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浪淘沙 番外篇完本——by 东川平湖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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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泉心一咯噔,糟糕,说漏嘴了。
他老神在在地撅回去:“你问我我问谁去?脚踏实地比什么都强,依我看,都怪那小兔崽子,没让你爬正心道,搞得现在心浮气躁的。”
林歧扶额:“……那个大骗子。”
林歧这一生的修行,是从那个红衣男子处开始的。
正心道下,天衍后山。
他问:“他后来有来过吗?”
陵泉瞥了他一眼:“没有。他啊,不求上进得很,整天就知道爬人墙头,用现在的话来说,就像个变态。他心不静,肯定活不久。”
林歧隐隐有点头疼。
他按了按太阳穴,心说自己这是太累了吗?
陵泉看见他的小动作,很是不情愿地撇了撇嘴,略过了这个话题:“你说你天衍九剑学不会,是怎么个学不会法?”
林歧道:“后三剑一窍不通,前三剑一落千丈,中三剑勉勉强强够个及格线,不过我总觉得我使出来不是那根筋。”
天衍九剑分前、中、后三剑。
前三剑,走大开大合之势,瞳焉如新出之犊,而无求其故。
中三剑,破阻行泽,行守御之策,三起三落,周而复始。
后三剑,举变化之无穷、招式之无形。玄德彰其美,大道居于心,随心所欲者,天人合一。
陵泉以指为剑,先将中三剑演了一遍:“这样?”
林歧心情苍凉得如同这夜色,面无表情地说:“你使出来是龙潜于渊,我使出来是快被淹死了。”
陵泉大笑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干什么什么都不顺,修为止步还虚境,明明能清晰地触碰到合道境的界壁,可就是使不上力。就像是在沼泽里,拼命地想往上爬,却止不住地下沉?”
林歧点头。
陵泉在他脑门上打了一巴掌:“那就对了!哭丧着脸做什么,使一套中三剑给我看看。”
林歧召出含光,长夜微明。
第四剑,渡厄。心莲业火,焚荆棘之丛生;剑指长空,斩滔天之巨浪。
第五剑,求索。长夜难明,觅晨光之熹微;霜华覆路,念天地之回春。
第六剑,否极。幽峡深涧,望九天之高远;漫长苦痛,置此身之虚危。
“虚危之地如何?”
“山不生草,峰不插天,岭不行客,洞不纳云,涧不流水。乃纯阴无阳之地。”
陵泉枕着手臂,伸出脚踢了他一下:“跨吧。跨过去就是大道。”
他那懒洋洋地一踢,看着没多大力,林歧却差点让他踢跪下来。林歧手上剑一抖,很不客气地看着他:“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
陵泉嘴上也不知道跑过多少匹驴,一时也想不起来当年是怎么驴他的:“我以前怎么说的?”
林歧换了只腿承力:“你说,跨过去就是十八层地狱,让我趁早回头。”
陵泉:“……”
林歧白了他一眼,自顾自地练起剑来。
陵泉心虚地按住了嘴巴子,他想起来了。他其实一开始并没有渡他入道的打算,只是那个人把他送了上来,并且反复保证是林歧自己的意思,才勉强把他留了下来。
那个人有前科,陵泉不大信得过他,铁了心地认为林歧是被他的花言巧语骗了,所以后来才会把大道说得高不可攀,就是想让他知难而退。
谁知道林歧不显山不露水的,道心却是异常地坚固。
而那已经是三年之后了。
当天陵泉就半死不活地下了山,拖了一头黑猪回来,摸进了灶屋。那时候林歧已经学会了辟谷,灶屋很长时间不用,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灰。他也没打退堂鼓,收拾干净后就宰了那头猪。
林歧在峰顶上炼完气回来,“藏锋”剑鞘插在腰间,衣裳拿在手里边甩边走,看见水坑也不晓得让一让,专往里头跳。
还没走近呢,就看见炊烟袅袅,一股浓郁的肉香从灶屋里传出来。
他跳到烟囱上朝里头喊:“师父,你偷食!”
陵泉:“把衣裳穿好,下来吃饭。吃完我给你解禁——愣着做什么,你不是想长生吗?”
陵泉托着下巴,看林歧练那糟心的天衍九剑。
他嫌弃地都不敢睁眼,简直不敢相信这人是他教出来的,这怎么能烂到这个地步呢?
这也能问鼎九君,天衍门看来是真的没人了。
他看着星河流宿,叹了口气。
江河日下,大浪淘沙。
有几个宗门能一直兴盛下去?
星辰循环往复,人间几遭沧海桑田。
盛衰交替,三垣流转。
“扶青,你别着急啊。”陵泉夹住了他的剑,“越是瓶颈之时,越要平心静气。”
林歧喘着气,身上的汗也比以往出得多。
他的气乱了。
陵泉怕他继续乱下去会行岔了气,按着他的剑一直没敢放手。
就在这时候,他目光一瞥,左手往林歧的乾坤袖上打了一击,一个小玻璃瓶从里头飞了出来,他甚至连防护都没做,赤手空拳的就接了。
“师父!”
“哎——还活着呢,省着点哭。”
陵泉捏着小玻璃瓶放到月光下瞅了瞅:“啧,还真是江河日下,连‘魇’也成了拔毛的凤凰咯。”
林歧:“什么?”
陵泉笑着摇了摇头:“就因为这玩意儿,你才着急?”
林歧松了口气:“算是吧。我以前老觉得自己天下第一,下了山才晓得,人外有人。”
林歧玩弄着含光:“看着别人每天都在进步,只有自己停滞不前。从山上带下去的少年意气也让琐事消磨了个干净,前三剑空有其形,还没我那两个小徒孙使得好。我也会着急啊。”
“以前还能覥着脸皮和人说,‘我师父是陵泉,有本事找我师父去’,现在再这么说就很伤面了。”
陵泉掏着耳朵,越听越不对劲:“……等等,你打着我的旗号干过几次这样的事?”
“不多,就一次。你听说过南疆大魔窟吗?他们家那个小魔王脑子有坑,非要收我做徒弟,不答应就追着我打。关键他脑子虽然不太好,修为却是实打实地高。”
陵泉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小魔王叫什么?”
林歧想了想:“不知道,小魔王不出名,出了大魔窟谁也不知道还有这号人,不过大魔王叫得罗,听说是个刀修……师父,你去哪?”
陵泉的身法已是天人之境,一眨眼就消失在了浓浓夜色之中。
林歧托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大魔窟?”
第39章 第三十八章 临善
论道大会如火如荼地进行着,而原先的种子选手此时只能在天衍峰上和老年人一起焚香煮茶。
老年人不想喝茶,只想喝酒。
萧途回屋去拿了一瓶葡萄酒出来:“以前酿的,将就着喝吧。”
林歧抱着酒瓶子:“葡萄美酒夜光杯……爽。”
萧途撑着脑袋,有点打瞌睡。他头天晚上胆战心惊地在床边坐了一夜,一会儿想着要是林歧进来了怎么办,一会儿又想着他要是不进来会睡哪里。
他也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好像有点激动又有点心虚,可是他趴在窗边看了一宿,连林歧的人毛都没看见。
天衍峰上就两间屋子,另一间常年上锁,派中有规矩,不能让人进。
萧途今早也去看过,没有人进去过的痕迹。
林歧问:“昨晚又没睡好?对了,你那个‘魇’,好像也不是全无办法。”
萧途瞌睡一下子就被震飞了,几乎快要爬到桌子上。林歧晃了晃酒瓶,冲他笑了笑:“等这边忙完,我带你去南疆玩。”
萧途:“南疆不是大魔窟吗?”
林歧:“是啊。”
春会分为文试和武试,苏仪站在天衡峰前,脚杆子都在打颤。
她也是天衍派的种子选手,不过是武试的。她从小在炼气方面就异于常人,属于少见的有天生气感的人,他们这一代弟子里,她的天衍九剑也是最具有祖师遗风的。
但她的文试就有点见不得人了。
当她得知萧途不能参加春会后,她仿佛失去了活下去的希望,差点要弃权。还好她有唐欢。
天衍派和盛仙门联手?
各派参赛选手看着他俩一起走进来,登记组队,差点没敢认。
这是定国公世子吧?
这是殳掌门的小徒弟吧?
还有认识的天衍派师兄拉着苏仪到一边:“师弟,你这是在干什么?”
苏仪神神秘秘地看了一下周围,一本正经地说:“师兄你别管,我在干一件大事。”
打发走众人,苏仪走到唐欢身边,低声问道:“他来了吗?”
彼时唐欢正靠在墙上,一抬头,正好能看见评委席的一举一动:“来了。”
天衡峰比符术。
天衡派专攻符术,外丹道也以符术为要。此次评委席,天衡派来的是天衡君,杜衡,盛仙门来的是符箓堂长老,陈郑源。
陈郑源是个小老头,对谁都一团和气,还安慰他们不用紧张。比起来,杜衡才更像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学究,不苟言笑,又要求恁多。
苏仪去签到的时候还让他瞪了一眼,好像在质问她为什么和盛仙门狼狈为奸。
苏仪不敢去看杜衡,扫了一眼陈郑源:“就是他?不像啊。”
人已经到齐了,唐欢从墙上站了起来。
他面无表情地走到自己的位置上:“我只在乎是不是,不管他像不像。”
萧途在练剑,听潮剑。
林歧也不怕他拿着剑再发疯了,自己仰在桌子上喝酒,喝完了就去屋里拿。不拿不知道,一拿吓一跳,小崽子酿这么多酒准备干啥坏事呢?
林歧已经不是这间屋子的主人了,总觉得不太好意思久留。他拿了酒就往外走,余光瞥到了床头,那是萧途头天刚洗的衣裳,没来得及收进衣柜。
那一摞衣裳里,有两件格外的眼熟。
林歧想到了什么,就着手臂闻了闻,是刚洗过的味道。他心头多少有点熨帖,他都多少年没回来了,还有人记着给他洗衣裳。
“你少喝一点。”
“这果子酒又不会醉。”
一杯倒的萧途:“……”
他转头继续去练剑,林歧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与此同时,一个小道童走了上来。
“天衍君,徐天师请见。”
徐临善是大天师。
武帝封的。
大天师见天衍君也得托人通报,纵观盛仙门上下,这么讲礼的也就他一个了。
徐临善真的很没有架子,在盛仙门里就不像一个掌门,碰到个小道童还会率先见礼,常常吓得小道童忘记回礼。
徐临善先是朝萧途行了个礼,然后才是天衍君。
这个顺序怎么看也不合礼数。不过林歧从来不在乎这些虚的,压根没发现,只有萧途皱着眉头,独自纠结着礼数问题。
林歧问:“何事?”
徐临善拿出来一颗金丹,还让林歧把他手里的那一颗也拿出来,两颗金丹如出一辙。
林歧手指敲着桌板:“徐掌门,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徐临善:“知道。不瞒天衍君,我门中人走私金丹一事,我略有耳闻,但我不能管。”
林歧闻弦知雅,挑了挑眉:“被架空了吧?真可怜。”
徐临善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去看萧途。
萧途茫然地看着他,不知道又轮到自己什么事了。他被看得发毛,良久才很不走心地表达了一下自己的同情:“噢,被架空了啊。真可怜。”
徐临善:“……”
近墨者黑!
徐临善一对二,毫无胜算,也没人可怜他。他只好自己爱自己:“欢儿已经查出来了,也是,突然少了上百金丹,一眼就看得出来。”
林歧静待后文。
徐临善接着说:“天衍君,罗耶教疯狂入侵,荼毒我百姓,北疆已经沦陷了。内外丹道同宗同源,我们还要继续内讧下去吗?”
这几年,天顺朝的西北部,罗耶教相当盛行。
西北少雨,环境比较恶劣,罗耶教有求必应,自然而言地就有了市场。
往年子,人们求雨,求十次能下一次就谢天谢地了,自从有了真神,雨便是随叫随到。这很容易笼络人心。
四方诸国也一样。
四方诸国已经将罗耶教定为国教,平常什么事情都不做,只知道在教堂里做礼拜,求他们的真神保佑他们吃饱喝足,早日飞升。
萧途游学到边境的时候,就很不理解,自己不种地,难道天上还会掉馅饼?
结果还真的掉了。
那天下了一场稻子雨,把萧途砸得怀疑人生,当即快马加鞭离开了那个邪门的国度。
真神是真的有求必应。
不过四方诸国至今仍是民不聊生,□□连连。
原因无他,人人都这么混吃等死,良田撂荒,无所事事,一旦天上不掉稻子了,人就活不下去。而他们认为,这都是国王的错。
于是开始倒国王,国王军与叛军相互厮杀,推举出新的国王——能让真神继续掉稻子的国王。
四方诸国就在无尽的乱子中,苟延残喘。
林歧:“你想要什么?”
徐临善:“万法归宗后,只求天衍君留我祖师爷一个名头,后生有错,祖师爷没错。”
盛仙门内已经朽了。
徐临善不是不想管,但实在是朽已入骨,无力回天。丙申之乱后,天衍门一分为九,盛仙门也遭清洗重组,徐临善就像一个被赶鸭子上架的局外人,颤颤巍巍地担着大天师的名号。
盛仙门里有五个长老,五个都在门内根系复杂,五个都参与了走私一事。
这让他怎么管?
若直接向皇帝觐见,拔出萝卜带出泥,谁都不好过,盛仙门保不保得住也还难说。如果盛仙门砸在他手上,他便是千古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