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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行——by云海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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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将军有这分心真是难得。"太后说。
"......好。"钦毓艰难地答应。
"谢皇上和太后恩典。"我更深的磕下头。再抬头,头上的簪子忽然掉落下来,清清脆脆地跌在地上,断成两截。长长的头发就这样悲伤地披了我一肩一身。
所有的人都看过来,我们一起愣住。我看见钦毓悲哀的目光。
"罪臣失仪。请皇上和太后恕罪。"我赶忙磕头。
太后先发话:"云深,还不去给柳将军把头发挽上。"
一双纤手给我把头发挽好。玉簪已断,她从自己头上拔下一根。
太后一笑:"云深,既然你与柳将军有这分缘,不如你以后就跟柳将军做个妾室吧。"
云深跪下去。
"臣......不......敢......当。"我的声音飘飘渺渺。这是梦吧,
"赐柳将军和云深就在宫里行礼成婚吧,日后也是一桩佳话。"太后很满意。
这不是梦吗?钦毓,这不是梦吗?

我得到了一个硕大的恩典,由皇上和皇后主婚。这是我第一次看到钦毓的宫眷。他有一个皇后和四个妃子。在历史上,他绝非一个好色的皇帝。他还没有子嗣。
我给钦毓和皇后跪下行礼。可能今天跪久了,我的腿一阵阵抽痛,行完礼我根本就爬不起来。我们彼此沉默着看我挣扎。我不愿抬头。良久,才听见钦毓沉稳的声音:"蝶悉,柳大人伤还没有好,去搀柳大人起来。"
我终于感到钦毓的陌生和我们之间的遥不可及。
"柳大人,你一直为国操劳,本宫先敬你一杯。"珠圆玉润的声音,应该还有珠圆玉润的身体吧。在钦毓的身下,她是怎样婉转承欢?我嫉妒得喉咙发痛。
"谢娘娘。"我忍住酸楚,执起酒杯,那双娇软的手,比起我这双被风沙剥蚀的手,哪个更能让钦毓快乐?微微抬眼,女子微微隆起的小腹。钦毓的孩子。
我的眼泪滚落下来,心绞痛,"臣承蒙皇上皇后错爱,自会牛马相报。"我哽咽着把话说完。
贤主忠臣,这就是大家眼里的一切吧。我突然很想呕吐。我无法想象钦毓和那个女子在一起如何得到那个孩子,可是我忍不住要想。我告诉自己不要伤心,事情本来就该是这样,可是眼泪断了线一样流。不能这样,会难以解释的。可是我想我要把这四年来积存的泪水流尽了,要把这一生的泪水都流尽了。我们之间结束了不是吗?

我奉旨成婚。云深不声不响地坐在床边,穿着红色喜服。桌子上是一双龙凤红烛,颤巍巍地滴着红泪。我站在桌边,微微闭了闭眼。她是一个为政治牺牲的人,我又何尝不是。可是我们又能怎么样?红绸铺盖上是一张白色菱帕,逼迫着我去做我不得不做的事。太后真是用心量苦。我甚至怀疑这张帕子是让钦毓看的。
让人很不愉快的经验。更让人苦笑不得的是我仍不得不伪造那张喜帕。但是至少,我和这个女子有了一个共同的秘密,这使我们可以更加协调地依存。
夜半我听到院子里有声音,披衣出来,是钦毓。我无言站在夜风中,看着钦毓面无表情地走过来,他浑身发抖。我想笑笑,但是实在笑不出来。钦毓狠狠地打了我一个耳光,转身而去。
我笑了,笑出了眼泪。这是我第一次明确地知道钦毓爱我。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但是他痛得无可奈何,只有爱才会让人如此痛。我很痛,他比我还要痛。我很知足。
回到房中,我朝那块锦帕上吐了一口,尽是鲜血。钦毓让我流的血。
三天后我听到人说那一夜钦毓砍了后花园一株小梨树,正开着洁白的花。那是四年前钦毓亲手种下的。我微微一笑。我换回我的玄色衣袍,我要回到我的沙场,带着一个我不认识的女子。换好衣服,看到云深怔怔地坐在一旁。我心中不忍,安慰她:"没事。大漠也是很美丽的地方,想回来也不是不行。"她一动不动。我知道这不是她需要的。我补充道:"我一定会善待你的。"云深立刻抬起头急切地看着我。
我感到很悲哀。我们各有隐衷。但是我们不能坦承互助,我们不得不经过一个彼此痛苦的夜晚来达到狼狈为奸的目的。人与人始终是不能互相信任的。所以,钦毓,我从没有怪过你,我只是很伤心。
"走吧。"我搀起云深,也许以后我就要和这个女子各怀隐秘相依为命。我忽然有个很荒谬的想法。

我去和钦毓辞行。钦毓把人都赶出去。我们像两头斗牛一样红着眼睛对望着。我们互相撕扯着,拥抱着,亲吻着。我用手抚他的眉眼,他挺直的鼻梁,坚毅的薄唇。心比秋莲苦。
我对自己说没什么,看手指都依依地留恋。
他只冷冷地说了一句:"我明天去送行。"
我满身狼狈神情淡然地把地上的衣服一件件减起。外衣撕破了,我无可奈何,钦毓拿出一件白色外衣递给我。
我接过来披上,很想微笑。我笑着看他。
钦毓先一怔,也微微笑着过来给我整理衣衫,幽幽地重复道:"我明天去送你。"
"嗯。"我捧住他的脸在他的额头上深深吻了一下,"我爱你,钦毓。"知道他不会回应,我也不再期待。
如果注定要离别,我们用微笑来别离;如果注定要离别,我们用爱来别离。

离京时天气也是奇了,下的是桃花雪。雪行,雪行。钦毓把我送到城门口。在众人面前,他哭了。我没有。
走了很久了,云深叫停车。我一直骑马跟在车旁,她递给我一方帕子,用茶水浸湿了。"擦一下吧。"
我不解。我没有流泪。
她伸手拭我的下颔,帕子上红迹斑斑。我低下头,白袍的前襟也一片猩红。我不知何时咬破了唇,就这样无知无觉。
钦毓,钦毓,以我血偿你泪,你不要再伤心,不要再伤心了。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的错,这不是人的错,是神的错。

云深在唱一支歌:"雾迷梦,遮住云山第几重,空山子规枉啼月,书剑孤客倦单行。衣满花露须忘情,谁撞暮鼓与晨钟。青梅不解春归意,奈是王孙酒未醒......"
我渐渐听得痴了。这哪里是歌,分明是杜宇啼血。只是空山子规枉啼月,书剑孤客倦单行......

3
到撼阳遇到的第一件事就出乎我的意料。我刚安顿下来,就有一个身怀六甲的女子找上门来。
这个女子居然是泪,北狄的泪。她为何要千里迢迢带着未出世的孩子来找我?她一见我就眼泪汪汪,然而什么也不说。我只好把所有人都赶出去,然后再关上门,白白制造暧昧的传闻。至少我可以估计的是,北狄出事了。
一关上门泪就号啕大哭,我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我还能做什么呢?我连安慰她的资格都没有。看她哭成这个样子,我想八成是北狄叛乱,狄火死了,不然泪不会背井离乡来到他们的仇人"血行将军"这里。她既然不把痛恨发泄在我身上,必然是有求于我。虽然她让马踏断我一条腿,我还是不能见死不救。
"泪,别哭了,告诉我出了什么事。"我走过去拍拍她的肩,"你是个坚强的姑娘。"的确很坚强呀,一个人来到仇人的营地。
"血行将军,"她梨花带雨地仔细审视着我,"是大哥让我来找你。"
"狄火出什么事了?"我有点忧虑地问。一个混乱的北狄是很难办的,尤其是我们刚签完和约。可是李朔望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大哥......"一提到狄火,泪又哭个不停,"大哥......我不......知道......"
狄火失踪?不会吧?我更感到事情的严重性,"那狄森呢?"
"二哥......"泪更加伤心欲绝,"二......哥,......死......了......"
那个神情钝钝的,然而心地纯良的小伙子死了?!我还记得他说过的话,"绪人和狄人,都是一样的。"这份见解,我相信,如果记在史书上,足以辉耀后世。他不是天资聪颖,而是善良本性。我艰难地闭上眼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那个与我有深仇大恨的北狄,现在竟让我担心。
"到底出了什么事?"半晌,我才无力地想到这个问题。
"我们......被......偷袭,大哥......受了......伤。他们掳走了......我们的牲口和......人民,杀了......好多人,大哥......不知道......在哪里,他让......我......到......这里找你......求救......,二哥......为了救......玛达,被......杀了......"泪泣不成声。
"那你没有告诉李将军吗?我不在,他统领这里。"我继续追问。
泪痛苦地摇头。"这里......的人,见狄人......就要杀,我不敢......讲。"
我无奈。的确,撼阳边城和北狄早已是几世不共戴天的仇人了,不是皇帝一纸诏书就可以更改的。只是泪也太糊涂,既然能见到李朔望,怎么不讲?他是朝廷命官,总不会置之不理。
"血行将军,你是真的回来了吗?"泪忽然不放心地问。
"是,恐怕一辈子也不走了。"我苦笑,心里空空地痛。
"伤了你的......腿,我......"泪想起往事,赶忙道歉。
"不是你的错,是我伤你们太多亲人。"我并不怨恨。
"血行将军,"泪信任地看着我,"怪不得大哥让我来找你。"
我在心里默叹,这么容易就相信别人,我不会骗你吗?
半天,泪忽然下定决心一样说:"在部落里,我见过李将军。"
我先一愣,后来想起他做过和谈使,这也没什么奇怪。
"他不怀好意,是不会帮北狄的。"泪坚定地摇头。
她在对我解释她不信任李朔望。她并不是个单纯幼稚的姑娘。
"有什么证据?"我这回真的吃了一惊,脊背凉飕飕的。
"我没有证据,"泪抬起头,眼睛亮亮的,"但是我知道,大哥也讲过。"
无头案子。我无奈。"我马上派人去北狄调查一下。"
看看肚子大大的泪,我更加无奈。"孩子......"我含混地说。
"是罪的孩子。"泪抬起头。
我低下头,手微微地抖。我是为了钦毓在杀人,然而我在犯罪。泪没有了家。"让我照顾你可以吗?"我艰难地问。
泪泪眼婆娑地看着我,忽然笑了笑,虽然那笑容就像影子般一闪而过。
我带她到云深的房间,告诉她这些事情。云深温柔地笑,拉住泪的手。
我现在是两个女子的丈夫了,而且将要有孩子,钦毓。我默默地在心中说,悲苦无限。
云深忽然低头呕吐起来。我赶忙让人去叫大夫。
泪轻轻拍着云深的背,说没什么,是有孩子了。两三个月了,才会吐。过一段时间就好了。过来人的口吻,微微凄苦。她干呕得喘不过气时,恐怕正在家破人亡的时候。
两三个月,当然不是我的孩子。我只觉得既凄凉又可笑。我究竟怎么会这样有两个妻子,还将有一双儿女。我只能笑着说:"很好,这是双喜临门。"

云深告诉我这是九王爷的孩子。也是,她在宫中,能接触到的男人除了钦毓,也只能是某个王爷。
我们各坐在桌子的一端。面前是没人动过的碗筷。我说:"好好把孩子养大吧。"
云深轻声哭了,说:"我好命苦。"
我走过去把手放在她肩上。
"我知道九王爷不是真心的,他不会要我和孩子。"
"没关系,我会好好对你和泪。"我心中同样酸苦。
"将军,太后赐婚,我本来想骗过你,就还有条活路。"
"没关系。"我低头吻她的秀发。
"我骗了你。"
"没关系。不怕。"她需要原谅,她已经够苦了。一个弱女子,担着多少惊,受着多少怕。我怎会怪她。
"将军,你和皇上一直在一起吗?"
我无言。
"我听桂萍说皇上有次在慧妃那儿魇住了,一直叫你的名字。"
我终于流泪。

泪先产下一个儿子。我像一个真正的父亲一样在产房外焦急地踱来踱去。等到那"哇......"的一声传出来,我心中像掉下了一块大石头。
产婆把那一团小小的血肉抱出来递给我。我看着那小小的眉眼,心中啧啧称奇。上天究竟是如何造出这样神奇的一样小生物呢?他看看我,忽然咧咧嘴,哭了。我手足无措,求救地看着产婆,她大笑着说没事,小孩子就是爱哭。他哭一会儿,停下来,用小小如胡杨树最细的嫩枝的小手触摸我的脸。我心中一阵柔软,用脸颊去磨蹭他柔嫩的脸颊。人最渴望的总是温暖,最直接的温暖莫过于肌肤相亲。
产婆笑着说将军年纪轻轻,抱着孩子还真是笑人。
我想想也好笑,不久前我还在钦毓怀里哭,现在居然抱着"我的"孩子。想到这里,笑容不免酸楚。
进房看泪,云深在一旁陪着她。泪很疲倦很温柔地向我伸出手,我赶忙握住。看看身边的云深,也握住她的手。我们似乎在隐秘地结成同盟,从此相依为命的同盟。
泪对我说:"将军,你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我摸着她汗湿的头发说:"你生孩子这么辛苦,应该你来取。"
泪摇摇头,不知怎么哭了,却仍然微笑着:"将军,你取吧,你是孩子的爹。"
今后我要是那个小小肉团的爹了,我酸楚地笑了:"好,就叫思,思念的思。"
泪的眼泪哗一下流出来,我转头看着云深:"这个孩子,就叫念,思念的念。"
云深也哭了。我微笑着接着说:"曾经爱过的,我们都不要忘记。爱一个人,是我们所能做过的,最好的事情。"我没有哭。

云深生了个女儿。柳思脾气很大,生起气来哭得满脸通红,我想起我们那儿管紫茄子叫"落苏",童心忽起,小名就叫他落苏。柳念长得白白净净,很是可爱,最喜欢抱住我的手吮我的大拇指,我给她起个小名叫云耳。我们那里管洁白的银耳叫云耳。泪和云深相处得很好,我们都相处得很好。我们是在一起避难的一家人。别人都很羡慕我,说我尽享齐人之福,两位夫人都那么贤惠,还有一双漂亮的儿女。我想,如果说落苏和云耳,我倒承认我是尽享"齐人之福"了。泪和云深做了母亲,都变得沉稳很多,倒是我,天天陪着孩子玩,添了不少孩子气,倒像一个大孩子。跟孩子在一起很快乐,看他们自以为是地咿咿呀呀,常常让人忘记尘世烦恼。
"云耳乖乖,你在说什么?"我把耳朵贴在她嘴边,她娇声喃喃着,突然抓住我的耳朵。
"云耳乖乖,不可以抓爹爹的耳朵......"我求饶,云耳咯咯地笑着,十分快乐。为了她这么快乐,是不是被抓耳朵也很值得。
可是耳朵被抓久了会很痛。我蹲在她的摇篮旁等了很久她都不肯放手,"云耳乖乖,你哥哥都不敢这样对爹爹的......"我哀怨地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泪在一旁笑:"将军,你在干什么?"
我可怜兮兮地指指耳朵,云深上去对着云耳一绷脸,叫一声;"云耳。"云耳立刻就放开我了。
我讪笑着站起来,我这个将军越做越没面子,居然还不如云深,连小孩都敢欺负我。"吃饭,吃饭......"她们结伴逛街去了,我在等她们回来好开饭,结果被云耳欺负,落苏很乖,一直在睡觉。
"去换换衣服再来吃饭。"泪凶我。现在连泪都对我大声说话。
我立刻转身回房去换衣服,不听她后面的训话,"......一个堂堂将军天天满身奶味,像样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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