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连心跳都没有加快一点。「我有在珍惜，最后的时光。」
我没见过将死的人是怎样，但他不应该是这样。「净！为什么你不试着和自己的命运对抗？为什么你一声不响就接受这不合理的待遇？你有权选择的！而不是在这里等死！」
「命运？AI也会有命运的吗？」他像是百般无聊，连声音都懒懒闲的。
「有呀！每一个人，每一件东西都有！一张纸可以被人掉在垃圾填田区，同样也可以放在展览厅让人欣赏！」我望着净的侧脸，紧张地想拯救他那将死的志气。
「那选择呢？它们有得选吗？」不是指责，只是陈述一件事实。
「它们是死物，它们没有选择权，但你有呀！你有自己的思想，决定！你现在的选择就是等死！你可以选择更好的！」
「哦。」他慵懒地应了我一声，完全没把我的话听进去。
「净！！」我强行扭开他死贴着栏杆的身体。「你……」
净平静中带点疑惑地望着我，仅是挑了挑眉。望着他这个样子，我什么都说不出来。他就像个孩子般单纯，乖巧，没有任何负面情绪，他给我的感觉只是觉得这场不知何时终结的等待有点无聊，只是这样！！
他见我没说话，又再百几度角在栏杆上托着头，打发时间地望着稍有波浪的海面。
我们静了很久，我对着他完全说不出话，他已经不是消极了。他根本就当自己已死！！怎样跟个死人说话？我不懂呀！！怎样跟一个以为自己死了，并且享受着死亡的人解释他不会死？
突然他眼角望了我一眼，他对我微笑。「任，拜拜。」
我一下子回过神，紧张地捉住他。「什么拜拜？！」
「我怕到我真的走时来不及说，所以先说了。」他的微笑像孩子做了自以为很聪明的事想大人赞美一样。
我捉住他的手愈来愈大力，我忍不住发抖。他这一声道别……令我打从心底寒出来。「你……你……你不会被删的……」我深呼吸了几口气才止得住颤抖。
「任你捉痛我了。」他懊恼地望向我捉住他的位置。
我立刻慌乱地松开手，一时间完全忘了力度。「对不起……我……」
他对我笑，还伸手轻按我的发顶。「没关系，我不要紧。」
我再次捉住他，这次两手一起环着他手臂，确保他不可以离开我，但我不会捉得他太紧。「净，你不会被删的！你的资料有密码，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他们不可能删了你的！」
净若有似无，清风一般地笑。「嗯，谢谢你给我的七年，我真的很开心。其实我自己是净还是浊，我不太知道。或许两个也是我，这是更适合的说法。这几年试了很多东西，什么都做过了，嘿，人生都几有趣。你说是吗？」他孩子气地抱着栏杆，笑得一脸满足地问我。
我望着他的笑容，不受控地流下泪。我点头。「嗯……我也……谢谢你……」
他又笑，再次望向前方，认真而温柔地注视着远处。我望着他的侧脸，完全沉醉在他的表情。那种孩子才会有的向往，我多么想满足他，带他到所有想去的地方，试尽所有他想试的东西。
我搭上他的肩。「净，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人类和AI，哪一种身份会活得更开心。」他很快就回答我，而那表情告诉我他还在想这个问题。他很苦恼答案，但显然享受思想的过程。
我一下子哭得收不了，我蹲下地，紧紧地悟住脸。为什么？为什么会伤感成这样？明明没有事会发生，一切都会很好，净也会一直在我身边。他笑着，但为什么可以笑得那么纯洁？那么的无辜？他让我很有罪疚感。
他本来是一个和其他AI一样的AI，他们没有沉重的感情负担，会有很多同类，相同际遇可以彼此了解共呜的朋友，活累了就求删，没有需要交待。
可是我却令净那么孤单，我抬头望向他，想再跟他说什么。突然我呆了，我扶着栏杆起身。左看，右看。人呢？我望向身后不远处的际，他低着头不敢望我。我惘然地继续左看右看，净在哪里？「际……？」我呆呆地出声问他。
际像是鼓起了勇气，伸出颤抖的手指指向我身边。「刚才……你蹲下……消失……」
我眨了眨眼，眼泪就这样滴下。「消失？」
际没有再答我。
放胆-不为人知41
我疯了一样找，在线上动用了所有员工找他，吩咐他们一找到就要留住他，通知我。我自己则下线，第一时间找了小欣，她说了一句『等我，很快。』就这样收线了。
我十万火急冲进程式室，果然看见小欣在那边，她和几位工作人员围在一部电脑前，密码在不断破解中。我吓得立刻拔了所有电线，不许他们乱来。
小欣跺了跺脚。「全呀！我们是在帮你呀！」
对着她，我渐渐冷静下来。「谁敢碰他，我都不会放过。现在，由得我。不关你的事。你们现在做了什么？」
放胆的工作人员惊恐地望着我。「没……」
「那他为什么会突然之间消失？！」我忍不住还是吼了出来。
「我叫他们把那个AI弄下线。」小欣被我吼了，带着害怕地说出来。
我叫另一边在工作的GM。「叫他们不用找净了，回自己岗位上。」
GM领命后就立刻上线，我望着小欣和其他人。「谁敢碰净，我就把整个放胆删了。我认真的！我要整个游戏跟他一起陪葬！」
「全你疯了！」小欣掩着嘴巴，眼睛张得很大。
「我是疯了！！你阻止不了我和他的！就算你删了他又如何？他的程式在我家！我可以再造一个出来，再相处七年！而我和你，永远都不可能一起！」我望着她，十分奠重地说话。刚一路跑过来时，我就作了最坏打算。
我有定期和不定期储起净最新的数据，在我家的净是一星期前。就算真的删了，不就是失去一星期吗？只要能一起，我什么都不介意。但如果可以选择，净的一秒记忆我都想保留。不管那是多么痛苦挣扎的回忆，这些全都是我和他的经历，我一样宝贵着。
我摇了摇头，不让自己想得那么悲。「总之，别对净不利。」
「什么不利？！我可以对那堆数据有什么不利？他只是个AI！顾全你什么时候才肯醒过来？！」
「我—不—管！！」我认真而严肃地望着她。「我要和他一起，谁也阻不了。」
「混淆症？」突然有工作人员说话。我们全都望着他，他立刻别过脸。
小欣拉起我的手。「我带你去看医生！看完就会好了！」
我甩开她。「我没有！为什么我对净的执着是病，你对我的就不是？就算我真的是病了，我不介意！众人皆醒我独醉也不紧要！我就算错也要错到底！」
「你将来一定会后悔的！」小欣心痛地望着我，期望我能如她愿地清醒。「而且你自己也知道错了，给自己一个机会改过吧！」
我摇头。「将来会不会我不知道，但今天如果我放弃净，我现在就会后悔到直至我死去。更何况，对与错的观念所有人都不同。你觉得错，我觉得对。」
小欣惊恐地望着我，走到电脑前疯狂地想做什么。「不行，我一定会拯救你！只要删了他，你就会清醒过来！我会等到你清醒为止！」
我冲过去拦阻她。「不要动他呀！」
「我一定要！！」她完全不顾我的阻止。
「离婚！！你立刻跟我上律师楼离婚！！」
「我不要！我不离呀！」
就在我们疯子般纠缠时，程式室的门被打开。总裁皱着眉看着我们。「你俩个都给我停手。」
小欣听见她哥的声音，立刻颤了颤停手。我也因此有空望向他，我理了理自己的头发。「总裁……」
「你俩个，还丢不够脸吗？还在一班工作人员面前打架？」他毕挺的身驱走进来，好像把理智和冷静等都带来。
「哥！你救救全呀！救救他！」小欣立刻走向总裁拉着他的衣袖。
我皱起眉望着她，但在总裁面前又不能乱说话。他的权太大，他说的话，一句就算了。我不敢惹他……只能不安地等候他说话。
「好了，他的事我全都知道了。」总裁轻轻抬手，截断小欣争取认同的长篇大论，然后望着我。「这件事，谁都不用再说了，先放那个AI回游戏。我不管你和他有什么事，真爱假爱都好，短期内很多好奇的人会上去看你们，有空曝曝光，也要顾着正事就可以。」
我完全没料到他会这么轻易答应我，难道这又是……
「哥！你在说什么？！他……他不可以这样下去的！」小欣立刻上诉。
总裁不耐烦地挥掉她的话。「你管他那么多干吗？不是分居了吗？分了这么久也是时候离婚吧？」
「可是……」小欣立刻要再说话。
总裁微微瞪着她。「这是免费宣传，ok？能替公司赚钱的就是人才，明白吗？女人真是特别麻烦。」他转身就走了。
小欣怔了一下，然后就追上去。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顺道找个位坐下，很累……今天累得我想晕。果然又是免费宣传……我不知道是总裁的藉口还是真的这样以为。不过他在帮我……很明显的偏帮。我很感谢他。
我轻推身边呆了的程式员。「放净回线上。」
「呃？哦……」他愣愣地输入着程式，我伏在桌上看，只要一休息就很想睡了。
过了一会儿他轻推我。「顾经理？」
我望向电脑营幕，看见坐在一间四面白墙的房中间的净，他疑惑地向我挑眉，我疲倦但满足地笑。「净，你没事了。总裁说了就算……没人可以动你。」我仍然伏在桌上，双眼只撑得开很少的缝。
不知道净在想什么，他自嘲地笑。「你很累，睡吧。」
我摇头，双手撑着桌子站起身。「我还有点事做，晚点上来找你，等我。」他无奈地点头，轻轻应了一声。
放胆-不为人知42
我追上去找总裁，在总裁的威势下，小欣哭着跟我离婚。但她只会伤心一阵子吧？这个游戏人间的大小姐，怎会在意我这个人？儿子理所当然跟小欣，就算我想要，总裁也不可能给我。
就这样，立刻就签纸了。
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我也没再回公司，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家。沿途似乎有人认识我，我不敢去想像事情被渲染到什么地步，只好掩着自己的眼睛和耳朵，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有点羡慕净……不过我很快就自嘲地笑，不要侮辱他……
回到家我第一时间上线，用功能表出现净的手机旁边。他在自己的小屋里，横躺在沙化上，手臂盖着双眼，静静地睡了。没想到净也会睡着，我轻轻勾唇笑，不想弄醒他。小心地坐在地上，伏在他脸旁我也跟着睡了。
睡了不知有多久，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净？」下意识地伸手想握住什么。
他却避开了我。「累为什么不下线睡？」
我的脑袋还是很沉，不知道他避开我，还想窝进他的怀。「有点冷……」
我想他应该会自觉地抱紧我，让我暖起来，他却坐起身，推我的肩想我醒。「你下线睡吧，在这里睡干什么？」
他的语气很差，甚至有点不耐烦。我脑袋再昏都知道什么事了，我不受欢迎！我在黑暗中望着他，其实我只隐约看到轮廓，其他没有了。但我还是固执地望着他，希望他明白我在意他的语气。
他有没有望我，我不知道，我甚至感觉不到视线，是我迟钝还是他没望我？「净，现在已经没事了。一切都平静了，没有人会删你，没有人会破坏我们。」等不到他说话，我再说清楚点让他安心。
他还是没有说话，我伸手捉他。「你为什么不说话？」他知不知他的沉默令我很不安？
「你想我说什么？『哦，那就一起。』还是『太好了！没人阻我们！』你想我说哪一个？」净淡漠地装着两句不同的话。
我气愤地站起身。「我忍让你不等如你就可以一直任性下去！你现在半死不活是想怎样？有什么不高兴的就说到高兴呀！你以为我是你心里那条虫呀？我会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已经忍了他很久！在我需要支持时，他在干什么？我体谅他的心情，由我来独自面对！我没有怨他！可现在又怎样了？我累到想死还是第一时间上线看他！我是犯贱吗？
我有软床不睡，硬要坐着睡？我睡到一半起来，脑袋都晕成一团，他还这种态度是想干什么？深夜吵架吗？！
我已经很烦很烦！所有人知道我是同性恋，很多人跟我风流快活过，我当时怎样淫荡，怎样服侍他们？他们都拿着到处说！我还要不要见人？好，都是我自己造成的，我去承担。但我会烦的，我很不开心，很懊恼！
我常常惦记着净的心情，什么都让，什么都忍。我的心情谁来顾顾看？
现在和小欣也一拍两散，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失去了很多我应得和我可以争取到的利益！我还要生活，我还要做人！可是我现在只能骗着自己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我现在只是想和净好好地相处，去补偿一下我受挫的心灵。只是静静地倚着睡一觉，明天好面对其他人。这样也不行？
想着想着，我又不想发净的怒气，我咬着唇轻轻深呼吸放松自己过激的心情。但这呼吸声在寂静的夜里还是很响亮，弄得我不敢再呼吸。我重新坐下，额抵在沙化边。「罢了，你想怎样就怎样，不想看见我就自己走开。让我睡一觉就好了。晚安。」
我掩着双耳，闭紧双眼，用力地叫自己睡。
净有点凉的手轻碰我的后脑，很温柔，也有点迟疑。「任……你在哭吗？」
「我没有！！」本来是真的没有，我硬逼着自己脑袋一片空白，什么也不要去想。但他这样问我，我连吼叫的声音都带着哑音。
我们都静了，只有我强行调整的呼吸，我知道他听得出我快要崩溃。我更加用力地调整心情，我不想再在这时候添乱！我哭得能到什么？让他更加鄙视我？
我不想示弱！我能够承担后果的！我没有在后悔，我有足够能力去面对一切！！我紧握着拳，咬紧着唇，根本就想隐藏起自己。偏偏这个时候我才感受到净的视线，在黑夜中像月光一样温柔地照着我。
我忍不不住问。「为什么……我们不可以一起面对？我很想……很想借借你的肩膀靠一靠！我们到底有什么问题？难……难道……你不……不爱……我？」最后一句我根本问不出来，我咬着自己的手臂，把哭音咬住，眨着眼把眼泪吞回。
我不可以哭！我不许自己哭！！净可以逃避，但我不许自己一起逃！我真的很想为他做点什么！！尽我的绵力去保护他，让他感到温暖！是我一直很想做的事！他什么都比我强，这次我终于逮到机会！我想让他知道我是可以倚赖的！
慢慢我把哭音和眼泪都吞回，轻颤的身体都冷静下来。我抬头望向他，发现他的眼睛有微光，那弱光让我知道他一直望着我的努力。我用力咬着唇，还是尝到咸味。
放胆-不为人知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