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儿——by溪鱼游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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阆仙摇了摇叶子,注意到云无觅身上有血腥气,他显然是清洗过才回来,身上并无血污,但随着他走近,空气中却还是漂浮着一丝喑兽血液特有的味道。
他刚刚出去了。阆仙想到,云无觅却没有解释的意思。他一直走到阆仙近前,才停下脚步,摸了摸阆仙枝梢新生出的嫩芽,低声道:“你伤势太重,不宜继续保持人身,所以我将你变回了原身。”他声音低沉,情绪复杂难辨,却一定没有高兴。
新生出来的树枝还又细又软,是嫩绿色,此刻这枝树枝悄悄卷住了云无觅的手指,摇了摇。云无觅小心将手指脱出来,将阆仙的树枝放直,严肃道:“即使是新生枝芽,也不可以随意弯折。”他看阆仙不动了,却也不肯传音跟他说话,又轻叹了一声,道,“你难道以为我不知,如此会疼吗?”
当初阆仙尚未化形时,云无觅每天都会在石壁上刻下阆仙的高度,待到阆仙化形时树冠已经快触到洞顶。但此次阆仙重新变回原身,树高却将将只剩原来一半。在醒来看见阆仙的那一瞬间,云无觅被巨大的恐慌攥住了,他像是个无能之人,只能在这无尽的威能下颤抖,任由自己眼中落下软弱而滚烫的泪。
他心上最重要一块软.肉受了伤,这疼痛从他的胸腔中一直泛滥到骨肉中去,让他除了希翼阆仙平安,再不请求他事。
即使他知道,阆仙的伤并没有危及性命,却仍然觉得难以忍受。在将阆仙化作原身种入石髓池中,确认他状态平稳下来以后,他才有余裕去思考他事。比如,阆仙是为何受伤,又是谁伤了他。此次他原本预计自己最少要昏迷三月,才能醒来。纵然他服下燃乌果时正在昏迷,但能如此迅速地恢复完好,足以让他猜透阆仙受伤原因,他无法得知阆仙是从哪里取来了灵果,但是阆仙身上独属于喑兽的咬痕,他却绝不会错认。
他做了一些事,不过这些事并不需要让阆仙知晓。此刻他察觉到了阆仙在赌气,也只是收敛起了自己身上所有戾气,低头轻轻吻了一下那根刚刚还缠绕过他的枝梢。他低头时用手指托着阆仙的枝芽,亲完了也没有放开,而是用柔软指腹小心按揉过刚刚卷起的地方。他英俊到近乎锋锐的眉目中含了笑,便似有艳光在他五官上流转而过,让人舍不得移开眼去,他低声问道:“现在可以不生气了吗?”
阆仙还是不出声。只是他刚刚是生气,现在却是羞的。如果树枝能够随意变换形状,只怕现在已经变成一个大大的爱心了,还要将树叶簌簌抖动,让这颗心怦怦直跳,才能表达出他的激动。他平复半晌,才向云无觅传音道:“我们就待在这里,不好吗?”
我们就待在古战场中,你有我,我有你,只有我们两个人,不是就很好吗?为什么一定要离开这里呢?为什么即使受伤也要去做这件事?
我不想看见你再受伤。
……这不是后来的阆仙会问出的话,而是当年那只懵懂一片的小妖才会有的疑问。就连阆仙自己也没意识到,随着他深入云无觅识海的次数增多,受到的影响也越来越深。或许他心中隐约有此感觉,只是身在梦中,情不由心。
云无觅喉结滚动,沉默片刻后才道:“古战场独立于界外,天道并不完整,我修为已经长久再无寸进。我们必须要离开这里,阆仙。”这是借口,真正的原因是石髓已经日渐变浅,而此界并不足以为阆仙提供足够的灵气让他继续成长。他虽然依凭传承并无法辨认出阆仙品种,却也知晓阆仙成长需要的灵气量如此恐怖,定然不会是凡品,他应该拥有更好的环境。且古战场对于阆仙来说,太危险了,即使只是一只喑兽也足以夺去他的性命。云无觅不能容忍让阆仙继续待在这里,但他并不准备将这些话告诉阆仙。
阆仙不需要为这些事烦心。
他等待着阆仙的回复,良久后,才听见了一声细声细气的“好”。他心中一软,好像这一个“好”字是阆仙依偎在他的胸口说的,柔软脸颊贴在他的心口,唇舌间的微弱气流在肌肤上留下轻暖触感。他亦变作了兽形,跳入池中,在阆仙身旁趴下,身子完成柔软的半圆,和尾巴一起,将阆仙圈了起来。
“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阆仙继续向云无觅传音道,他此刻说话用的是神识,相比人身时直接使用语音传达出的情绪要更敏感和纤细。他话语间似乎还带着对于未知的迷茫,但是语气却十分坚定。
“好。”云无觅郑重答道,嗓音里有着轻微颤抖。
二人一时都没有再说话,偶尔神识波动,互相传达彼此情绪,这些情绪像是安静而繁多的杨絮,飞舞时似是落雪,却是只存在于春天的花朵,有着洁白而温暖的绒毛,在春光里堆成一团,悄无声息地落在他们身上。似乎所有话都已经说尽了,这个人在自己身边,不需要再去想任何其他事。
阆仙休养了一段日子后,终于可以重新化作人形。他上次受伤太重,原身都没了快一半,幸好修为还在,化形后仍然是少年模样,没有变成小孩子,阆仙悄悄舒了一口气。他伤还没有好全,当然是不能陪云无觅一同离开洞府了。云无觅每天就变作老虎寸步不离地跟在阆仙身边,阆仙可以随意捏他的脸,扑在他身上蹭来蹭去。偶尔云无觅被捏得有点痛,扑倒阆仙威胁性地对他呲牙,下一刻就被阆仙捏住两边脸蛋扯成一张虎饼。
第45章 七情之怒(一)
在阆仙养好伤后,他便离开了幻境,醒来时却怔怔看向云无觅,一时难以回过神。他离开前施了一些小手段,让云无觅并没有从入定中出来。原来是这样,他想,云无觅最惧怕的事情是在自己身上。
“他最害怕的是失去你。”他在心中轻声对自己说道,只觉一时恍然若梦。他从来没有怀疑过云无觅喜欢自己,可是他们毕竟分开了那么久,这些年云无觅在道修中的地位越来越高,也离他越来越远。他只能待在碧沉渊中,偶尔听闻人们说起他传闻,大多是累累战功,仿佛云中君是一把无心亦无情的利刃,剑下亡魂万千,锋利剑身却没有一处地方,可以留下一点聊以慰他的温情。
时日久了,就连他自己也偶尔恍惚,是否他其实生来就在碧沉渊,从前种种不过幻梦一场。可是每到这种时刻,他心中都会有一个声音斩钉截铁地反驳他自己:“不,他一定爱你,并且现在仍然爱你。”
但是这种说给自己听的反驳话语,即使默念过千万次,也远没有此刻知晓云无觅心中一直害怕失去他来得震撼和真实。
阆仙垂下眼不再去看云无觅,抿了下唇珠,拿出了易奴草叶。他看着这根草叶,面色陡然泛红,深吸一口气后也没有任何好转,反而脸上热度更甚,最后只好自暴自弃地不去管了,将叶子放进了自己口中。在将易奴草叶咀嚼出汁液之后,他身体前倾,颤抖着手捧住了云无觅的脸颊,低下头亲吻上了那张形状优美的薄唇。他试探着伸出舌尖,轻易就撬开了云无觅的唇齿,触到了静静待在整齐牙齿后的另一条舌头。
阆仙闭着眼睛,眼睫却在不停颤动,在碰到了云无觅的舌尖后颤动得尤为厉害。他闻到云无觅身上极淡的清冷香气,脸上热度更高,迷迷糊糊间甚至觉得自己此次定然是要开花了,否则怎么会这么热又这么慌?耳膜里都是心脏鼓动声音。他活动舌尖,想要将易奴草的汁液渡到云无觅的口中去,却无意中舔过了云无觅上颚,听见一声轻哼,是云无觅无意识发出的、像是舒服的小猫一样的声音。在确认云无觅未曾脱离入定状态后,阆仙才敢继续动作。有涎水顺着二人下颚流下,拉出细长银丝,滴在了云无觅的手背上。
阆仙终于成功渡完汁液时,后背都已经被汗液湿透。他退开之后,才浑身脱力一般一松,捂住胸口喘起气来,是刚刚因为过于紧张,连呼吸也忘记了。他闭上眼,不敢再看云无觅,强迫自己重新入定,再次进入云无觅的识海中去。
幻境中看上去并没有多少改变,阆仙仍然待在古战场的洞府中,就如他刚刚离开一般。在他与云无觅相处的日子中,从未见过云无觅生气,也无法推测此刻是什么时候。他从洞府深处向外走去,看见云无觅正坐在洞口边沿处,一支长腿曲起,手肘搁在膝盖上,另一只腿放到了外面,姿势十分随意。
因他坐在这里,日日徘徊在洞府外的秃鹰都安静了,不敢再鸣叫求食。
他手中一只手握着喑兽骨头做成的简易匕首,另一只手握着一块玉石,正在借着月光雕刻东西,阆仙走近了才发现,抬起头对阆仙一笑。他眸中有融化的琥珀颜色,竟然分不清和月光哪一边更温柔。阆仙没有说话,在云无觅身边坐下。他的法衣上次被烧得破破烂烂,只能重新披上兽皮,抱腿坐在云无觅旁边时像是一个毛绒绒的团子。
云无觅在雕阆仙,准确的说,是在雕阆仙的原身,那棵树。他手法精巧,偶尔匕首有顾及不到的精细地方,他指尖会直接伸出利爪,仔细勾勒出细微纹路。雕完了后,他将这块玉石放到阆仙手里,笑着问他:“像不像?”
阆仙举起玉雕,这块玉雕只有手掌大小,是玉佩形状,通身碧绿。在月光照耀下,连树叶上的脉络都清晰可见,仿佛有风吹过,枝叶正在微微颤动。他情不自禁地微笑,眼眸又黑又亮,映出月光倒影,显然是喜欢极了。
他没有说话,但是看向云无觅的眼睛里明明白白地写着:“是给我的吗?”
云无觅却伸手拿走了玉雕,笑道:“不,这个是我的。”
阆仙眼睛里的光暗了下去,他腮帮子里好像塞了个小球,气呼呼地鼓了起来,被云无觅用手指轻轻一戳,却又噗地一声轻响,瘪了下去。开始,他还能维持住生气表情,继续瞪着云无觅看,但是云无觅一直看着他笑,阆仙就生不下去气了,最后也笑了出来。
这时气性过去,他才察觉自己刚刚幼稚,耳朵尖尖又变红了。云无觅却偏偏要挑这种时候凑过来,额头碰额头,鼻尖碰鼻尖地和他挨在一起,轻轻蹭了蹭,带着笑意道:“给你雕个我好不好?”
阆仙的脸更红了,他点了下头,嘴唇就擦过了云无觅下巴,脸红红退开后又答了个好字。
云无觅却凑得更近,阆仙退一步,他进一步,直到他用手指捏住了阆仙后颈处的一块软'肉。他并没有如何使力,阆仙却僵住不能动弹,只能看着云无觅笑着低头亲了他一下,像是心尖被含了一下,又软又烫。
云无觅脸也红了,但他看向阆仙的目光却亮晶晶的,又羞涩又有一点得意,含着年少炽热而坚定的清澈情意。他退开后,松开了捏住阆仙后颈的手,阆仙将自己团得更紧,半张脸都埋进了膝盖上的皮毛里,只露出一双里面有两个小小的云无觅的眼睛。他本就肤色极白,被喑兽漆黑皮毛一衬,越发显得肌肤如瓷,要透出薄薄的光来。
他见云无觅只顾着盯着自己看,又羞又喜,情绪从眼睛里流露出来,埋在皮毛里的嘴巴却闷声说道:“你怎么还不雕?”
云无觅这才收回目光,拿了一块白玉,道:“这就开始雕了。”他雕的是一只小白虎,并没有像雕阆仙那样精细,所以速度很快,雕出来的白虎神态动作也还算传神可爱。
他将自己送给了阆仙。
比起刚刚那棵树,阆仙更喜欢这只白虎,捧在掌心里怎么看都看不够,连分给云无觅的眼神都少了。
阆仙笑着低头亲了那只小白虎一口,脸颊却转眼就被大老虎舔了一口。云无觅不知何时化了原身,扑过来双掌搭在了阆仙肩上,用带着粗糙倒刺的舌头舔过阆仙脸颊。
阆仙小声惊呼了一下,便笑着要躲,在此之前,还记得要先收好那只小白虎。他搂住了云无觅的肩颈,摸到温暖皮肉之下清晰的骨节凸起,充满暗藏的力量,任由这只老虎用胡须在他脖颈出蹭来蹭去,蹭得他不知不觉露出了大片赤裸肩头。接着那只大老虎又用牙齿咬住了那张喑兽皮毛,远远丢开,借着他俯**,压在阆仙身上,将这个大宝贝藏在了自己毛茸茸软乎乎的肚皮底下。
阆仙用双腿夹住了云无觅的腰腹,想要反制他,却被宽厚虎掌按着动弹不得,只能任由这只老虎用口水涂满了他脸颊。舔完后他凑在阆仙脖颈处嗅了嗅,似乎是因为阆仙身上都是他的味道而满意了,终于不再动作,将下巴搁在了阆仙颈弯里。阆仙狠揉了他几把,他也只是懒地动弹,又不愿起来,还用尾巴把阆仙刚刚特意放开的那个小老虎玉雕卷了过来,侧过身去叼着接下,放回了阆仙手里。
阆仙哭笑不得。
他摸过这只白虎凸起的背脊,听见喉咙里传出舒服的呼噜声,又觉得整颗心都软了。
这些事,从前也是发生过的,那只小白虎至今仍然被阆仙妥帖收藏,放在一个谁也无法夺走的地方。可是本应在云无觅身上的那块玉,他却没有见到过。
不过现在并不是想此事的时候,他没有忘记这个幻境存在的意义,云无觅七魄中的怒之一魄,就藏在这里。
到底是因为何事?
阆仙给云无觅顺毛的动作一顿。
……若是他没记错的话,在不久后,他就要与云无觅分开了。
可是他已经答应过云无觅离开此处,不能再问我们能不能不要走了。
他们再次相见时,云无觅已是齐道仙君的弟子,而他只是碧沉渊中的无名小妖,要偷偷用宝物行贿,才能在论道大会上远远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