，就来不及了！
"陛下，南阳王求见！"
赵烁难免有些惊异。三年来这个弟弟深居王府，足不出户，一方面是自己在罚他，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他自己在惩罚自己呢？
搁下批奏章的笔："快宣。"
"皇兄！"赵越倒只是清瘦些。
"终于肯来见朕了？"赵烁命人给他搬了把椅子。
"皇兄，听说柳韶涵死了？！"赵越却并不领情，开口就问碧华的伤心事。碧华的伤心事，就是赵烁的伤心事。
所以赵烁眉头皱起来了，神色凝固："你还在恨他们？"
扯扯嘴唇，赵越摇摇头，望住赵烁，"该欠的都欠了，该还的也还了。没什么可恨的。"
"嗯。"赵烁松口气。
"皇兄，您怎么那么轻松？"赵越冷笑道，"羽碧华就要飞啦，您倒还像无事人一般？"
赵烁不悦的道："什么意思？"
"您以为这三年来羽碧华为何会乖乖的留在您身边？还不是因为柳韶涵仍活在世上，他怕您以柳韶涵要胁自己伤及姓柳的，所以才隐忍三年！现下他死了，您再没有可以挟持羽碧华的人物，此时不逃，他什么时候逃？！"
赵烁一惊而起！
果真如此！他的确是想过如果碧华若是要逃的话，一定拿柳韶涵作人质！原以为他是感动于自己的深情，没料到竟会--
"你有办法留住他？！"突然想起三年前赵越对自己所说的话：皇兄，等哪一天您留不住羽碧华了，再来找臣弟，臣弟自有办法让他乖乖的、死心踏地的留在您身边！
赵越淡淡的笑道："当然有！"
"快讲！"
"......皇兄应该猜出他的身份吧？"看见赵烁点头，赵越续道，"墨璃曾跟我提过，无论是神是妖，总有他的弱点所在。尤其像羽碧华这样修炼而成的妖精--"
"弱点是什么？"赵烁不要听废话。
"只是我的猜测而已。"赵越缓缓的道，"羽衣。他的羽衣便是他最大的弱点，没了羽衣，别说是逃走，恐怕连法术都施展不出吧！"见赵烁似信非信的模样，笑了笑，"信不信由您！"
赵烁沉吟半晌，"可从未见过他有什么羽衣呀！"
做兄弟的失笑道，"哪有可能让你发觉？这种宝贝，当然是藏得好好的或者变成其他的模样让你认不出。" 望望赵烁的神色，又道，"能不能留住羽碧华，就看您找不找得到他的羽衣了。"
赵烁心头一沉。"他会放在何处呢？"
"臣弟倒觉得，有一处，最有可能是藏宝之地。"
"哪里？！"
28．
赏碧宫内，意外的灯火通明。
赵烁悬着的心略略放低，惊喜的发现今日的赏碧宫竟是轻纱绿缦灯影摇曳，笑道："碧华，怎么把殿里布置得这般雅致？"
碧华笑着拉住赵烁的手，往花园里走。
"没什么！只是看到醉菊开了，为他们高兴而已。"
醉菊--赵烁哦了一声。自 由 自 在
"嘘！"碧华兴奋得象个小孩，"给你看一样好东西哟，你可千万别大声叫唤，把他们吓走！"
"什么东西？！"赵烁被他勾起好奇心。
"这边！"碧华拉拉赵烁的衣袖，两人躲在主干粗壮的冬青树下。
月光清媚，淡淡的洒在两株酒香绵绵的醉菊枝叶上，隐隐绰绰，分外怡人。
"咦！"赵烁一声低呼，两株醉菊各开了一朵白花。此刻在丝丝缕缕的花瓣中，竟升起袅袅青烟。
"来了！"碧华紧张的握住赵烁的手腕，手心湿湿的开始冒汗。
赵烁睁大眼睛，盯着醉菊一动不动。
"嘻嘻！"
轻轻的笑语声传入两人的耳中。
"嘻嘻！"
又是笑声。
是谁？是谁在笑？赵烁忙望望周边，并无他人，奇怪！
碧华满面笑容的拉住赵烁的衣袖往前迈了一步！
看见了！
两朵菊花中，竟各有一个姆指大小的人儿在嬉戏。依稀便是柳韶涵和陶醉的模样！
新菊里的小人用力一跃，跳到陶醉的花上，拉着对方的手，紧紧抱在一起。
碧华与赵烁相视而笑。
"这一回柳韶涵可是因祸得福！"赵烁牵着还舍不得走的碧华回宫。"可让他成仙了！"
"哪有那么快成仙的！"碧华白了他一眼，"修行才刚开始呢！他们这副小人国的模样，不知还要修烁多少年才能和我们一般大小呢！"
我们......自 由 自 在
赵烁咀嚼着碧华方才的话，心底的温暖洋溢周身。
拾起酒壶，碧华在晕红的灯影下笑得妩媚四射，光彩照人。
"今日我们一醉方休！"
吻着熟睡中的羽碧华，赵烁仍在回味适才那份激情。
碧华啊碧华！你怎么总把自己当笨蛋呢？赵烁笑着把他伸出被子外的手拉了回来，放在自己心口。
这般的温柔，还有方才欢爱中款款的深情与配合，大概是你想留给自己最后的温柔吧！
赵越果然猜得没错。你是横下心要走了，所以才想给他留一份甜美的回忆。
凝望碧华额心上一点艳红，赵烁伸手沾了些酒，点在胭脂泪上。
果然如赵越所料，胭脂泪缓缓化开，直至消逝不见，而他的手上，却出现了一件灿然生辉碧绿华美的小小羽衣。
他早就解了胭脂泪！又将羽衣化作胭脂泪的模样藏在额头！碧华啊碧华，你可真是用心良苦！
什么时候的事情？为何他一点异样都不曾察觉？
握紧羽衣。赵烁寻思着把它藏在何处？
皇宫如此之大，随便哪个地方都行--不成，以羽碧华的神通广大，说不准三天两头就能找出来。
手里握着的仿佛不是什么羽衣，而是自己的性命一般忐忑不安。
烛光闪烁，青烟悠悠。
赵烁心头忽的一动--烧了它！烧了它之后，羽碧华就再也找不到也永远别想离开他了！
这个念头一起，赵烁再也无法将其压制。右手轻颤着将羽衣往烛火中送去。
只要一会会儿，只要一刹那，羽碧华就能和他永远在一起了！
看着羽衣点燃，窜起的火苗映着赵烁笑得诡密异常。回头一望，却见羽碧华睁着眼睛，一动不动的望着自己。
"碧华--"赵烁失声一叫，忙想将手里的羽衣找个地方塞好，可惜--
"你果然还是--"碧华的声音轻微不可闻，"墨璃的预言终是实现了！"
"碧华--"这一回赵烁的叫声满是惊恐！因为眼前的人竟然开始逐渐变得透明通透起来，他忙伸手捉住碧华的臂腕，但却犹如握到一团空气，什么都没捉住。
"怎么回事？碧华，你怎么了？"
羽衣烧得正艳，碧华笑得凄凉。
"你既然知道羽衣是我法术的源由与依托，又怎不想想它就是我的命脉所在啊！"抱紧自己的身子，碧华苦笑道，"没了羽衣，也就没有我羽碧华--"
赵烁如遭雷轰。只觉双眼发涩，神魂颠倒，喃喃自语："什么？你说什么？"
"胭脂泪是由我的泪水化去的。"碧华深深吸了口气，他的人影已经越来越淡，几近不见。"墨璃死时我才方现，原来自己的眼泪竟就是化解胭脂泪的妙方！"
燃着的羽衣落在地上。赵烁已然失魂落魄。
"赵烁，"碧华趁着最后一点时间，笑着告诉他，"我不怨你，真的，不怨你！我只怨今生的命数被定得如此悲惨，不能与你相伴一世，来世，若有来世......"
"来世......"赵烁惨然泪下，强笑道，"来世我一定给你自由，我不会强求太多，我只要在你身边看着你，守着你，便是心满意足！"
"赵烁......"碧华苦笑，为何你早些不曾想明白呢？
"今生我决计不会碰一滴孟婆汤！无论来世何等情形，我定当记得，有一只叫做羽碧华的小鸟，曾经长驻我的心底！"
碧华双臂紧抱，似在忍受什么样的痛苦！啊的一声，长发如花般在空中散开，他垂下脸，轻笑道："真不愿让你看见，我消逝时的模样......"
赵烁早已泪眼模糊，睁睁的望着爱人消失却没有一点办法，而这罪魁祸首，竟还是他自己！是他太过分，是他太贪心，妄想得到更多，却失去了至爱！墨璃当时的话犹在耳边回荡：
"朕不信！"耳边传来赵烁的怒喝声，"朕为何要杀死羽碧华？"
"因为爱--" 自 由 自 在
"既然爱他朕为何还要杀他？"
"因为爱得太深太痴，因为爱得太贪婪！"
因为爱得太深太痴，因为爱得太贪婪！
"碧华......"
面对着已经空无一人的赏碧宫，赵烁孑然一身，缓缓走出殿外。
"陛下--"在外守候的太监惊惶失措。
"哼！"赵烁冷笑，"大惊小怪什么！南阳王赵越他死了吗？"
太监惊异莫名，张大了嘴口吃的道："您，您怎么知道？"
赵越若不死，还有何面目来见他！
一切原来都是他设计好的，他恨陶醉柳韶涵不说，竟连羽碧华和自己也一齐恨上了！
好啊，一切都如你所愿，往生往死，烟飞烟灭！
"他是怎么死的？"其实不用多问，南阳王府那角上，已是火光冲天。"死得好！"赵烁冷冷的迎风而笑，"等了那么久，你总算可以去见墨璃了！"一时间心中低徊百转，不由得惘然自问，"我还要等多久？"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