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施法者伯里斯阁下及其家属 番外篇——bymatth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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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谁!”伯里斯一激灵坐起来,壮汉随之抖了一下。
奥吉丽娅赶忙解释:“这是席格费。呃,他的化形能力比较差,他每次变出来的人形都长得有点不一样……”
管他一不一样,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变成人……伯里斯长叹一口气,又躺到了回去。
看着他们,他又想起黑白相间的奥杰塔……如他所说,一个法师能力有限,但一个奥杰塔却真的有可能颠覆世界。
至今为止,他还从未和奥杰塔直接沟通过,不知这头龙到底是个什么性格。从《白银颂歌集》的描述来看,奥杰塔十分善良温和,应该不会是包藏祸心的邪恶之辈。
一切都渐渐平稳了下来。那么,洛特在哪呢?
是留在黑湖神域了?还是融合在了奥杰塔身体里?难道银龙身上的黑色斑纹是他?或者是他也回到了人间,只是流落到了不同的坐标上?
如果他真的与奥杰塔融为一体,他还能保留原有意识吗?如果他留在了黑湖神域,他还有机会回来吗?
伊里尔根本不算什么。重要的是,洛特巴尔德到底怎么样了?
伯里斯全身泛起一阵寒意。六十年前,他二十岁,他下定决心要找到骸骨大君……六十年后,那人被他找到了,他又变回了二十岁的状态……然后呢?然后骸骨大君又一次消失到别的位面去了?
二十岁的时候,他一点也不焦虑,反而满心希望,可现在他只会不停地想:我该怎么办?为什么我一大把岁数还要着这份急?
“黑松……”伯里斯蠕动了一下,脸朝着躺椅的软垫。
“老师,什么事?”
“你出去一趟。和你的小伙伴去看看奥杰塔怎么样了。出去之后,帮我关上门,我不叫你就别进来。我要休息一下。”
黑松听话地离开会客室、离开高塔。走森林小径上,他和奥吉丽娅嘟嘟囔囔地争论了起来。
奥吉丽娅说小法师可能哭了,席格费也支持她的观点。而黑松说他的导师和一般人不一样,导师内心十分强大,才不会动不动抹眼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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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伯里斯派“学徒柯雷夫”去希尔达教院参加了一个会议,回来之后,又通过传讯水晶与奥法联合会聊了很久。
大家都知道伯里斯上年纪后不爱出门,也都知道他有个名义上是学徒的直系后代。所以,当人们看到那个面色疲惫、忧心忡忡的小法师时,大家都对他致以亲切的慰问与温暖的鼓励,没人质疑为什么格尔肖大师不亲自出现。
格尔肖大师因为白塔的事而病倒了。虽然他说自己病情不重,但毕竟他都八十四岁了,就算用传送法阵来往于各种会议之间,对耄耋之年的老人来说也是不小的负担。
奥吉丽娅和席格费守在森林中的魔法迷宫里,时刻观察着奥杰塔的情况。奥杰塔的形态时大时小,最大时,即使他趴在地上,背上的棘刺也超过了林中最高的树冠,最小时,他的体积与河马相仿,令奥吉丽娅想起“不归山脉里有暗黑大河马”这一笑点。
更多的时候,他还是与从前的大小一样。他不是在睡觉,所以眼睛是一直睁着的,有时席格费会觉得他在注视自己……他好像是清醒的,只是一直不能动弹而已。
伯里斯每天都亲自来看奥杰塔,还带来了一堆图纸、晶体、瓶瓶罐罐。每次施法后,他都愁眉苦脸地默默离开。
今天的黄昏,黑松正在厨房里制作“复生之血”。他听到赫罗尔夫伯爵欢快的叫声,知道一定是伯里斯回来了。
他在杯子上撒装饰花瓣的时候,伯里斯正好坐进会客室的躺椅上。
伯里斯好像在和谁说话……黑松走出厨房,在走廊里仔细聆听,听清楚之后,不由心里一紧。
导师一向精明能干、严肃冷静,而现在,他竟然在无意义地自言自语……不,比自言自语更糟,他在絮絮叨叨地对狗说话……
伯里斯的坐姿仿佛回到了八十岁的状态,他塌着背,缩着肩膀,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黄狗坐在他面前,把下巴放在他膝盖上。
“赫罗尔夫啊,”法师摸了摸狗头,“我这么叫你,你知道是为什么吗?你知道有什么区别吗?”
黑松吓了一跳,他还以为狗真要开口回答了。当然,黄狗只是小幅度地吧嗒着尾巴,并没有吭声。导师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至于能教狗说话。
伯里斯接着说:“我告诉你吧。因为赫罗尔夫伯爵的‘伯爵’是洛特封的。你是他的属臣,如果他不在,你就不是伯爵了,你就是赫罗尔夫,知道吗?”
黑松站在走廊里,端着饮料,一时不知该不该走进去。
导师的语气让他想起了一个远亲叔叔。那老精灵比他父亲大三百岁,性格温和,但有些孤僻。他年轻时喜欢四处游历,还和野蛮的海岛精灵组建了家庭,可惜的是,后来他被迫和爱人分离,至今再也没见过妻儿。
老精灵住在偏远的森林里,这辈子再也没有结交新的爱人。黑松偶尔见过他几次,他不爱理别人,却经常对着树木或小动物絮絮叨叨,好像那些东西能听懂他的话似的。
很多人以为精灵能听懂动植物的语言,根本不是这样,精灵才听不懂呢,能与它们对话的是木精和水妖。
老精灵曾经救过一只受伤的白鹳。那次,黑松去采集药材,正好路过老精灵家附近,他听到老精灵对白鹳说:你长得有点像海鸥。你说,你长得怎么那么像海鸥呢?你见过海鸥吗?我见过。我和她一起看过很多海鸥,海鸥还抢了她手里的卷饼,卷饼里有烤贝肉。你是个白鹳,不是海鸥,你肯定没吃过那种卷饼吧?
回想起这些,黑松大吃一惊,他好像接连发现了导师的两个大秘密……第一,导师用某种神秘的方法彻底变成了年轻人;第二,导师和亡灵恶魔龙的关系非同一般。
之所以能确认第二点,是因为黑松也明白找不到心上人的滋味。他见过远亲老精灵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他自己也曾因为与奥吉丽娅分开而失魂落魄。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发现写老老的老法师特别有趣(喂……
第93章
黑松轻手轻脚走进会客厅,把“复生之血”放在导师面前的矮桌上。
桌上摆着一只金属小鸟,鸟嘴里衔着小指粗细的羊皮纸卷轴。从前他见过这东西,萨戈王都的法师总用它来联系伯里斯。
没等黑松询问,伯里斯说:“这是真理塔发来的传讯鸟,说是有个宴会,问我参不参加。”其实这是艾丝缇发来的,但黑松不知道公主也是个法师。
黑松眼睛一亮。他想起了王后的生日庆典那天,皇宫里举办舞会,城市里是狂欢节,他和奥吉丽娅从早到晚非逛即吃,玩得非常开心。
伯里斯指了指卷轴:“这次的宴会不是在王都,是在银隼堡,兰托亲王的长子诺拉德过生日。你替我去吧,反正你和兰托亲王比较熟。”
黑松故作镇定:“我去?不太好吧,毕竟他们邀请的是您……”
“从前王都邀请我,我也是派‘学徒柯雷夫’替我去的。这次让你去也一样,你也是我的学生。”
黑松打开卷轴一看,简直大喜过望,信封上说宾客可以携带最多两名家属……两名呢!太好了!他和奥吉丽娅逛集市的时候,可以让席格费帮忙拎东西……
虽然兴奋,但黑松还得表面客气一下:“老师,其实我们可以一起去……”
在伯里斯眼里,黑松简直和赫罗尔夫一样正在摇尾巴。“不,你去吧,”伯里斯说,“我很忙,我得写好几份分析书,还得……”
还得干什么?其实伯里斯并不太忙,但他就是不想去。
“带你那两个小伙伴去吧,”他说,“之前他们经历了很不愉快的事情,也该放松玩一玩了,这期间,我会派魔像去照顾奥杰塔。”
黑松对导师躬身致意,维持着法师优雅的步速离开房间、穿过走廊、打开塔门……到了外面,他终于不再掩饰激动之情,向着迷宫区域一路小跑。到银隼堡没法直接传送,需要留出耗在路上的时间,为了按时赶到,他得赶紧叫奥吉丽娅做准备,争取明天一早就出发。
会客室里,伯里斯慢慢喝完热饮,继续呆坐在软椅上。赫罗尔夫一直趴在他脚边,他一动,狗就抬头看他,就像在一直等着他回答某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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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伯里斯醒得特别早。他想看书也看不下去,想继续睡又睡不着,只好懒洋洋地靠在在卧室的落地大玻璃窗旁,百无聊赖地向下看。
奥吉丽娅和(人类外貌的)席格费带着简单的行李等在塔外,昨天最兴奋的黑松却出来得最慢。过了一会儿,黑松飘了出来,他彻夜打造了一把新的骨头悬浮椅,这次没涂白漆,改用了透明的木蜡油,椅子上的牛骨猪骨呈现出斑驳的黑色,有的地方还有烧烤架留下的纵横痕迹。
伯里斯面带不自觉的微笑,看着那三人的身影消失在密林小道上。
黑松只做了新椅子,却没有染发,也没有再把脸涂白,这还真叫人有点不适应……伯里斯忍不住想象了一下:等他们到了银隼堡,兰托亲王会不会认不出黑松?宴会结束后,黑松要是回树海老家探亲,他的父母会不会受到惊吓?
如果有机会和伊里尔深谈一次,伯里斯想问他很多问题,其中之一就是:你究竟为什么要把黑松洗回原样?
他们恐怕没有交谈的机会了。且不说奥法联合会是否允许,就算允许,伊里尔也不喜欢与人沟通。以伊里尔的个性,他早晚会再次做出愚蠢举动,然后自取灭亡。“为什么要把黑松洗回原样”这一疑问会变成千古之谜。
伯里斯问过黑松,黑松自己也不知道,他说也许就是那人看他不顺眼而已……伯里斯总觉得不该只是这么简单,通常来说,一个野心勃勃的法师应该有更深刻的、更符合其身份的行事动机……
伊里尔到底有没有深刻的动机?现在谁也说不清。也许每个人都多少有过不像自己的时候。
伯里斯认为自己也一样:中年时,他曾为自己的理智和行动力而偷偷自豪,而现在他却思维飘忽、生活散漫,行动怠惰、脸都不洗。
伯里斯慢悠悠地来到书房时,差不多已经是午饭时间了。
书桌上摆着关于白塔的种种资料,还有刚起草了个开头的分析报告……看着这些,他无精打采,只觉得索然寡味。他拔出羽毛笔,握了半天,连墨水都懒得蘸。
伊里尔的事是大事,按说他应该多留意,但他就是提不起精神……有奥法联合会就够了,那些人爱怎么处理怎么处理吧,反正他们肯定能保证让“白衣人”无法危害外界……这就够了。
洛特的下落比伊里尔重要多了。伯里斯想,伊里尔的事谁都能处理,洛特的问题可只有我能调查。
他徒有忧虑,却无法静下心来思索。他试着打开自己写过的笔记,这里面有很多他对神域、对独立封闭位面的研究……奇怪的是,今天再看着它们的时候,他看到的仿佛不是自己的字迹,而是一堆傻乎乎的黑白条纹。
我的智商下降了。
伯里斯手肘撑在桌上,双手托住额头。过去的六十年,他有同僚,有学生,有研究课题,有生意订单……更重要的是,他有魔法。那时他身边根本没有洛特这个人。现在只有洛特行踪不明,他拥有的其他东西都并未改变,可是他却焦虑不安,智商明显下降。
如果这事被三十岁的他知道,他会说:失去自控是法师之耻。愿尊奥法为唯一真理,视世俗利益次之……这句话可不是诗歌,它是誓言。
如果是四十岁的他,他会说:奥法与世俗并不冲突,所谓野心,就是要将真理与利益都握在手中。如果必须从两者中择一放弃,就意味着甘愿妥协。
到了五六十岁,他会说:其实道理没那么复杂,只是老年人比较爱操心而已,人的心智与身体是息息相关的,衰老和病痛会消磨人,叫人意志脆弱。
七十岁以后,他会说:什么?我好不容易找到的人又不见了?我有可能再花几十年找?我等不起了……如果真发生这种事,我可能会活活气死!
现在他八十四岁,同时也是二十岁。他觉得这些看法都不对,但他又说不出什么才是对的。
他长叹一口气,挺直身体,用手指梳了梳头发,想清醒一下。手离开脑袋时,指尖带下来了好几缕发丝。
他靠在椅背上,悲从中来。他的智商下降了,头发掉得快了,而且洛特还不回来。
伯里斯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皮肤紧致,颜色均匀,手背上没有斑点,虎口上的纹路也很浅,有几个指关节受过伤,现在看起来略有些凸出。
六十年前,黑袍人把他扶起来,从背后搂着他,将他扭曲的指关节归位。治疗过程伴随着剧痛,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但他并不怎么害怕。靠在那人身上,他只觉得无比安心。
现在,他身后是软椅靠背和垫子,不是黑衣的骸骨大君。
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心神不宁了……这不是焦虑或担忧,这是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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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的黄昏时分,艾丝缇又发来了一只金属渡鸦。它落在伯里斯的书架上,发出公主的声音:“老师,您那边还好吗?”
“还好。”伯里斯坐在书堆中间,逼着自己阅读各类神域相关文献,“为什么这样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