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浪淘沙 番外篇完本——by 东川平湖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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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派的年轻弟子到底还是初出茅庐,没见过这种大阵势,脸一阵红一阵白,像是羞的,也像是难受的。
师长们各自提携着自家的珍贵苗苗,脸上也都是惊惧之色,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那个人一剑动天地。
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便只得去看前头的天衍君。
九君还算镇定,不过也仅仅是神情上的镇定。天无君魏延早已经不在先前的位置上,往前走了一步,而他的飞剑则钉在旁边的一棵树上,至今还在打颤。
魏延是剑修,天无派什么都不练,只练剑。修行界甚至有种传说,他的剑可以和天衍君一较高下。
没有人看见他什么时候出的剑。
也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出剑。
飞剑钉在树上,魏延也不将它召回来,而是先一步回过了头,皱着眉看着林歧。
他是九君里除方逑外最小的一个,也是最直来直往的一个。他把一切诉求都倾注于剑上,常常打完了才想起来自己对着的是谁。
如果不是剑不在手,他此时就不单单是看着林歧了,而是用剑指着他了。
方才他放出的飞剑让一道剑气拦了一下,打偏了。
殳阳平看着那把气势汹汹的飞剑,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差点没给吐出来。他的脸色惨白惨白的,站都站不稳,拉着苏仪低声道:“快,去找你师兄,让他回天衍峰,别出来。”
刚刚别人没看见,但一直注意着林歧的他看见了。
萧途从树上摔下来后,身体忽然开始不对劲——和二十年前的孟阳州一模一样,苏仪说是“魇”。
魏延的剑是向他飞过去的。
殳阳平自问拦不下天无君一剑,却仍是祭出了飞剑,想要螳臂当车。
他接不下,萧途更接不下。
就是在这时候,另一道青色的剑气冲了过去,轻飘飘地打在飞剑上,生生掰开了轨迹。青光没有激起一点波澜,顷刻就散了,萧途趁机逃下了山。
殳阳平松了口气,整个人都汗湿了。
场上此时已经有些失控,都在低声说着什么。
苏仪无意间听了两三句,说得最多的就是“天衍弃徒”、“魔头”,越说越义愤填膺。
她年纪小,没经历过当年那些事,不过长在太玄山,偶尔也听过几句影,顿时不敢耽搁,趁着人们不注意,转头就溜下了山。
魏延还看着林歧,让他给个交代。
除了林歧,没人能挡下他的剑。
林歧没有理他,而是挠了挠耳朵,懒洋洋地冲下头闹嚷嚷的人群说了声:“吵什么吵?二十年都没学会怎么闭嘴吗?”
他声音不大,但众人都不自觉地颤了一下,背后生起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
林歧从位置上站了起来,负着手从人群中行过,没有人敢拦他,也没有人敢再发出一点声音。
阴翳已经散了,刚才的一切仿佛只是一个错觉。
魏延召回飞剑,拿在手里静静地看着。
林歧甚至没用剑,只用气就挡下了他这一剑。他越看越激动,与天衍君一战的念头再次卷土从来,已然忘记了那条快淹死的小游龙。
天衍君一走,各派再也沉不住气。
云山派一个长老和和气气地说:“殳掌门,贵师弟既然归来,何不请出来了结旧事?二十年前贵师弟杀我门人,总得有个交代。”
有人假惺惺地纠正道:“是天衍弃徒。九派大义灭亲,梁长老可别乱说话。”
二十年前,孟阳州魇动,论道大会上一念成魔,重伤天衍君叛逃出山,前去阻截的各派弟子死伤无数,这梁子也就结下了。
后来九派将孟阳州逐出师门,并趁天衍君伤重昏迷发布九君令,各派联合缉拿孟阳州,死活不论——这令到现在也没撤。
当年陶孟给林歧续了半个月的命,才把他从阎王爷手里抢了回来。结果人一睁眼,发现九派背着他干了这么一件事,口吐鲜血,又晕了过去。
那一次,是真的差点救不回来,伤重不治,急火攻心,哪一样都要命。
林歧两个徒弟,殳阳平贪玩好动,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叫人骂骂不起来,夸,夸也夸不起来。孟阳州就不同了,人有些腼腆,从小好学善思,年年学考不是第一就是第二,是按下一任天衍君的规格培养的。
他那一剑,用了十成十的功力,还有恶魇加成,天衍君没有当场去世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林歧再次醒过来后,什么话都没说,扔下掌门印下山去了,一去二十载,再没回过太玄山。
他几乎是一路滚下山的,没谁知道这个狼狈的男人是天衍君,他比孟阳州还要像个丧家犬,见到个人就问有没有见到孟阳州。
要不是天行君陶孟一直跟着他,他将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横尸街头的天衍君。
他和陶孟也是在那之后,才逐渐开始有交情的。
孟阳州就像是梗在林歧和九派之间的一根刺,把两边都扎得血肉模糊。
殳阳平咬了咬唇:“师弟不曾归山。”
“殳掌门还叫他师弟呢?”
“我师父亲自收的徒弟,我为何叫不得?”
“行了。”
魏延挥了一下剑:“孟阳州若来,必叫他有来无回。还是诸位不信本君?”
第35章 第三十四章 风声
萧途连滚带爬地滚下了山。
紫气峰是祖庙,一般没有大事,基本上没人靠近。然而今天,偏偏是今天,人山人海。
萧途唇色青紫,不停地颤抖着。
最后的意志抓住了他,就像他紧紧捏着树干的手,即便已经被抓得血肉模糊,他也不敢松。
他不能出去。
他会死,这些人也都会死。
“他骗了你。”
恶魇在他的神识海里肆虐,阴渗渗地笑着。
萧途抱着头忍不住想要吼出来,但他忍住了。
他咬着牙,把脑袋往树上狠狠地砸了一下,砸得他神识海也跟着涌起了浪花,一股暖流从额头上流了下来。
滴在雪和泥中。
恶魇被翻天的浪头压住了锋芒,萧途他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他的面前像是有重影,每一步都没有落到实处。
他不敢走大路,只敢在山林里穿行。
林歧找到他的时候,遍地血迹。他正咬着自己拿剑的手,身上是一道又一道的剑伤。
他用自身的血,来安抚着那颗想伤人的心。
彼时萧途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正准备撑着剑重新站起来,一抬眼就看见了林歧。
那一刻,他怔在原地。
林歧什么话都没说,蹲在他面前掰开了他被鲜血染红的手,把听潮拿了出来,然后两指按着他的手腕,给他温脉。
萧途的经脉是凉的,带着刺骨的寒。
林歧的真气乍一入体,就凝成了冰。他愣了一下——不奏效了。
萧途哆嗦了一下,经脉仿佛要炸裂一般,剧烈的疼痛感也让他找回了些许神智。
他如梦方醒,一把推开了林歧。
“滚。”
他剑也不要了,艰难地往外爬。
无人行经的山林里杂草丛生,他却好像没有知觉似的,被扎到血肉模糊也不肯停下来。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
他怕他控制不住。
林歧抱着他:“没事的,我带你回天衍峰。”
萧途伸出一只手,林歧以为他终于想开了,然而陡然一瞬间,掌上忽然凝出一团真气,罡风直取林歧的面门。
萧途猛然一惊,根本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然而覆水难收,撤掌已是来不及。他用尽了力气将林歧推开,掌风穿透而过,打在林间,爆开了十里山路。
萧途心有余悸地冒着冷汗:“我让你走啊!”
林歧:“你打不打我?”
萧途脑袋一懵,没明白他突然说这个干什么。
林歧看着那一掌的威力,吸了口气:“行吧。你不打我,那就我打你了。”
他以手作刀,打在萧途的颈上,萧途连“嗷”都没来得及“嗷”一声,就被打包带走了。
与此同时,大罗耶寺里。
小卷毛看着水晶球,遗憾地问:“这一掌若落到实处,天行君还救得回来吗?”
卡耶道:“只要没碎了丹田,他们的天行君总能妙手回春的。果亚,咱们不能靠这个。”
小卷毛点了点头:“明白。那孩子是个硬骨头。我控制不住。”
卡耶看了看自己的手:“只要再过一段时间,我就再也不用依靠任何力量牵制天衍君……四方诸国准备好了吗?”
小卷毛:“好了,瓦黎擘也在回去的路上了。”
卡耶笑了笑,忽然牛头不对马嘴地说:“大罗天的皇帝很有意思。”
小卷毛召进来一个人,那个人浑身上下都裹着袍子,只露出一双畏畏缩缩的小眼睛。大门关闭后,才哆哆嗦嗦地取下了头上的帽子。
赫然是本该在大牢里等死的摩西!
摩西没想到从大罗耶寺跑出来后,依旧逃不开死亡。他把他知道的都告诉了天衍君,本以为能求天衍君放他一条生路,可是那人实在是很没信用,得到想要的东西后就不再管他了。
他在堂上受审,京兆府直接判了绞决。
“摩西。”
“……教长?”
摩西忽然睁大了眼睛,四处张望。
他听见了教长的声音,在他的脑海里,从四面八方传过来。他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希望听见教长的声音。
他的老师从小就告诉他们,如果注定要死,罗耶寺将是他们最后的归宿。
死在外面的人,是一辈子到不了天堂的。
他想活,但是活不成。
他只有死,但他不能死在外头。他可以向真神忏悔他的不忠,可以接受真神的责罚,唯独不可以死在外头。
他不想成为孤魂野鬼,终日漂泊。
“教长……救救我。”
“我错了。”
他没想到他还可以活。
真神给了他新生。
小水晶球是按小卷毛的指引献给林歧的,至于为什么,他不知道,也不再想知道。
他今后只想做一条为真神尽忠的狗,只做不问。
摩西是最早一批接触“魇”的传教士,天顺朝的种子培育更是他一手操办,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种子”。
小卷毛道:“二号种子在太玄山。”
京兆府大牢里闹嚷嚷的。
摩西畏罪自杀了。
萧常还想借着摩西倒掉罗耶教,结果罗耶教没倒掉,反而赔了夫人又折兵,连笼络人心也没做到。
王砚悬站在大罗耶寺前,握紧了拳头。
刚刚从宫里出来的萧常看见他,把他请上了车。
“你是当年那个孩子?”
当时有个小孩哭着求他救人,从早到晚赖在相府门口,一见到他就开始哭。
那段时间乱得不行,派出的禁卫军把大罗天翻了个遍都没能找到贼窝,他头发都掉了几大把,小崽子这还跟着添乱,他一火就朝他吼了句“你能找到人再来哭”!
小孩当时就被吓着了,他们家大人生怕再惹了相爷一个儿子都保不住,火急火燎地要抱着儿子跑路,小孩犯浑还当街挨了一顿胖揍,屁股肿起老高。
萧常后来就觉得挺对不起他的。
自己老大一个人了,跟个三岁小孩儿生什么气啊。
当时王砚悬是被萧途用符传出来的,直接就到了天衍观,哪里还记得什么路。那场大案没有线索,一直拖了这么些年。
时隔十二年,王砚悬已经长大了,当年的遗憾也通过那一张地图填了起来。少年人把一句气话当成救命稻草记在心头数年,他哑声道:“是,萧相。我找到他们了。”
萧常拍了拍他的肩膀:“是我们这些人没用。”
王砚悬看着外头不断远去的大罗耶寺,问:“萧相,陛下怎么说?”
萧常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罗耶教挂着四方诸国的名头,若无昭昭铁证,天顺朝还真不好撕破脸皮。
近年四国皆兴罗耶教,教众甚多,其中不乏天顺朝的属国,若单以个人之举便定其罪,他国该如何看待?
大国也有大国的难处,凡事都得讲一个风度。
说起来,还是因为天下式微。若在武帝年间,利剑所指便是风度。武帝一生,功过褒贬不一,但对外一向奉行铁腕政策,四方诸国敢有二心,御驾亲征就去了。
那时候的沧涯三军,盾为剑攻,征战天下。
现在不行了。
武帝杀伐过重,英年早逝,沧涯三军以仙凌武,几乎人人不得善终,从此以后,才有沧涯利剑“非来犯之敌不得出鞘”之说。
剑久不磨,易生锈。
谁也不知道如今的沧涯利剑,还是不是利剑。
王砚悬下了车走到王府苑,望着皇宫的方向。
萧常从车窗里看过去,只能看见一个影,他坐回了车里,靠在墙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来人,去查查中南王家。”
第36章 第三十五章 葡萄
天衍峰已经变了样。
原先的天衍峰清清冷冷,全然没有活气,就连养的那几朵花儿也是蔫趴趴的。现在不同了。
满院子都搭着葡萄架,不仅没英年早逝,还结出了水灵灵的果子。地下是一堆叫不出名的花花草草,看那品味,是殳阳平的杰作。
旁边是绿绿的西瓜田,也不晓得是哪个的审美,和着这些红红紫紫,配出了一院子的花花绿绿,眼睛都要瞎。
林歧在院子里看来看去,居然找不出一个下脚的地方。他望着天,心想:“这不是我的地盘吗?”
饶是如此,他也没狠下心去辣手摧花,两条大长腿委屈地缩在台阶上,将就着坐了。
作为交换,他毫不客气地摘了一串葡萄,连皮带肉地吃了进去,连籽都不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