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病人气血沉疴,病气郁结,又有多处外伤在身……你们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 花珏正在四处游荡,替老先生巡查着院落,一路看下来竟然还碰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那天桥边的道士团
那天中活下来的人不少,这些人无一例外都被裹成了粽子,一个个都是半死不活的样子,花珏一看就乐了:“早
” 道士们不约而同地扭过头不看他,少数几个冷冷瞥他一眼,也是一句话都不说
他们已经听说了,连无眉大师在这人手里都未占得半点上风,甚而还被打击得闭关修炼了,花珏实在是个不好惹的人物,他们这是踩了老虎尾巴
在没摸清楚这姓花的小算命的路数之前,众人一时间倒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有少数几个胆大的人瞪起眼睛问他:“你来干什么?” 花珏冲他们亮了亮手里的针盒,歪头一笑:“给你们针灸
” 原本鼓起气焰,准备接话打压一番的人结结实实地噎住了,室内霎时鸦雀无声,静得仿佛掉根针在地上都能听见
花珏将针灸盒往桌上一放,“啪”的一声脆响,屋里的人又集体抖了三抖
半晌后,他悠悠出声了:“你们——” “要谨遵医嘱,没事不要乱跑,有问题就叫人
” 一片沉默
“听明白了么?”他陡然抬高声音,众人又是一抖,点头如捣蒜
听花珏发表完了讲话,道士粽子团目送他一身潇洒地走了出去,随后纷纷开始大喘气,不停小声骂着娘,互相抚慰着,室内的气氛一时和谐无两
吓完了人,花珏觉得心情好了起来
他在井边打了清水洗手,边瞅着倒影着树荫的水影,边想到了另一个问题:眼下玄龙和那帮道士同在一个医馆中,虽然玄龙现在是人形,还能瞒天过海,但是保不齐什么时候就会被人发现
“还是早日将他送回去罢?”他默默想着
就在此刻,他身后的院落中陡然爆出一阵喧哗声,尖叫声划破了夜幕将至时的寂静
花珏丢下水盆往回赶去,刚奔到里间,便被几个药童惊慌失措地拉住了:“花,花先生,你带来的那个病人失心疯啦!老师快被他扼死了,谁都拉不回来,你赶快过去罢!赶快过去罢!” 花珏听了也是心头一惊,一路横冲直撞地冲进了玄龙在的里间
一进门,他便见到玄龙已经醒来,将老医生按在床边,仿佛拎一只小鸡一样掐着老人的脖子,眼神狠厉
他上身赤|裸,背后几道伤口深深渗着血
长发漆黑,眼瞳漆黑,仿佛照不见任何人的影子,那双俊俏的眉眼中只剩下泛红的、扩散在灰色阴翳中的血痕
花珏死命冲过去护住老先生,使劲想把玄龙的手掰开
仿佛是嫌他碍事,玄龙陡然松开了手,转而狠狠地将他压在了床上! 老先生狼狈地滚去了一边,不住咳嗽着,一帮药童赶紧给他掐人中顺气
另一边,花珏感受到了窒息般的压迫力,来自他被玄龙扼制住的喉头
玄龙已经谁都不认识了,年轻人柔软白皙的脖颈仿佛要在这一瞬间被暴戾的男人折断,薄薄的肌肤下就是温热的血,是花珏自小以来就比旁人要更加脆弱的命
花珏尽力吸着气,拿渐渐充血的眼睛去看他,勉力从嘴唇中挤出一个字:“嘲……” 接着,他看见玄龙的眼神变了
随着他的声音出口,如同鸟儿轻轻合拢尾羽一般,男人周身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凌厉的威势骤然消退,眼中的杀意褪去,变得渐渐清明起来
“宁……清?” 玄龙松了手
说出这两个字仿佛让他感到痛苦似的,他面上浮现出一丝稍纵即逝的黯然
花珏大口吸着气,感觉胸肺里火辣辣的疼,连说话声音都是哑的:“你怎么了?” 另一边,老医生喘过气来,摇摇头:“我是准备给他缝合伤口……但他可能以为我要害他,我剪刀还没下去就被他按着不放了
” 老医生整理了衣襟,不满地看了周围的药童几眼:“看什么看?继续了,缝合!别给我捅娄子,这么多年了,失心疯算什么?老子我见过的疯子还少了?” 老人稍作休息后便立刻回转了精神,意气风发地指挥花珏扶着玄龙,为他压着衣襟
玄龙低垂着眼睛,始终不说话
花珏小心翼翼地靠着他,一只手轻轻揽着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轻声道:“这里……是治病的地方,他们都是很好的人,不会害你
” 玄龙似是在病中感到了疲累,他闭上眼睛,靠在花珏肩头不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老医生处理完毕,让花珏负责剩下的艾灸,花珏摸来艾条,点燃了轻轻往玄龙身上靠
“可能会有点热或者疼,你忍着点
” 周围人都出去了,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
花大宝已经困成了一团球,趴在火炉边呼呼大睡,花珏低下头给玄龙按着穴位,男人强壮有力的肌理落在他眼中,直接超出了他十九年来的所见所想
他反复在心中强调着“色 | 即是空空即是色”、“妙手回春心无旁骛”,一条艾烧完,他将那点熏人的微光吹灭,却被面前的人揽入了怀里
花珏愣了愣
这不是他第一次被玄龙抱着,但不知为何,他今天没有像往常一样推拒
玄龙将头搁在他肩膀上,绵长的呼吸响在他耳畔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为什么还知道我的名字?” 花珏轻轻道:“你是龙神的第三个儿子,对吧?龙生九子,老大是囚牛,老二是睚眦,你的名字是……嘲风
” 玄龙没有动
很久之后,他低低地道了声:“对不起
” 花珏挠挠头:“老先生那儿我会去赔罪的,今天的事不怪你,你好好养病吧
” 花珏耐心等着玄龙的回应,他一面被他抱着,一面拿起一片新的艾条,准备点燃了接着给玄龙熏艾,他低头看了看男人的背部:数道伤口纵横交错,新伤盖旧伤,几乎找不到一寸完好的皮肤,不知以前经历过何其惨烈的战斗
他下手极其小心,末了又拿起浸了药水的棉布,为玄龙一圈一圈地缠好
做完这些之后,他推开玄龙,把带过来的大花牡丹被子抱过来给玄龙盖着:“好好休息
” 玄龙有些迟疑,抬起头来望他
花珏立在原地,目光警惕
接着,玄龙往旁边让了让,空出一个人的位置,继续望着他
花珏:“……” 对方盛情难却,花珏借口要喝水出去溜了一圈,找老先生讨一个床位
老先生对他吹胡子瞪眼:“你当我这是客栈来了?就一张床,你和你的姘头凑合着挤吧,去去去,一边去,我这里忙着呢
” 花珏灰头土脸又回了房,在玄龙的注视下,掀起被子爬上了床铺
不过今天玄龙很给面子地没有抱着他,花珏睡着睡着也放下心来,中途还跑下去把花大宝抱了上来,拿小毯子给裹好了
他其实对医馆中的每个房间都很熟悉,小时候,他有一大半的时间都在这里度过,不停地喝药、扎针,有些药苦得能让他把胆汁都吐出来
别家小孩都是来了便走,唯独他花珏一人被奶奶塞在被子里,床榻边是小小的药炉,里面温热的火光从来都没有断绝过
那时候他以为医馆是他家的,因为这里有猫有奶奶,和住在自己家里也并没有不同
但是现在奶奶不在了
灯灭了,黑暗中,玄龙的声音响起:“你不开心吗?” 花珏道:“有一点
” 沉默了一会儿,玄龙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谨慎:“你……怎么了?是因为我么?” 他不说还好,这一提,花珏立刻想到了今天白天的事
他把脸埋在枕头里,喃喃道:“我……送你过来的时候,被桑先生遇到了
” 玄龙哑然失笑
龙类在黑夜里视物如同白昼,他能瞧见面前的年轻人有点黯然的样子,眼里像是有一条潺潺小溪
玄龙慢慢地出声了:“花……珏
” 他叫他这一世的名字,这还是第一次
但花珏已经睡着了,玄龙等了一会儿没见回应,便如同前几夜那样,轻轻地将面前的人抱入怀里,用被子裹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