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儿——by溪鱼游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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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关于云无觅心意的种种迹象可真是太多了,若非是信任至极,他如何会对你毫无阻拦地敞开识海?阆仙想道,想要抬手摸一摸自己嘴角,看一看是否在笑,却发现自己不能活动。
他用力晃了晃身子,却仍然没有感受到手脚的存在。
阆仙呆住了。他探出神识,才发现变成了一块玉,且这块玉,正是云无觅当初雕琢的那块,现在正被放在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道袍之上,身旁放着一顶道君才有资格戴的莲花冠,再旁边是一处温泉。
……云无觅正泡在里面的温泉。
是被温泉热气蒸得吧,反正阆仙觉得自己快要熟了。虽然在之前幻境中也看过,但是阆仙还没想过会再看到一次啊!他真的没想过!这位年轻的道君发髻散开,长发打湿贴在了他的背部,只隐隐能看见肩胛骨处清晰地肌肉轮廓。他本就生得好看,修眉星目,鼻梁挺直,有汗珠从他耳后的发丝间流出,滑过他修长脖颈与锁骨,滴落泉水之中,轻轻一响。
阆仙收回了神识,不敢动了。
云无觅并没有久泡,一刻后便从泉水中站了起来,走上了池边,穿上了道袍。
他指间仿佛还带着湿热的水汽,拿起玉佩时下意识地在掌中摩挲了几下,察觉到玉佩的温度似乎相比平常略高,不觉有些疑惑。
阆仙一动不敢动。
云无觅没有看出什么,便如常放下了这块玉。阆仙这才发现自己被一根红绳缠住,系在云无觅父亲留给他的那把剑的剑柄上。他一晃一晃的,跟随云无觅一起,一直走上了驻云峰。
阆仙再一次看见了那名老道,他此次没有再拿着拂尘,而是在同样在腰间配了剑。云无觅站在正厅之中,对齐道仙君行了一礼,问道:“不知师父唤我何事?”
齐道仙君做出一副愁眉苦脸的表情,摸了摸自己刚留出来不久的短短一截胡子,问道:“乖徒儿,你最近可有什么心事?若是无人倾诉的话,跟师父我说说也行啊,师父我嘴很紧的。”
“师父多虑了,徒儿道心澄澈,并无烦心之事。”云无觅道,他话语一顿,见齐道仙君连眼泪都快挤出来了,补了一句,“不过还是多谢师父关心。”
齐道仙君看着他徒儿冷若冰霜的脸一声长叹,擦掉了眼角这褶子夹住的眼泪,哀哀道:“为师知道,你定然是嫌弃为师老了,跟不上你们年轻人的话题了。你不要看为师貌若古稀老朽,其实为师岁数三千有余,之所以看起来只有七十多岁,完全是因为为师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常年怀有一颗年轻的心!”
云无觅沉默了。阆仙在玉佩里偷偷吐槽,那是因为七十多岁以后再老也看不出来了。下一刻他被云无觅手掌拂过,又立刻屏息凝神,连悄悄说话也不敢了。
齐道仙君看他徒儿油盐不进,连话也不接了,只好悻悻然地收起了要开台唱戏的架势,对云无觅道:“你之前向朱雀堂的管事提出要下山历练,为何不来跟我说?”
“徒儿原本准备待历练地点确定后,再来禀告师父。朱雀堂事务繁忙,批复需要的时日较久,我便先在那边交了牌子。”云无觅道,“既然师父已经知道了,想必朱雀堂的答复也该不日就要下来了。”
“你还未说你的去向。”齐道仙君在身后的椅子坐下,对云无觅说道。
云无觅沉默片刻,才道:“魔土。”
果不其然,他刚吐出这两个字,他才坐下的师父就跳了起来,反驳道:“不行!”
“我已通过朱雀堂所有考验,理应外出历练,按照惯例,历练地点可由我自行决定。”云无觅的语气没有丝毫起伏,明显他师父的反对没有对他的决定造成任何影响。
“你身具白虎血脉,本就杀性甚重,如何能再去魔域历练?”齐道仙君道。
“我太清世代镇守修真界东南境,是与魔域接壤的第一线,我不去魔域历练,应当去哪里?”
齐道仙君还是摇头,道:“若你只是想跟魔物交手,去任意一座前线城池便可,何必非要深入魔域?我清楚你的性子,绝不会只在边界上晃晃。”他说完,眼珠一转,计上心头,又重新露出笑来,只是不知为何看着有几分猥琐,对云无觅道,“你为何非要执着与魔域,你身具白虎血脉,可以自由出入碧沉渊结界,去那里历练亦未尝不可。”
阆仙看见云无觅的指尖轻轻颤了一下。
“我不会去碧沉渊。”云无觅道,“白虎血脉威压太重,少有妖物能做我的对手。”
齐道仙君对他挤了挤眼睛,道:“那你可以去看……那只小妖嘛 ,是不是?”这老不修用两只手的大拇指合在一起,碰了一碰,笑得脸上褶子都要开花了。
云无觅皱了眉,道:“我意已决,师父不必在劝。”
齐道仙君见此计不行,再生一计,袖子一甩,吹胡子瞪眼,义正言辞道:“那你休怪我将你数次不守门派戒律,偷偷下山去看某人的事捅给邢堂,将你关进思过崖里。”
“不说您没有证据,就算我真的被锁进思过崖,出来后我仍然不会改变意见。”
第48章 七情之忧(二)
云无觅最后还是定下了前去魔域,临行前,他在太清内唯一可算得上是好友的容迟来给他送行。
容迟带来了烧鸡和酒,却全是他自己一个人吃的。云无觅坐在一旁,又在反复摩挲他那块玉。他常年肃着一张脸,周身无事也带三分寒意,若不是容迟对他还算了解,此刻也看不出他是心神不宁,才会握着他那块玉不放。
“你真准备去魔域历练?”容迟问道。
“是。”云无觅答道。
虽然对答案早有预料,容迟还是挠了挠自己发髻,继续问道:“……你一个道修深入魔域,补给怎么办?”
“我会提前备好。”
“被追杀又打不过呢?”
云无觅抬眼看了他一眼,容迟感觉那个眼神好像在看傻子。
“逃。”云无觅答道。
“逃不掉呢?”
“战。”
“之前说了是你打不过才逃的。”
云无觅终于皱眉了,反问道:“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容迟猛地拍了一下大腿,显然就在这儿等着他呢,大声道:“当然是不去啊!”他撕了个鸡腿,拿在手里指点江山道,“这世间事一码归一码,你想历练当然是好事,只是去有军队镇守的城池不就很好嘛?又可以和魔物对战,以你的实力,安全也有保障,还可以混混军功去联盟里兑换宝物。不比你只身深入魔域孤立无援九死无生要好得多?”
云无觅答道:“太慢了。”
“什么?”容迟慷慨陈词之后就把鸡腿塞到了自己嘴里,此刻咬着肉模模糊糊道。
“这样修为增长得太慢了,我等不起。”云无觅解释道。他眉眼被月光映亮,长睫轻巧垂下,像是有银色的细碎流砂从他睫上滑落,不知从何处飞来的流萤绕着他飞舞,如一盏幽幽的灯,不忍这美人独自坐在月下。
容迟叹了一口气,在内心酸酸想到,怎么连虫子都不绕着我飞,他听云无觅说完,又苦口婆心地劝道:“你何必如此?修为增长太快,心境不稳,易生心魔,于你日后晋阶不利。”
“我意已决,你不必为我师父来做说客。”云无觅道,他沉默片刻,又继续道,“这些顾虑我都已想过,只是我还是要去。”
“罢了罢了。”容迟放下了被他啃得干干净净的鸡腿,在桌子上敲了敲道,“既然如此,我欲与你同去。”他将鸡骨头丢到餐盘里,用油乎乎的手从袖子里摸出了一块朱雀令,眉飞色舞道,“没想到吧,我早就做好了两手准备。无论你去还是不去,我都有说法可以回齐道师叔祖。”
每一位被允许下山的太清弟子都会领到一块朱雀令,不仅可以用来追踪弟子行踪,里面亦会有破立境的长老留下的一道剑气,足以为弟子挡下一次致命一击。
他看云无觅不说话,讪讪摸了摸自己鼻子,道:“我只是去边界城池里驻守,不会跟在你身边拖你后腿的。到时若是你身陷险境,求救的话我也可及时赶去,再不济寻人求助也要快一些。”
云无觅这才道了声多谢。
“唉,你性子这么独,也就是我性子好受得了你了。”容迟一边说一边吃,不知什么时候,那只他带来的烧鸡已经只剩下脖子和头了。
云无觅没有说话,他掌中那块玉或许是被他握得久了,竟然微微发起热来,被云无觅垂眼一扫,又仿佛只是错觉。
阆仙这两日在玉佩内听了个整,幸好他本就是一棵树,没有手脚也还算习惯。他知道云无觅灵识敏锐,为避免被当成什么精怪,除了那日初初进入幻境之后,发现情况有异使用了神识查看环境,之后就再没有使用过。只将神识覆盖在玉石内部薄薄一层,用来代替五感。每次云无觅抚摸玉石时,阆仙是可以感受到的,他像是真的如曾经所想的那样变作了一只毛茸茸的幼鸟,在每一次抚摸下将头藏在翅膀下颤抖,感受到云无觅指尖的薄茧和指腹的温热触感。
他想:之前云无觅师父说他每次偷偷下山去碧沉渊看一只小妖,是去看我吗?
肯定是去看我。阆仙想到,他觉得有点美滋滋的,觉得身上有些热,想要发泄一下,却因为是在玉佩里,这热意只能待在他的身体里,化作流淌的欢喜。
阆仙想到这里,又郁闷起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原来他们曾相遇那么多次。
碧沉渊的结界除了限制人修进入之外,妖修亦有修为限制,达到洞神境也就是常说的妖君,才能随意进出。虽然在碧沉渊内因为资源丰富,争斗并不激烈,但仍然有同类相残的事件不时发生,失败者的尸骨被啃噬干净后丢弃在野外,等待着在千百年后化为黄土。原型为草木的妖修大部分不擅长斗法,便常常选择依附大妖生存,通过交换自己独有的资源来换得庇护,往往为其本体可再生的枝叶茎干一类。
可是阆仙不能如此做。他原型太过特殊和珍贵,当做资源上缴的后果是陷入无穷的麻烦争斗当中。他为了生存,摸清了妖族各大势力的分布,也精通了各种遁术和自保手段,通过灵液交换自己所需物资。再后来他成为了大妖,也会收留一些寻不到庇护的草木小妖,种到他的药园里。但这些年来,唯一得到过他树枝的妖族,只有悬济和花花。
他当年修为足以出入碧沉渊结界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外面打听云无觅消息,那时候他还没遇见花花,只能无头苍蝇似地乱转。但是太清常年处于对战魔域的第一线,对尚还弱小的弟子保护极为严密。阆仙好不容易知道云无觅在何处之后,却仍然见不到他。
他那时才发现,原来如果云无觅决定不要他的话,他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
可是即使是当年他什么用也没有,只是一只连化形都不会的小树妖的时候,云无觅也收留了他呀。或许一棵树天生就更擅长等待与守候,寻找并非它们所长,但是云无觅对阆仙的意义太过重要,即使是不擅长的事,他也愿意为了云无觅去做。至于找到他后怎么办,那时的阆仙还没有想那么多。
他只知道自己一定要找到云无觅,这执念在他体内生根发芽,如蛛丝一般缠绕住他的心脏,一旦他想放弃,蛛丝就会收紧,勒入他的血肉中去,让他喘不过气来。这不是因为他做不到放弃,而是因为他不想放弃,也不愿放弃。
那夜过后,次日清晨,云无觅即下山离开了太清,容迟与他同行。
“哎,你要去哪儿?”容迟对着云无觅的背影喊道。太清山门之内不允许御剑,只能乘仙鹤来往。他们刚刚下山,容迟观看云无觅要离去的方向却不是原本他们商量好的北方。
“去碧沉渊。”云无觅答道,“一月后,我们在北境落日城见面。”
话音刚落,人已走远。容迟站在原地对着云无觅背影喊了两声,见那人一去不回头,也只好唤出自己的剑,亦准备离去了。他临行前准备将朱雀令拿出佩在身上,表明自己太清弟子身份,遇到危险也好及时作出反应,伸手向袖子里一模,却摸出了两块朱雀令,其中一块正是云无觅的。
容迟震惊了!
“那混蛋什么时候干的!”他叫了一声,却又立刻心虚地回头看了眼山门,见无人在他身后,才舒了口气。违反门规可不是闹着玩的,要是被逮着了,他准得被邢堂判个同罪。惊讶过后,转念一想,他便明白云无觅是不想让门派内其他人知道自己去了碧沉渊,毕竟妖族虽然避世,但是实力并不容小觑,一直以来颇为被人修忌惮。当然,要是让容迟来说,那些忌惮妖族的不过是眼红人家资源没自己份罢了,也不想想别人的东西凭什么要给你。若是传出太清此届首席外出历练时去了碧沉渊的消息,纵然难有什么实质伤害,也少不得会有些麻烦。
但是这人却告诉了自己他的去向。
“唉——”容迟叹了一声,把云无觅那件朱雀令收回了自己袖中,唏嘘道,“我做人啊,就是太善良了……”
云无觅只是不想将太多目光引到碧沉渊罢了,毕竟那里面,住着阆仙。他不知道现在自己玉佩里还住着一个在,一腔相思都被人看了个清清楚楚。阆仙有些明白为什么自己此次住到了玉佩之中了,是因为在这个幻境中,“阆仙”没有见到过云无觅。
只是,既然该幻境依托文心页而生,一块玉佩,何以解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