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玄龙还会不会回来
那天他让花大宝带话给玄龙,说自己不送了,也有几分生气的意思在里面
可花大宝听得懂他说话么?要是能听懂,会原话转述给那条龙吗? 他希望那条龙可以服用了凤凰泪回到江海,要是玄龙没有这样做,花珏也希望他能回来找他,他这里至少比外面安全
花珏把那张字条团成一个小纸团丢在墙角,咬破手指,往上面滴了一滴血,确保玄龙进来就能发现
做完这些事后,他才跟着江陵城主的马车,一路晃晃悠悠地去了城南
城主在老医生那儿拿了药方,又重新请了一位传说曾是御医的行医者给他看了病,熬出了几贴药剂给花珏
那药方里尽是大补的药材,喝得花珏晕晕乎乎,隔几个时辰便流一次鼻血
花珏还被单独安排到一处客房中,与桑先生住的天然居毗邻,府上园林中流水相错,走几步便有一处亭台,他不认识路,也不敢往外面跑,便老是在房间里呆着不动
下午和晚上,天上飘了一点雨,花珏望着天,总是想起无眉那天告给他的话:“天有异常,是龙在难过
” 玄龙没有来找他,花大宝也没有回来
那个人还在江陵吗? 花珏胸口的那片乌黑变得更深了一些,他没让那个看病的医生知道
生死有命,他头一次清楚地知晓,这一道坎是他和玄龙两个人的鬼门关,不能过就是死路一条
也算是他们有缘,不知道他们这两个奇怪的家伙,谁会先走一步
他想着那条龙,慢吞吞喝着药
“还想要做什么事不想?”桑先生过来问他,“有什么事就说出来,小花儿,你小时候可不像现在这么客气
” 花珏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后,突然又点了点头:“桑先生,我明天能出门吗?我想去听一场说书
” 三里地开外,医馆某个小院子里挤满了穿着道袍的人,对着一个空荡荡的屋子叹气
“他娘的,又让他给跑了
”带头的人几乎要把牙齿咬碎:“江陵城主?那小子何德何能傍上了他的关系?” “既然有江陵城主护着,那没办法了,我们只能从那条龙身上下手
”旁边人刚被江陵城主的人灰溜溜地赶去了一边,只能放弃了抓住花珏的心思,不住叹息
带头人忽而眼前一亮:“他们是分头行动的对不对?那天那龙也是伤了我们全部,唯独留下他一人,看来对那姓花的小子上心得很
我们不如抓着这一点,做个诱饵哄那条龙上钩?” “什么诱饵?” 这时候,旁边一个一直没有说话的人开口了:“那龙若是真对他上心……要找的想必便是这个东西
”他面貌丑陋,左眼道额角处有一大片烧伤的疤痕,上面用刺青刺了一条银环蛇
他是这群人中间修为最高的养鬼人,这人摇了摇自己随身携带的一个瓶子,羊脂玉的小瓶,举着烛火找过去,能看见里面东西的影子
那是两个藤根雕的人偶,独阳不长,孤阴不生,这人偶正好是一男一女,正龇牙咧嘴地笑着
“那个姓花的快要死了,要破法,就要找到阵法的源头
而降头法阵设下的地方,只要我们做些手脚,便能让它成为那条龙命归西天的地方……”养鬼人眯起眼睛,“能死在情爱上,也算是把天笑犯到底,那龙不枉成为一个彻彻底底的笑话了罢
”
花珏还是去听了那场说书
昨日他还完凤凰泪,青宫道长邀他赴约时,他假装没有听见
但他躺在城主府中寂静的房间中,听了半晌自己掺杂着胸音的、破碎的呼气声,还是决定了走这一趟,想看一看对方究竟作何打算
他伸出手,张开五指,看见了指尖隐约泛着青色
片刻后,他的房门被扣了三下,随后安静了下去
花珏张张嘴,第一个字哑在了喉咙里,接着有点惶恐地连说几遍才说出声:“马上就好
”说着,他换了件厚实的重锦袍,围了件狐毛披风,把自己里外严实地武装了起来,这便开门出去了
当然,狐狸毛不是他的,重锦也不是他的,这些衣物都是十成十的新衣,花珏把自己卖了都裁不起这么好的衣裳,他这是借的城主府上的行头
桑先生等在门外,见到他出来后,再往他手里再塞了个精巧的小暖炉
花珏问过他有关自己能不能出门的问题,桑先生答应了,却一定要陪着一起,这便提前收拾了马车和其他琐碎杂事等在这里
这位账房先生穿得单薄,却神态自若,望了望被裹得只剩一张脸的花珏,笑了:“这幅行当只出去一趟浪费了,你应当同我们一起出去踏春的
” 花珏眨巴着眼睛,桑先生拉他上车,几步踏上来挨着他坐下,再摸了摸他的头:“春诗临酒,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 花珏继续眨巴眼睛,桑先生又笑:“我在说你这孩子好看,怎么跟傻了似的
” 花珏抱着炉子,不好意思地收回了目光
他对诗酒不感兴趣,也一向认为自己没有什么文化,此刻穿了几件新衣服,桑先生愿意把他比作仙歌中的少年郎,他听了应当高兴,但他此刻却不太能笑出来,只能避开对方的视线
他自从生了病以来,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内心压着一根惶惶然的弦,外物外事似乎都无法撼动
花珏走了神,过一会儿又琢磨着这大约是死期将至,人自然而然的反应
他的死与旁人唯独不同些,弦的另一端还绑着一条龙的影子
这些事,他没有办法跟别人说
另一边,年轻的账房先生剥着蟹黄瓜子壳,攒了半掌香甜酥脆的瓜子仁准备递给他
桑先生叫了几声没叫动,这才发现花珏正发着呆,入神地想着什么事
这小子从小就暗恋他,全江陵都知道
但桑意知道分寸,一向不动声色地把两人的关系卡在长辈与小辈之间,花珏也傻乎乎地把心思揣起来,以为他不晓得
他们的关系亦师亦友,也都是彼此尊重的人,十几年下来没有出过半分差池
花珏以往到了他这里便害羞,却从没出过这种走神的事情,这孩子最近精神气不太好,他刚才那番试探的对话中,花珏也显得心不在焉
半截衣袖被炉子压着,露出少年一截白皙修长的手臂
桑先生看了一眼,看到了他从虎口往手掌上蔓延的青黑色,皱起了眉
但他什么都没说,漫不经心地敲了花珏一记,将瓜子递了过去,顺手便帮他将袖子拉了下去:“别着凉
” 马车很快便到了江边
花珏把马车帘子撩开一个缝,扒拉着窗沿就要往外看
桑意把他拉了回来,低声使唤车夫把马车停得更近一些,然后给车窗换了个纱帘,既挡了风,又能看清外面的场景:一个小棚子搭在桥头,拖了个低矮的长凳勉强当作桌子,上面放了块说书先生的板儿
今日无雨,周围已经聚了不少过来瞧热闹的人,听那说书先生讲过了一个有关兔儿神的故事,接着话锋一转,如同花珏所料到的那样,讲起了一条龙的过往
花珏坐正了,全神贯注听了起来
这个人所讲的故事,与无眉此前告诉他的又有些不同:那个说书人跳过了天笑这个部分,直接讲了玄龙飞升后的故事
“这龙渡劫失败,修为尽失
要知道,千年修为一朝散尽,这事换了谁都受不了,可那条龙既坏且蠢,不去走正道,偏偏入了魔,将前来解救他的兄弟姐妹生生吞吃了,还发大水将生它养它的那片水灵地淹了,生生断送了三千条人命
” 说书先生“啪”地一拍抚尺,愤怒地道:“何其残忍!何其可怕!为了抓它,天上降了三道雷火劫,但那畜生侥幸活了下来;天兵天将、阴兵鬼使八方围堵,反倒被它打散了不少
就这么躲躲藏藏十多年,折在它手里的神魔、人命数不胜数,如此罪孽深重,到头来,还是多亏了一位道长,这才将它降服
” 说书人清了清嗓子,大喝一声:“那道人便是青宫道长,修得天缘的如意道人!” “你胡说!” 那人话音刚落,立时就有一个声音反驳,快得如同闪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