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说书人的面子被驳得猝不及防,四下扫视了一圈儿却没找到是谁在说话
有耳朵尖的人却发现了:那声音是从一边停着的马车中发出的
那辆马车并不算多起眼,停在这桥边,仿佛也只是过路,顺道听一嘴
但在场的所有江陵人都安静了下来,不约而同地往那个方向看过去
花珏躲在车里,捂着嘴跟桑先生道歉:“桑先生,对,对不住,我一时冲动就……” 唯独桥边的说书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提着一口气道:“是哪个龟儿子搅老子的场?爱听不听,不听就滚,有你这么败兴的吗!有胆你再说一遍?” 他话音刚落,那马车中便探出一只手,有人掀开帘子踏下马车
众人所见,一个长得极好、气度极温雅的人抱了臂靠在那儿,眉目中一派镇定
桑先生拍了拍手:“再说一遍?我的意思是你讲得一点都不好听,这故事拎去茶馆里,随便哪个客人都能讲得比你好
也就是说,你放屁
” 后面那三个字说得风轻云淡,众人却从那张微笑着的脸上看出了几分肃杀的英气,完全没有想到这书生气质十足的账房先生竟然有这样杀气十足的一面
桑意瞅了那人一眼:“龟孙子,活得不耐烦了敢骂我们小花儿?” 花珏脸贴着纱帘,目瞪口呆
“未报批、夺东西道路口私设摊位者,罚金八百钱
妖言惑众者,收押呈上
”桑先生道,“都散了,这人我带回去,以正王法
抱歉扰了大家雅兴
今儿茶馆新来一位抚筝的琴娘,大家不嫌弃便去那儿听罢,茶资我请
” 众人一听有这等好事,当即欢呼起来,拉着面子连声告没什么好抱歉的,一窝蜂地都奔去了茶馆
剩下一个伶仃的说书人,赶紧打包着东西准备跑,却被一前一后的两个人按住了,拖着往这边走来
花珏有点茫然,他偷偷问桑先生:“真的要把他带回去吗?” 桑先生道:“没事,我正好有些问题要问他,与你无关
” 那个人被拖着走,挣扎了几番后未果,忽而声嘶力竭地叫喊了起来:“我说的都是真的!孽龙入世,它就在江陵,是要吃人的!你们凭什么说我妖言惑众!” 桑先生笑眯眯的,还是那三个字:“你放屁
” 花珏默默地捂住了脸,试图将这句话从脑海中过滤掉
桑意拍拍他的肩膀,刚准备跟他说什么的时候,却陡然听见天边传来轰然一声巨响—— 两人不约而同地望过去,看见了天空渐变的云层中现出一大团黑雾,时隐时现
那是横贯几个山头那般大小的黑雾,聚散合拢,成就一个蛇形的、痛苦扭曲着的痕迹,如同凝固一般在天边停留了片刻,接着毫无征兆地散去了,消失了
那个方向,鸟雀成群结队地从山林中飞出,惊恐地叫唤着
风云变色,刚才还晴空万里的天,陡然乌云密布,雷声滚滚,任谁都知道这是要变天了,地面上的人没有多注意天上那条蛇一般的黑影,也没有看见它消失的时间,人们急匆匆地改变方向,准备回家躲雨
唯独花珏仿佛被钉在了那里,一动都不动
他认得,那是玄龙
他怎么了? 他下意识地就要往那个方向跑,却被桑先生死死拉住了:“跟我回去,小花儿
” 花珏睁大眼睛,急切地跟他解释:“桑先生,我要过去
” 一向宽容他、纵容他的账房先生这回却说什么也不肯答应他
他将花珏塞回车里,像训斥小孩儿一样训斥他:“过去什么?怎么还跟没长大一样,变天了也要过去看看,你如今生着病,起码也要等雨停了再出去
” 他的口吻十分平静,什么异常都没有
花珏却慢慢反应了过来:“桑先生,你……没看见什么奇怪的东西?” “什么东西?”桑意一脚把绑来的人踹去坐格底下,回头问花珏
花珏没吭声了
桑先生看不见,他自然没办法将自己的意图说出口
他坐在回去的马车里,感到心里的那根惊惶的弦越绷越紧,弄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强装着镇定,想着先回去,等桑先生不在的时候再偷偷出去找那条龙,却没注意到自己紧紧勾着的手指暴露了焦躁不安的内心
桑意静静瞧着他,眼神变得有些捉摸不透
到了地方,花珏飞快地扑进了房间里,宣称自己想要睡觉了
桑意放了他过去,回头却将那个说书人带去了判牢中,将他绑成了麻花
年轻的账房先生端了一杯茶,手里拎了条长鞭:“说吧
” 说书人挣扎了片刻,还在苦苦思索着说些什么话,好跟眼前这个人虚与委蛇时,清脆的一声鞭响便“啪”地甩在了他脸上,带着倒刺的鞭尾直接削去了他下巴上半片肉,鲜血汩汩流出
“这个地方挨三鞭子,以后你喝水就会从这里漏出来
挨四鞭子,你以后都喝不了水了
”桑意道,“五鞭子,你的脊骨会断在这里
再给你半柱香时间……青宫道派的道士,不晓得怕不怕死?”他温和地道
“你们跟小花儿是什么关系,你们跟他的病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扮成说书人来这里妖言惑众……老老实实地告诉我,否则玉皇大帝也救不了你
” 另一边,花珏在房间里等了半晌,估计着城主同桑先生都去午睡了,这才偷偷摸摸地准备跑出去
但他没料到,他刚踏出房门,便被两个家丁礼貌地请退了:“花小先生好好休息罢,桑先生嘱咐我们好好守着您
” 花珏吓了一跳,忙不迭地关了门退回去
他住二楼,回去又打开窗,往下看了一眼,却看见他窗下那个长野草的地方也站了几个人
听见头顶窗户的声响,那几个人抬头看过来,跟花珏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花珏:“……” 他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心口一跳一跳地越发的疼痛起来
他用力按着自己的心口处,仿佛泄气一般捶打着自己,深深地觉得自己没用起来
他顺着墙边慢慢地滑下去,抱紧自己的包裹,也不知道在跟谁小声说话:“让我出去吧……”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包裹,忽而心里一动,摸出了那支琢玉笔
宁静缓和的阴息在上面流淌,仿佛冰海之下潜藏的深水,将所有汹涌暴烈的东西都压在其下
花珏看不出这些,他只发现,在碰到这支笔的一瞬间,他心口的隐痛忽而缓和了一些
包裹散开,花珏将判官笔收进自己的袖子里,又看见了里面滑出一片龙鳞
漆黑深沉的颜色,泛着清透的草木香,有些发苦,上面跃动着温柔的光泽,仿佛是某个人注视着他的眼神
作者有话要说: 花珏:整个江陵就我一个人知道玄龙的真实身份,我要保护他!对他负责! 老医生:不好意思,我摸骨的时候就知道了
桑先生:不好意思,我现在也知道了
玄龙:……算了你让我自生自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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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术-病去 江陵城主府,一间客房的八扇窗户同时打开,窗棂发出咔擦龟裂的声响
守在门外的人赶过来查探情况,却发现原本应当老实待在这里的花珏已经不见了,地上散落了一地的黄符纸,有的是崭新的,有的已经被用过了,带着被法钉钉穿的细小孔眼
那些符纸正好八张,每一张都写着一个“破”字
花珏不是推不开那几扇窗户,但他能从房间里逃出来是在他用了那几张符之后,他探出头去看,突然便发现了此前没有见过的一个暗门
那暗门后面连着一个简陋的阶梯,通往湖心亭台
城主府原本是一处王爷府邸,改建后成了现在的样子,暗门地道之类数不胜数,花珏此前却一直都没有发现
他顺着阶梯小心往外爬着,注意躲避着家丁们的视线
墙体凸起的一道水合棱将他的身影挡住了,花珏一双手在青灰的墙面上磨得生疼,一直到他从后门出了城主府门,中途都未出现什么差池
花珏回头望着自己走过来的方向,隐约有这样一种感觉:这条隐没在假山石和亭台水榭后的小路,是判官笔为他指点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