扒皮抽筋,也不过如此
花珏气得几乎站不稳,他张张嘴巴,只能发出无声的喘气声,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清楚自己手无寸铁,又重病在身,并没有什么人可以来帮扶他,他只能等,等那些人放下戒心的时候摸过去把那些钉子拔了,再将希望寄托在玄龙身上,希望他还有力气和他一起反抗这些邪道士
但他气血翻涌上头,双眼发红,冷静不下来,看到这样的场景让他几乎崩溃
玄龙曾与他朝夕相对,曾经救过他的命,花珏这一眼便可看得到尽头的一生如同一潭平缓流动的深水,把所有人圈在离他远远的岸边,就像桑先生,他永远不会告诉他有关自己年少时带着苍色的恋慕,永远不会再和他亲近一步
但玄龙和其他人不同,他不在花珏的计划里
他是深水中的涟漪
“呀,我们的客人来了
”有人站在他身后,将手轻轻按上他的肩膀
花珏在这一瞬间被什么人给一把狠狠地推了出去,推得他踉跄几步,摔倒在玄龙身边
在他身后,如意道人一派仙风道骨,轻轻抚着自己的胡须
他身边立着一个面貌可怖的养鬼人,对着他微笑致意
“两位主角齐活了
”那养鬼人道
如意道人却摇头晃脑地道:“非也,非也,本来主角只有这条龙,可谁叫这位花小先生不听劝,非要给咱们添堵呢?我们常常说的四个字,从善如流……可见花小先生并非什么向善之人
” 更多的人从芦苇丛后面冒了出来,黑压压的一大片,一切都像那天桥边的事件重演
花珏大口喘着气,挪过去将一只手放在玄龙冰凉的脑袋上,想叫一叫他的名字,但只发出了气音
玄龙一动不动
周围人慢慢散开了,将他们围在正中间
花珏这一摔又扭伤了脚,爬也爬不起来,但他发现了这些人正好将他们附近一个正圆的地方空了出来,正圆的边缘,几十枚镇法的桃木剑巍巍伫立着
“已经说不出来话了罢?没错,这便是咒你死的法阵
当然,现在它不止是镇你,也是镇那条龙用的
我们花了一个多月才设下灵气如此强盛的一个重叠法阵,效力也是成双倍的,你也不用想着逃走了,有什么遗言,现在说了罢
”有个道士道,忽而又一拍头,笑道:“哦,我忘了,江陵神算子已经说不出话了,小的便为前辈奉来笔墨……见笑
” 他们这群人时常写咒,墨笔之类的东西自然是随身携带
那人托着笔墨纸砚走过来,将它们塞进花珏的手里,顺手蘸了墨往花珏脸侧一抹,往他眼角添了一丝墨色
他仔细看了看花珏的脸,小算命先生干净清秀的面庞上添了这一笔,竟然生出了一些邪气漂亮的媚意
那人心思一动,咽了咽口水,忽而不敢与他对视,只再顺手捏了捏他的肩,算作轻薄,这边心思飘飘地回了人群中
花珏只以为他这动作是威胁,根本没往另外的方向想
道士们开始齐齐念咒,催动法阵,他心口忽而剧痛起来,疼得他眼泪都流了出来,眼前发黑
他摸索着往身边碰了碰,握住了玄龙一只碎裂的爪子
他想:“还真是要同你死在一处了
” 但此刻,他的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另一个声音:不,不必
不必死
他手里应当是有……令他们两人活下来的办法的
那声音被他压在内心深处,是他最后一道底线,他隐约晓得,一旦越过这个界限,他将付出几条命都换不回来的、巨大的代价
那代价是什么呢?他知道的,他曾经知道,为了这个代价,他哄着那条龙,对他撒了此生唯一的一个谎,离开了它,但这件事和前世的记忆一样,被他抛弃在了转生的轮回之中
他的头越来越痛,雨幕、苇塘、破碎的龙的躯体成为他视线中刻印的最后一个景象,花珏失去了视觉
但他还能听见雨滴溅落在水中的声音,听得见如意道人苍老古板的声音:“我所请者,必诛妖邪,邪名为龙,又曰嘲风……” 花珏抱紧怀里的龙头,摸出袖子里那支温润沉重的琢玉笔,极快地在纸上写着什么字,速度几乎与老人念诵的速度相同
落笔的一刹那,玄龙再次发出了一声低吼,动了动身体——挣脱了尾巴上的那颗镇魂钉
我所请者,苍天赐佑,护名为龙,又曰嘲风…… 他清楚地听见了天地间震动着巨大的回音,应和着他这道无比沉重的请求
他本来写到这里就停止了,但他的手不受控制地继续往下写去,仿佛不是由他的意志,而是被那支笔带动着继续下去:生死之数,非自然不能易也,当真审得,当真判得? 当真判得? 幻境铺天盖地而来,花珏在一片漆黑中看见了一个发亮的星盘,那上面是玄龙的命数
种种往事,如同走马灯一样在花珏面前回放,也在玄龙的意识中回放,黑龙痛苦地挣扎着,和他一起陷在幻境与真实的世界中动弹不得
他看见了一个蛋,被遗忘在某个终年不见阳光的山洞中
有一天,那洞里来了一个人,将它带回家捂着,等它裂开缝隙,里面爬出了一条小黑龙
黑龙睁着一双还带着蓝膜的、湿漉漉的眼睛,爬去了那个人的怀里
过了好些年,黑龙长大了一些,那人开始教它说话,带着它四处游玩,看尽山川美景
另一边,玄龙嘶吼得一声比一声大,挣扎得也更加剧烈了
一个道士惊恐地道:“它要挣脱了!”却被旁人驳回了:“法阵催动到一半,是会这样
”但他话音刚落,玄龙再提起了一只爪子,摆脱了第二颗镇魂钉
“你是什么人?我是龙,你把我养大,你也是龙吗?” “我不是
” “那你会不要我吗?” “不会
你睁眼见到了我,我睁眼见到的也是你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什么都没有办法将我们分开
” 多年后,某个人离去
形单影只的妖龙伤痕累累,躲在山洞的缝隙中,听着外面天兵天将声势凌厉的扫荡声,它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放弃,它自己也忘记了,这样东躲西藏、被人追杀的日子过了多久
十年?二十年? 不知不觉中,那个人已经走了百年了
它舔舔自己入骨的伤痕,沉入江水中
他从兴州来,不知道要到哪里去
它记得那个人的话:“我喜欢这个地方,这里的名字念起来很好听
” 兴州,兴州好听
那么,江陵呢? 江陵这两个字,他会觉得好听吗?他会在这里吗? 如意道人继续念:“此龙罪孽深重,无人能渡,无人愿渡
纠集六界,断无存在之理,亦无人牵连在意
此心可诛
” “当真判得……”花珏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双眼泣血,眼角慢慢滑下一些温热的血珠
“收笔:此龙命不当绝
” 玄龙浑身一震,直接摆脱了剩下七十枚镇魂钉,带着花珏冲天而上
花珏被带入极高的高空中,随后感到他身下的那条龙又急急扑下去,驾驭着狂风与暴雨往地上狠狠砸去!桃木剑倾倒,阵法尽毁,花珏自天上坠落下来,什么都抓不住、飞快落地带来的恐惧让他大脑一片空白,幻境散去,他的视觉与声音同时回归,他害怕地大声叫喊着,直到被一团浮空的水层层携裹着,慢慢着将他带到了地上
玄龙召唤出的大水直接将那些人冲飞了,过不了片刻,却又更多的邪道士高举着刀剑冲过来,发狂地要跟他们拼命
花珏大口吸着气,忽而感到一双手遮住了他的眼睛,玄龙从身后将他抱在怀里,轻声说:“别看
”水流一份为二,再分为四……如此往复,分散成千百道比针还细的水锥,带着足以折断任何刀剑的高压向每个人的鼻腔、双眼、口腹中窜过去,将他们扎成了筛子
这水流做成的凶|器穿过人体,带着暗沉的血雾一同洒落在苇塘中,半点痕迹都没留下
天翻地覆之后,风平浪静
花珏任他蒙着自己的眼睛,小声说:“你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