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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安观完本——by 气清景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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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竹摆摆手,抢着答道:“积德行善。别的罢了,娘子给顿饱饭吃吧。”
沈抟忍不住又是一乐,这下笑开了,脸上脂粉直掉。薛竹一拍额头,又不想活了...
寅时中,水芝的丈夫陪着沈抟,从自家院里走出来。
沈抟兜帽罩住头顶,露出大半张脸,裙摆涟漪,缓缓而行。走到路口,果然有人跟了上来,越聚越多,一起向着海岸上的祭台走去。
薛竹混在人群中,见人人都愁眉苦脸,想是兔死狐悲之意。
到得台上,有几个嬷嬷上前,把沈抟双手捆住,还坠了一块大石。
卯时刚到,披红挂彩的祭台,又上了几个人。其中一个应是里正,拿出篇祝词,摇头晃脑,长篇大套的念起来。众人又兴又拜,虔诚无比。
沈抟低着头躲在水芝的丈夫身后,一动不动。那男人也不动,双眼无神,仿若绝望。
直到里□□完,焚了祝词,又把香烛纸马焚了。一挥手道:“活祭献神!”
薛竹面上一紧,怕露了行迹。却见沈抟霍得把斗篷抖落。对水芝丈夫望了望,这男子赶紧喊一句:“水芝!”沈抟弯腰提起大石,往前一冲,一头扎进水里。
往常祭祀之人,无不推搡叫骂,混踢乱打,最后被丢下海。还从没见这样痛快的。是以众人皆在岸边议论纷纷。
薛竹心急如焚,疾步朝海边奔去,默默计时,想着沈抟闭气时间一到,无论如何也先把他捞出来再说。
水芝丈夫站在台上,也有些心急。忽的捶胸顿足,嚎啕大哭:“你们还看什么!看她死?都走,都走!滚!”说着连踢带打,状如疯癫。
他一直是个老实人,除了打渔耕地,见人连话也说不出。从来都靠水芝周旋,方才能过日子。今日见他惨嚎,想来没法劝阻,都叹息着走了。
大概过了一炷香工夫,人都走尽了。里正见这么久时候,水芝必定没命,也叹口气去了。
薛竹两三步跨入海中,水齐腰深时,拔出南冥,直抛入海。水芝的丈夫把鞋子一脱,游鱼一样钻入海里。不多时,南冥飞回,安然归鞘。薛竹这才松了口气。沈抟被水芝丈夫拽住领口,几个起落就游回祭台上。
只见沈抟脸色铁青,嘴唇颤抖,浑身僵硬。现下刚出了正月,海水刺骨,冰冷苦寒。
薛竹顾不得许多,两三下扯掉他衣裙,只留个中裤,自己披上斗篷,把沈抟往怀里一圈。又塞了一颗丹药在他口中。缓了好一阵,沈抟才略动了动身子。眉头紧锁,骂一句粗口:“艹他娘的!倒算漏了这么冷!”薛竹在斗篷里,不停揉搓他手脚,活络血脉,怕有冻伤。
沈抟抬头看了看水芝丈夫,说:“你快回去,带着你夫人走。”这男人水淋淋的看了沈抟一眼,深深鞠躬,回头飞也似的跑了。
薛竹看着沈抟头发眉毛都结了霜,又把他往怀里紧了紧,问道:“怎么样?缓过来了?”
沈抟点点头道:“没什么事了,水里阴气特别重,去布个拘阴阵,拽出来打!”
薛竹把斗篷和南冥留给他,又掏出沈抟的铜钱剑,递给他,转身要走。沈抟忙叫:“等等等等,给我件衣裳!”
薛竹起笔咒,画艮戌镇业符,坎申召阴符,坎寅聚煞符,兑卯缓行符。长剑居中镇住,布一四方拘阴阵!左手法诀一扣,右手夹着三张离火符,站在阵中,神色宁肃。
不多时,海面翻腾,浪高八尺,黑烟滚滚。水里窜出一团黑影,四手三足,雾气昭昭。直奔阵中,薛竹三张离火符砸出,左手向前一挥,四角符箓幽光乍现,符阵前压。南冥飞射而来,薛竹右手抄过,挺剑疾刺。
沈抟右手腕内,勾着一个符头,铜钱剑正握在空符之内。心随意转,法宝明光大盛。他几步踏入阵中,一招迎风弹尘,铜钱剑往回一勾,接过黑影。薛竹同时后翻而出,放南冥自斗。左手法诀向前推压,右手从怀里拽出一张乾午诛邪符,觑着机会便往黑影手脚上招呼。
沈抟这把铜钱剑,是怀安观传世法宝,阳气昌盛,宝光熠熠。寻常鬼物被剑锋扫到,即便魂飞魄散,永不超生,是以沈抟很少动用。此次恨这鬼物作恶年久,伤人太过,这才起了杀心。二是...冻得够呛,实在不想冷静!
堪堪近百招,沈抟活开手脚,越斗越勇,面色沉寂,气息悠长难察。薛竹符阵压到两丈见方,身笃体稳,波澜不惊,愈打愈慢。
这黑影两手一足被废,眼看不敌,水遁而走。因不时有海浪冲过沙岸,周而复始,防不胜防。
薛竹左手一翻,放开符阵,深吸口气道:“怎么办?拘不住。”
沈抟嘴一撇,道:“没辙,只能等。反正我不下去了...”
薛竹双眼一翻:“没等把他耗死,我先累死了。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沈抟解释道:“这叫百怨煞,它在水中,肯定是由多只水鬼的怨气聚齐而成,除了一点点冲阳退煞,实在没什么办法立时斩杀。”
薛竹又问:“解怨呢?”
沈抟答:“第一,水鬼们的诉求,本来就是杀人抓替身,不能容它。第二,不知多少鬼积怨成煞,每个人死前的愿望也不一样,无法可解。”
薛竹面色缓和一些,笑道:“师父,你现在真是传道受业解惑。我记得小时候问你,怎么探查阴气?你告诉我...冷。”
沈抟也忍俊不禁,道:“现在不一样了!你是我怀安观单传。当然得重视。”
第29章 度恶煞水边见范洄
沈薛二人缓过一阵,薛竹换了一张坎寅聚煞符。不多时,百怨煞受不住符箓侵扰,复又出海相斗。沈抟前冲,薛竹后撤,打在一处。
同上次一样情形,百怨煞斗了一阵,眼看不敌,又回海里去了。薛竹大冬天倒出了一身汗,抹一把道:“好像怨气淡点了。”
沈抟点头:“再来吧,他也没几次好折腾。”
没办法,起咒换符,又来一次。
鬼物渐薄淡,人也体力下降,勉力支持。薛竹一个不慎,后肩胛上正着,衣物豁开,皮肉翻起。疼的咬牙切齿。
沈抟眉头一狞:“孽障敢尔?!”一口舌尖血喷出,铜钱剑插进黑影之中,猛得一搅,将之斩脱一角。百怨煞忽得一散,把沈抟整个裹了进去。
薛竹忍痛,一张乾午诛邪符探进去,把沈抟拽了出来。
鬼物遁走,沈抟回头急道:“我看看!”嘴里有点含糊不清,想是舌尖伤口痛麻。
薛竹转过身子,问:“还得几次啊?我都饿了!!”
沈抟塞了一张速愈符给他止血,道:“大概两次吧!我现在担心,它万一硬拼着损道行,闯脱聚煞符,冲出去怎办?过了海到辽东,哪里抓它去?”
薛竹右手一招,阵剑飞回,拽出一张坤酉滞身符,一张艮戌镇业符,插在剑上。左手剑指一竖,阵剑远略,直插入水。
约摸着距离,薛竹左手扣法诀,感受了一下,道:“最远也就这样了,他要再远冲...就只能等端午后再来找了!”
沈抟自己接过岸上拘阴阵,南冥镇住,喘息几声道:“争取再来就灭了它!给我画个乾字符。”
薛竹拽出一张乾午诛邪符递与他,沈抟无奈道:“我哪有第三只手拿它!”说着伸出左手,掌心向上。薛竹一捞南冥,划破食指,给他画在掌心。
自己也画了个在右手,活动一下肩胛,点点头道:“来吧。”
沈抟法诀紧扣,海中浊浪滔天,日星隐耀,山岳潜行。那百怨煞想来也孤注一掷,气势大盛,冲杀而来。
沈抟挺剑迎上,点刺圈勾。铜钱剑短,招式回转灵动,轻盈飘逸。与南冥凝山持岳,停云滞雨的气势,完全不同。薛竹掌劈腿扫,大开大合。拘阴阵越推越小,眼看要拘住,沈抟起南冥欲镇之。
百怨煞忽地回身疾突,奔薛竹而去,欺他有伤,竟要硬闯。薛竹眼一红,便要对冲。沈抟大惊,急吼:“让开!放它走!”薛竹依言后仰,一个铁板桥让过鬼物。眼看它扎入水中,薛竹明知无用,还是把手里雷震符一招,轰隆隆劈个大浪,恨骂一句:“他娘的!”
沈抟见他斗出真火,劝道:“平心静气,转法行功,持恒守道,事半功倍。咱们再来一次。”
薛竹闭目塞耳,深吸口气。转过神来,眉目清明,脸色宁沉。
未等沈抟换符拘阴,贴着海面传来铮然一声脆响。蓦地风平浪静,水波不兴。海天相接处,走来一人。踱浪踏水,不见怎么纵跃,几步就到近前。
这才得见来人一身黑缎圆领袍,黑纱毋追冠。白皮腰封,白皮软靴。紧扎箭袖,腰悬两把短剑。二十出头面相,棱角分明,刀切斧剁一般。眉眼狠厉,右眼下有颗赤红色泪痣。
短剑一把握在手中,一把贴在海水上。黑衣人冲水下问一句:“十二年了!怎么你还没找到中意的替身吗?!”嗓音中气十足,冷峻铿锵。
百怨煞从水中钻出来,两步滚到岸上,手脚回缩,倒地匍匐。
沈薛二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那黑衣人两把短剑入鞘,从水上走下来,步上沙岸,看也不看百怨煞,倒是上下打量了几眼沈抟,拱手一礼,问道:“沈怀安?”
沈抟一惊,稽首揖道:“正是贫道,不知公子贵上下...我们见过吗?”
黑衣人道:“范洄。我没见过你,我兄长见过。对你好一阵称颂。”
沈抟一脸疑惑,范洄又道:“不是还买了你一支笔?这么快就忘了?”
沈抟恍然,再行一礼:“多亏谢公子救急!这次,还要谢过范公子。”
范洄摇摇头,道:“我不来你俩也快成了,我不过想度它一度。”说着回过头看看百怨煞,右胯的短剑飞出,插在鬼物身前,轻轻一句:“去吧。总有轮回那天。”
百怨煞如蒙大赦,黑气不断涨大,最后慢慢退去,露出层层排列的人影,或跪或趴,挨挨挤挤,连绵不断。个个面肿身浮,腹部鼓胀,水迹斑斑。参差不齐的朝范洄拜了拜,各自退散。
一时间,水边青烟袅袅,浓雾不散。
范洄把剑一收,冲沈抟和薛竹欠欠身,回头沿着海岸线去了。
薛竹嘴张得老大,快看傻了。
沈抟笑笑,道:“很厉害吧!”薛竹点点头。
沈抟忽然搓了搓手腕,轻咳一声,又问:“比我厉害吧?”
薛竹又点头:“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沈抟修眉长目闪了闪,道:“所以,是不是有点...?”
薛竹回过身,看着沈抟道:“我拜的师父,又不是道祖,哪里来的有求必应,所向披靡?”
沈抟眯起眼睛,把脸颊侧了侧。
薛竹看着他脸上发丝散乱,血污汗迹,脂粉残存,狼狈不堪。不知怎地,忽然想起昨晚桌前灯下,他身着裙衫,口含丹朱,端丽一笑,清雅非常的样子。
强自镇定道:“别闹了,快回去吧!又冷又饿。我都快不行了。”
沈抟不动,只是眉头一挑,面露威胁。
薛竹只得过去,在他脸颊上轻轻一啄。转身朝海里紧走几步,剑指一招,阵剑须臾归鞘。
沈抟也收起东西,披了斗篷,问道:“你这剑,到底叫什么?”
薛竹瞟了瞟他道:“你猜吧。”
“……”
待得第四日,沈薛二人推了祭台,斩了水鬼的消息,已经传出好远。千百人回归本土,称颂为万家圣仙。
水芝和丈夫撑了一只小舟,载着沈薛二人,等在北海和黄海的分界之处。
沈抟换了个雪青的道袍,月白的翻毛大氅。正眼不错珠的盯着海水。薛竹白道袍散着袖,围着件水红的斗篷,兜帽罩头,窝在乌篷里,睡着了。
又过了好一阵,忽然船底微不可查的一荡,两边海水悄悄转了流向,起初只是股股细流相向而行,渐渐的,大半的海水都向中间汇聚而去。青黄交融,边界模糊。
水芝道:“道长快看,黄北二海融水了!”小船越发颠簸,薛竹喃喃的问:“师父,怎么了?”沈抟回头看他眼也没睁,笑笑道:“没事,睡吧。”薛竹便又没声了。
水芝把一只小巧的木桶,捆上绳子,一头踩在脚下,一头递给丈夫。这后生接过,举到头顶,轮了半圈一抛。水桶精准的沉入相融的水里,他又使力一拽,水桶跳了两下,荡了回来。捧给沈抟,小声道:“道,道长。给,这就是黄海北海相融的海水。”
沈抟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罐,旋开塞子,装了大半罐水,又把塞子小心旋好。点头道:“多谢了!”
那后生赶紧摇头,水芝道:“这点事怎么当的道长一句谢。我回头立个长生仙位,供着你们二位。”
沈抟赶紧摆手:“别别别,还不得折寿呀!”说着收好水罐,坐回乌篷里,看着薛竹自语道:“也不知道...你晕船不晕。”
三日后,薛竹用呕吐回答了这个问题。沈抟摩挲着薛竹的后背,递过两粒五味酸茹丸,道:“我以为,我就晕船挺厉害了。没想你这点倒是青出于蓝啊!”
薛竹吐的翻江倒海,吃了两粒药丸,直接往甲板上一坐,道:“我要死了...你可一定得给我埋得离水远点!”
沈抟脸色也不太好,闻言一抬手,啪一下拍中薛竹后脑,骂道:“胡说八道!什么要死了!”
薛竹本来就晕,被他推了下脑袋,又翻身起来,趴在船舷上一阵干呕,奈何已经没什么吐的,只得又坐了回来。
沈抟伸手拉他起来,道:“回去打坐吧!还能强些。”薛竹眉头紧锁,还得坐十几天的船,他想想就直觉三魂出窍,七魄升天。
得到瀛洲地面,气候湿暖,瘴气四伏。薛竹几乎日添一症。腹泻,胃疼,头晕,皮疹,简直痛不欲生。沈抟探探他脉象,轻轻道:“这海水三日不融,我们就走。”
薛竹捧着一碗汤药吹了吹,道:“别着急啊。还有些时间,到都到了,再等等。且死不了呢。”
沈抟皱眉看着他,脸色阴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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