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地吸了口气，缓缓地坐了起来，一个人默默地穿好衣服，梳理了一下银白的长发，用一根玉簪子随意地挽起，镜中人飘逸依旧苍白依旧。对着窗外轻笑一声，"你既然来杀我，又为何不动手了？"
窗外人影晃动，一个黑衣人跳入屋内，身背长剑，垂手而立，云鬓轻理身姿柔弱中又带着刚强的力量，正是罗飞扬的护卫影。
影冷冷地看了一眼安亚，面无表情地抱拳道："先生误会了，影只是奉大人之命来请先生，请先生一同看戏。"
"看戏？"安亚苦笑着摇摇头，"我本就已时日无多了，要杀便杀，何苦如此费尽心思，若想要拿我威胁夜，安亚立刻自尽于此。"
影没有想到安亚这么倔强，不禁有些恼怒，但是脸上依然冷冷的毫无表情，沉默了一下道："先生莫要把话说绝了，大人只是想请先生一叙并无恶意，况且，先生也不想这如此优雅的地方被她的鲜血染红吧？"
过于明显的威胁，让安亚心中一惊，他讨厌这个女人，就像她身上的血腥味一样让人讨厌。
"你若伤了念雪，我一样不会跟你走。"
影扬了扬眉，"怎么会，既然先生不放心这小丫鬟，影自然会带她一起走。"说完躬身一礼向门外做了一个手势，"请。"
安亚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内心，出了落雪小筑，乍起的风有些凉，夹着扑面而来的血腥带着刺骨的寒意，浓浓的血腥味让人窒息，安亚握紧了拳头，不愿去想这血腥味的来源。眼看着念雪被人点了穴道，虽然不甘，却无能为力，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渴望得到力量。
力量，哪怕有一点点力量......
"你不是说过不会伤害他人？"眼角的余光瞥见角落里歪倒的身影，安亚终于忍不住质问。
影低垂着眼淡淡回道："我只承诺过不伤这个小丫鬟，先生请上马车，耽搁久了若是再有暗卫前来，恐怕影不能控制自己的杀戮之心。"
安亚抬眼冷冷地审视了她一眼，一个以杀戮为生的女子，可会有真心抑或是柔情存在？暗自苦笑了一声，上了马车，念雪也被扔进了车内，睁着一双泪眼万般不甘地看着安亚，空有一肚子话却苦于穴道被点无法表达。安亚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我没事，只是，苦了你......"
念雪的泪一下子决堤而出，啪嗒啪嗒地落在安亚手上，烫烫的，一时间只听见她痛苦的呜咽，有一种隐忍的坚强。
马车缓缓的走着，大街上锣鼓之声越发热烈，人们嘻笑着，议论着，没有人会在意从他们身边悄悄擦过的平凡马车。
"听说公主美若天仙......"有人喧哗着。
"天下间又几个男人能有这么好的福气，得了美人又有权利，一步登天......"有人附和着。
"听说驸马也是难得的美男子呢。"
周围的聒噪让安亚一脸疑惑，看向面无表情的影，开口问道："今天是公主大婚？"
影面无表情的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裹，开始认真为安亚易容，安亚也没反抗，再次问道："哪个公主？"
"璎珞公主。"影很配合地一问一答，手上却没有停下动作，很快地将安亚面容改了七八分，又贴上花白的胡须，把原本银白的头发微微弄了点灰色，使得他看起来更像一个垂暮的老人。须眉长垂，将他蓝色的眼瞳遮去了大半，若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安亚却没有心情管那么多，只是听见这个消息心头涌上层层疑虑。"你要把我们带去哪里？"
"奉我家大人的命令，请先生参加公主的大婚。"
璎珞的大婚？璎珞与语轩大婚日子应该是十六吧，怎么会拖延到今日？安亚垂头不语，下一秒却被影点了哑穴。
"先生勿要多言，到了地方自然会明白。"
安亚心中冷笑，自己的周身穴位不同常人，又怎会被她的点穴手法制住，只是念雪在她手中，自己不便反抗也就任她去了。
马车一路颠簸，越走越发喧闹，周围敲锣打鼓的声音震得马车里帘布轻颤，又走了一会儿，马车停下来，影飞身而出，听见外面跪拜之声。
"恭迎大人。"
"很好，影你退下吧。"听声音是罗飞扬。
帘布掀起，露出罗飞扬霸气十足的脸，"听说先生身染恶疾，想请先生一叙旧事，真是不易呢。"
安亚挑了挑眉，冷冷一笑，"我与你本来也不算故交，何来叙旧。"
面对安亚的冷淡罗飞扬也不在意，只是命人将念雪带走，自己却纵身上了马车。
"先生，罗某今日是好心啊，难道先生不想亲眼看看公主与驸马喜结连理？"
"璎珞和语轩？"安亚心中一动，这么说夜也一定在场。
罗飞扬高深莫测地笑了笑，"走吧，今日这出戏没有先生的话就少了些味道。"
"慢着！"安亚猛地停止脚步，冰蓝色的眼睛冷冷地看着罗飞扬，虽然虚弱至极却高洁傲然之气丝毫不减，眼中那一抹蓝清透入骨，没有半分杂质，看得罗飞扬不由得心神一动。"你想利用我对夜做什么？"
罗飞扬低低一笑欺近身前，"先生你真的了解夜么？你真的知道他对你的情么？"
仿佛被说到痛处，安亚咬着唇没有答话。y
"看来先生心中明了，他若心中真的有你，就会一直把你带在身边，而不是扔到一边不闻不问，想来，先生对他来说已经没有用处了。"
"罗飞扬！"安亚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虽然不愿意听见他这么说，却在潜意识里得到了这个认知，不愿意想，也不愿意承认。
"先生放心，"罗飞扬浅浅一笑，"他不要你，还有我呢，罗某会时刻陪在先生身边。"
安亚皱了皱眉，一声冷笑，"我安亚残命一条，本不可惜，如果你要利用我对夜做出卑鄙之事，我宁可自我毁灭，也绝对不会让你得逞！"
"夜既然弃了你就表示他已经心无旁骛，我又能威胁到他什么？况且，先生别忘了，小丫头的命还在我手上呢。"
安亚淡淡一笑，"我本就没有什么怜悯之心，只要不成为夜的负累，又怎会在乎牺牲他人？"
罗飞扬闻言哈哈大笑，"先生你不会，因为，你不是那个将灵魂出卖给魔鬼的夜......"不等安亚反应，十几个侍卫守在两侧，马车继续缓缓前行。
我不是夜......那么，夜究竟是怎样想的呢？
将灵魂出卖给魔鬼的夜......
有点冷，彻骨的冷，一阵一阵，让安亚的心微微颤抖，某些曾经被自己刻意忽略的东西正在破茧而出，真相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纱，不愿戳破，却若有若无的在眼前跳动。
安亚猛地摇了摇头，明知道这是罗飞扬耍的手段，心却真的被他扰乱了。又想到璎珞公主终于可以和语轩在一起，不由得微微一笑，为他们两个感到欣慰。
皇帝亲笔所书红绸烫金的喜字，艳丽如火的苏绣蚕丝锦，龙凤呈祥的蜡烛，整个喜堂布置得富丽堂皇，一看便知道是非常富贵之家。安亚跟随罗飞扬下了马车，一抬眼满目的火红色映得人有些茫然，看着拥挤的人群和一堆堆的贺礼，歪头想了想，怎么也想不出来这里到底是国师府的哪个院落。
"先生既然不想见夜，罗某也不为难，此刻开始切记勿要多言，否则......"罗飞扬在安亚耳边顿了顿，露出邪邪的笑容，"那小丫头的手很漂亮呢......"
安亚脸色难看地瞪了他一眼，"不用你提醒，安亚自有分寸。"
得到满意的答复，罗飞扬又恢复了高深莫测的笑容，整理了一下衣服，从随从手中接过黄锦缎的圣旨，带着十几个侍卫大摇大摆地进了观礼厅。
"丞相大人请上座，驸马爷亲自迎亲，正在路上呢。"家丁殷勤地带着路，安亚并不认得此人，心中更是疑惑，又不敢多看只是低垂着眉眼默默地跟在侍从中，生怕遇见熟人。
屋子里吵吵闹闹的，几乎吵得安亚心神不宁，有些累，也有些疲惫，一路上对罗飞扬的谨慎和防备在这一刻松懈下来，想咳，却咳不出声。
一注香的时间过后，前院终于沸腾起来，驸马迎亲的队伍在鞭炮声中越来越近，新娘子下了轿，背进了行礼的大堂，身侧一位大红喜袍的青年面色如玉俊美非凡，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三分自信、三分孤傲却是四分阴柔。安亚的目光定在他身上，一刻都没有移开过，脑海里一片空白，猛然间惊讶、震撼连着万般的不敢相信一起涌上心头，喉咙痒痒的，热热的，不知不觉，竟然咳出一口鲜血，为这脆弱苍白的灵魂，染上一丝妩媚。
第四十一章 执手相望（下）
『你，真的会看着我幸福么？』
『无论我做什么？』
『你会原谅我？』
无论做什么......
无论......
安亚虚弱地捂住嘴，生怕溢出的鲜血为这喜庆的气氛染上不吉利的色彩，身子一软，无力地靠在罗飞扬身后侍卫的怀里，却不肯轻易晕倒。
眼前的一对新人竟然是那么刺眼，安亚不明白，一点也不明白，明明是语轩的婚礼，为什么身穿新郎喜服的竟然是千夜！
要我原谅你么？
安亚嘲讽地一笑，夜，你要我如何原谅你？我可以原谅你不爱我，可以原谅你放弃我，甚至希望你娶了别的女人，可是，我唯独不会原谅你破坏了语轩的幸福，只有这一点，绝对不原谅！
"恭喜你，千侍卫，或者，现在应该称呼你为驸马爷了。"罗飞扬皮笑肉不笑地向千夜走去，顺便遮住了安亚的身影。
千夜扬了扬眉，依然笑得格外淡然，仿佛已经将一切掩埋心底，抑或是将一切抛至九霄云外，"罗大人客气了，在下是大人一手提拔，大人的恩德，在下没齿难忘。"
两人一样笑着，气氛和谐得诡异，其他前来祝贺的官员们远远地看着，没人敢介入。
"罗大人，您身后这位老先生是？"千夜不以为意地问道。
"是我的贵客，不过身体不太好。" 罗飞扬说着回头对侍卫吩咐道："带先生到后堂休息。"
千夜看着几个侍卫要把安亚带走，突然阻止道："哎，何必如此匆忙，先生远来是客，吉时快到了，至少喝一杯喜酒吧。"
安亚猛地一阵，低下头心一横，"好。"
吉时一到，原本热闹的大厅变得安静起来，罗飞扬手持圣旨在厅前大声宣读，皇帝体弱不能亲自出席，圣旨上所说无非是祝福和赏赐，圣旨一读完，便是二位新人拜天地了。
安亚茫然地看着千夜笑着，茫然地看着他与公主执手下跪，只觉得自己的心已经痛得麻木了。
要求千夜娶别的女子，是自己提出的，可是这样的结局，却并不是他真正想要的。
"一拜天地--"
"且慢！"随着一声巨响，大门被猛地踹开，静悄悄的府院内所有人都盯着声音的来源，惊讶地张大了嘴。
"语轩？！"安亚惊呼，却发现千夜正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自己。
罗飞扬的嘴角微微扬起，"好戏正要上演。"
来人正是蓝语轩，不知道为什么，一向严禁一丝不苟的国师大人，如今憔悴得夸张，衣衫凌乱，眼窝深陷嘴唇干裂，下巴上的胡茬让他看起来更加落魄，原本风度翩翩一表人才的蓝语轩，早已不复往日神采。
千夜静静地看着他，突然一笑，"大哥能来参加小弟的婚礼，小弟很感激，来人，上座。"
"夜！"蓝语轩皱眉，"为什么！？"
为什么......这是所有知情人都想知道的答案，安亚也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们两个，希望千夜能给出合理的解释。
"大哥问我为什么......"千夜莞尔，"那么恕小弟直言，大哥，又是为什么？"说着还刻意将一直僵直的公主拦进怀里。
"你还当我是大哥吗？"蓝语轩的眼睛几乎喷出了火，"璎珞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夜，你既然敢这么做，何必称呼我大哥！"
千夜笑了，火红的衣服映着绯红的眼瞳，邪而不妖，柔而不弱，一副清骨却魅得让人失了魂。他温柔地拉起了璎珞柔嫩的小手，"大哥，在你亲手放开这双手的时候，你就已经失去了质问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