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浪淘沙 番外篇完本——by 东川平湖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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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后山出来,是因为瓶颈。
他的修行停滞了。他想下山寻求突破之法。可是一直到现在,他也没找到。
百姓们每歌颂一次天衍君,他的压力就增加一分,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每天都在受之有愧中自惭形秽。所以他非常在意自己做得够不够好。
洞虚期需要洞察虚空,归于洪流,他执着于一处,又怎么可能堪得破呢?
在床上躺了这么些天,他才好像有点想通了。
九君和天上的神官差不多,就是个念想,不必太过把他们当回事。强也好,弱也罢,总有后生赶上来,不一定就非他不可。这世间,没有什么是非谁不可的。
感情也一样。
林歧把萧途的话消化了一通,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说,但林歧以为,他可能光长了个子,脑子被落在洞府里了。
林歧从床上站了起来:“……我不好。”
第61章 第五十九章 魂力
林歧走不远,就只在隔壁辟了个房间会面。
他施了个障眼法将自己收拾出了个人样,坐在椅子上就不动了——他也动不了。
他给自己找了个省力的姿势,在萧知意他们一脸担忧下摆了摆手:“请他进来吧。”
病痨鬼是真的病痨鬼,病痨是说他周身都是病,回天乏术的那种,而这个“鬼”就是字面意思了。他长得像“鬼”。
尤其这只鬼听说林歧要见他后,连伞也不打,直愣愣地就从雨下跑了过来,让这倾盆大雨一浇,好嘛,成了一只货真价实的水鬼了。
林歧:“……”
林歧没忍住咳嗽了两声,不是被吓的,而是这只鬼不太适应人间,来去一阵风,把柔弱的天衍君给冻着了。
萧途人精似的,立马去把门窗都关上,路过还趁机瞪了那病痨鬼一眼。
病痨鬼却目不转睛地盯着上头的人,林歧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毛病,可是还是能感觉到他异常地虚弱,连呼吸都是若有若无的。
他还绷着身子,坐得规规矩矩,他进来这么会儿居然也没动过,这不太像他。病痨鬼下意识地喊了声:“师……”
林歧没听清,朝他抬了抬眼皮。
病痨鬼及时咬住了舌头,没喊出来,他定了定神,重新喊道:“天衍君。您气色不好。”
林歧淡然自若地说:“多谢关心,破关失败,见笑了。听他们说,阁下想见我?”
病痨鬼拿出来一幅卷轴:“据我……一个朋友调查,卡耶的力量来源于人们的信仰。他们称之为念力。噢,您可以理解为我们俗称的魂力,他将人们的魂力聚集一身,成就了他自己。”
萧知意插了句:“那不是无敌了?”
天下人的魂力都聚在一个人的身上,这除了人类灭绝,还有什么能制裁他?
病痨鬼看了他一眼,语气突然就少了点尊敬:“并非如此。只有信徒在向他做祷告的时候,魂力才会转化为念力,最终被他化为自己的修为。他们的祷告有固定的要求,大概就是一种献魂的术法,只要人们不做,他就没辙。”
林歧忽然出声:“那香火呢?”
病痨鬼态度立马转了一百八,殷勤地说:“其实每个人拜神许愿的时候,都会有魂力附在香火上流出来——”
病痨鬼忽然口不能言,萧知意也在一瞬间给这间屋子下好了结界,林歧因为滥用禁言术又使经脉被轮了一回,整个肩膀都耸了起来。
萧途挡在他的前头,按着他的肩膀将真气输了进去,低声埋怨了句:“有什么事你叫我啊,乱动什么?”
林歧:“……”
造反吗?
萧途给他简单地处理了下,然后看也不看他,跑去给病痨鬼解禁:“说话注意点。”
林歧叹了口气,他发现萧途好像越来越不客气了。他冲病痨鬼笑了笑:“见谅啊,我这小徒孙被惯坏了。”
萧途:“……”
病痨鬼神色一柔,往他身上瞅了瞅,心说:哦,原来是阳平的徒弟。
他微微咧了咧嘴:“不碍事,很好。”
林歧:“你继续说。”
萧途闷闷不乐地走回林歧身边,萧知意低声问道:“这病痨鬼怎么见一个人一副嘴脸?”
萧途还被“小徒孙”三个字打击得生无可恋,压根没细想他说了什么,随口糊弄了两句就过去了。
病痨鬼说:“香上的魂力若不去管他,香烧尽的时候,就又回到那人体内了。可是如果被人劫了去,就再也回不来了。日子一久,上的香越多,魂力也就越来越弱,严重的还可能寿未尽而亡。”
他说完,林歧也把羊皮制的卷轴看完了。
林歧本以为上头记载的是更详细的版本,却没想到是炼魂之法。事无巨细,从香火到念力,每一步都写得至精至细。
他究竟什么意思?
病痨鬼说:“如今天下,除了大罗天,都是卡耶的人,他每天能从每个人身上攫取五次念力,这个数量很可怕。凭我们自己的修行方法究其一生都很难超越他,而且时间拖得越久对我们越不利。”
林歧笑容逐渐淡了下来:“你的意思?”
病痨鬼点了点头:“我不相信别的人,他们可能抵挡不住力量的诱惑,从而成为第二个卡耶,但是我相信您。而且,天衍君,这大罗天的百姓本就是您的信徒。”
林歧看着手里那充满了神秘力量的卷轴,没说话。
天衍君是世代累计下来的名望,要信徒不难,而且比卡耶更有优势。愿意追随他的人中,有很多都是修士,修士修什么?本质上就是不断增强自己的魂力,从而打破天地桎梏,得道成仙。
这条路可以说是捷径,至少对现在的他来讲,是捷径。他的境界停滞了,急需一个什么来打破这个瓶颈。
林歧握着卷轴的手上燃起了一道青光,那卷轴顿时在青光中化成了一团粉末。
林歧平静地说:“修行是自己的事,我什么时候沦落到需要别人来决定我的高度了?”
他的声音嘶哑而微弱,若听得下细些,还能感受到他的声音不可控制地发着抖——他刚刚又乱动了。
萧途又气又心疼,握着他的手不断地替他温养着奇经八脉,萧知意看了他俩一眼,忽然感觉到有哪里怪怪的。
病痨鬼不死心:“可是……”
林歧:“你是修行人吗?”
他这突如其来地一问,病痨鬼差点没反应过来,好生考虑了一会儿才说:“以前是。”
林歧又问:“你有师父吗?”
谁知病痨鬼突然犯起了痨病,咳个不停,林歧一见他这样子,就觉得他肯定是个吊车尾,他语重心长地说:“正心诚意四个字,该是入门之时就教的。”
病痨鬼脸色一白,仓皇逃了出去,林歧再也撑不住,半个身子都趴在了桌子上。萧知意正要去扶他,萧途率先抢了过去,直接上手要去抱。
萧知意被截胡不是一次两次了,相当地不爽。
林歧拿开萧途的手,自己撑着站了起来:“……不要得寸进尺。”
还没来得及得寸的某人:“……”
唐欢等在门口,他一听说林歧醒了,连忙放下手头的事赶了过来。他其实当时就后悔了,追出去的时候就看到一摊血,然后是萧途把人抱走的身影。
那之后就一直没找到机会给林歧道歉。
林歧看见他愣了一下,侧过身给他让了让路:“在外头站着做什么?也不拿把伞。”
唐欢尴尬地说:“我那个……对,对不起。”
林歧躺了月余,脑子都给躺得转不动,还好生想了会儿才搞明白他说的什么事,他笑了起来:“那个啊,没关系,你别多想。”
他拍了拍他的肩膀,靠着墙角走回了隔壁屋。
林歧这辈子受过两次重伤,一次是他徒弟捅的,一次是他自己弄的。外伤内伤都齐活了,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没有栽在外人手上。
受伤这回事,一回生二回熟,虽然这次内伤要严重一点,可只要没死,也就算不得什么大事。陶孟那老中医还是有点靠谱。
林歧内视检查了一番,经脉都已经接好了,饶是苛刻如他,此时也不得不夸一句,陶孟的手艺是真的好,接完跟新的一样,一点伤都看不出来。
经脉的外面裹着一层真气,像个蕴养池,不断地滋润着里头一碰就闹腾的经脉。不过有几处因为他的乱动,已经有点漏了,林歧叹了口气,这个手艺就不怎么样了,一看就是个半吊子。
可是这个半吊子售后服务做得特别好,不要人喊,永久保修,还亲自登门。
林歧看着全程跟修的保修人员,有些牙疼:我可以辞退他吗?
第62章 第六十章 响水
立了夏,林歧的常驻地方从床上搬到了院子里,躺在卧椅上,一日三餐都有人伺候。
萧途跟他说过一次后就再也没提过那个话题,也没有做什么奇怪的事,就和平常一样,认认真真地做好自己的事,这让林歧心更宽了,心说他那天晚上肯定是真气行岔,胡说八道来着。
这心一宽,他就结结实实地长了二两肥膘,好歹看着有了点生气。
那个病痨鬼赖在丞相府也没走,每天都到林歧这边来晃一晃,也不靠近,远远地看一眼,看完就走。
萧知意过来的时候和病痨鬼擦肩而过,回头看了一眼,走到林歧身边莫名其妙地问:“他干什么呢?”
林歧半眯着眼,悠闲地躺在太阳底下:“可能害羞吧。”
萧知意“哦”了一声,左右看了看,没看见萧途:“他呢?他不是恨不得把自己贴你身上吗?”
林歧懒洋洋地说:“谁知道呢。”
萧知意挠了挠脑壳,犹豫了一下,仍是说道:“师兄啊,以我在风月场里摸爬滚打这么些年,我觉得……”
林歧忽然睁开了眼,看着天上的白云,前言不搭后语地问:“知意,我是不是很不矜持?”
萧知意“啊”了一下:“还行吧,怎么?”
林歧叹了口气:“我没想到现在还有这么单纯的小孩,我以前跟他开的玩笑,他好像都认真了。”
萧知意“嘶”了一声,整个人不可置信地往身后扬了一下:“你知道!那你他娘的还由着他胡来?你的零头都快有他大了!”
林歧翻了个白眼:“怎么说话呢,我也就抵他俩吧。人家可是吃了南疆的化肥的……好好好,不算不算。那个我吧,我其实也刚知道没多久,不过这两天他又没提了,我就想吧,他可能就是一时兴起,不碍事的。以后我注意一点就是。”
正在这时候,萧途从外头回来了。
林歧和萧知意互相看了一眼,默契地都选择了闭嘴。萧途手里端着个盒子,看见萧知意问了句:“天衔君也在,尝尝吗?隔壁‘临江仙’的招牌醉虾。”
萧知意看了眼林歧。
林歧直挺挺地躺在卧椅上装死,闭着眼睛不动也不说话,心里却不停地骂娘。
不久之前,他嘴贱抱怨了句想喝酒,萧途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不想理他,温完脉就走了……结果竟然是去买虾了?
萧知意不明所以:“他肾开始不好了吗?”
萧途:“嗯。”
林歧额上青筋憋不住了,他破口大骂:“放屁!你他娘的才肾虚,老子好得很,你要不要试试?”
他是对萧知意说的,萧途微微笑着,没插手。等林歧骂完了才给他喂了只挑了线的虾肉,慢条斯理地哄着:“没有,补气用的。”
林歧:“……”
萧知意一脸“你还不承认”地看着他,就差明摆着说他“禽兽不如”了,林歧一边想反驳,一边又嚼着人家的肉,把他牙齿都嚼软了。
吃人嘴软,他算是见识到了,可是他还坚守着自己最后一点尊严,肉都嚼得没味了他也没吞,好像不吞就不算吃一样。
直到萧途连着剥好了几只虾,还看见他在嚼:“怎么?不好咬?”他撕了短短的一截虾尾巴,尝了一下,“挺嫩的啊。”
林歧苦着一张脸,含泪吞了下去。
萧途皱着眉:“不喜欢吃吗?”他看了看手里的盒子,“天行君说了,你不能喝酒……成,那你等等。”
萧途把食盒放下,又走了。
萧知意朝那剥好的虾抬了抬下巴:“哥,我的亲哥,现在怎么说?”
林歧趁人一走,立马就将虾肉洗劫一空:“临江仙的醉虾,一绝啊。”
萧知意:“……”
萧知意直勾勾地看着林歧,好像不看清他有几个鼻子几个眼就不罢休了。
林歧叹了口气,将双手枕在脑后躺了下去,难得一见地说:“我这个人吧,表面看着还挺好,其实特别缺爱。一旦有谁对我好,我就舍不得放手。不过你也不必担心,这种人都不长久。我毛病多得很,等他受不了我之后自己会走开的。”
萧知意问:“那你喜欢他吗?”
林歧笑了笑:“谁知道呢。我又不知道喜欢是个什么感觉。可能还没等我觉出味来,人家就已经走远了。人缘浅薄,六亲不和,你见我什么时候身边裹着一堆人了?”
萧知意若有所思地离开了。
其实他有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想说:“你没发现自从你跟他在一起后,人缘好多了吗?”
他不敢说,他怕一不小心把在悬崖边上摸索的林歧踹了下去。他们可是祖孙啊!说出去太不像话了。
萧知意走后不久,萧途就端着碗什么回来了。
他瞥了一眼虾盒,林歧连忙把盒子盖上,推到一边:“知意吃的。”
萧途没说什么,他把碗放下,是一碗醪糟汤圆,上头的醪糟都快比汤圆多了。他说:“头回做,你将就一下。”
林歧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从小到大就没被谁喜欢过,虽然他长得好,可是他小时候体弱,还多病,是个远近闻名的药罐子,他们家为了养他,就差砸锅卖铁了,是他们村最穷的一家,没谁愿意跟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