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安观完本——by 气清景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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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洄的生父与谢沚的父亲谢信芳交好,确有指腹为婚之意,但一来,谢沚五岁,范洄才生。二来,两人都是男孩。自然也就作罢,只说些结义金兰也可的话玩笑。
范洄未及周岁,父母都在一次封妖中丧生。自小由伯母抚养,爬高伏低,打鸡骂狗,淘气非常。这次来赴宴,他惦记着蟋蟀冻死了,本不想来。伯母顺口就哄了一句,带你去看未来夫人...
谢沚年少,只在脑后简单束发,右耳上有个银环。加之长得眉眼温柔,面如傅粉,的确是有一点像女孩。但衣衫服饰,腰带佩玉,无一不彰显着他三公子的身份。
范洄还小,哪里认得这些,只觉得若有这位阿姊陪着玩,那么所有的蟋蟀都死了也罢了...
这句女君,彻底把谢沚惹恼了,抬手把范洄往外一推,搡了个跟头,头撞在地上,大片红肿。
范洄忍不住大哭起来,云娘离席去哄他,直叫获儿莫哭。范洄挨在云娘怀里,还是嘤嘤而泣。
谢沚见了,更气得咬牙切齿,站起身,恨恨道:“你快放手,她是我娘!”
范洄果然听话,放开云娘,哭也不敢大声了。啜泣着看着谢沚,又问一句:“你,你是不是我的女君?”
……
卫霖一把拉住谢沚,笑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么!获奴也十岁了,不如信郎,你给他起个学名吧。”
谢信芳看着两孩子嘻闹,也是忍俊不禁,慢声细语道:“过了今年,就满十岁了,也好!金命从水,就叫谢沚吧。”
谢沚品了品这个名字,颇为满意,另加上可以不用与范洄同名,更是乐意。忙避席而礼:“谢沚,多谢父亲了。”
谢信芳柔声道:“三公子长大啦,别不高兴了。你带你范家的小兄弟,园子里玩去吧。可不能再无礼了!”
谢沚道声:“是。”带着仆从侍女一大堆,领着范洄向花园走去。范洄只有个平时哄他的侍女跟着,小声告诉他,谢沚并不是女孩,不能做他的夫人。
谢沚在前走得匆匆,范洄幼小,只得跑着跟住,好容易到了园中,范洄喘息道:“兄长,原来你是男孩!”谢沚根本不想理他。
范洄扑到地上,几下子就捉住一只蟋蟀,举着给谢沚看:“兄长,你们家真好!还有蟋蟀呢!”谢沚到底孩童心性,见了也觉得有趣,就多看了几眼。
侍女解释道:“公子,咱们家在邯郸,谢家在广陵,当然比北边暖和呀!”范洄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把手里的蟋蟀递给谢沚:“兄长,给你。”
谢沚从没捉过草虫,接手时蟋蟀一跳,便不见了,众仆从侍女皆哂,谢沚也有些汗颜。
谁知范洄竟大声吼道:“都别笑!”然后又一次捉住蟋蟀,递给谢沚,轻轻道:“兄长,给你。”
谢沚学着他的样子,拿住蟋蟀,使不得脱。范洄便高兴得拍手跳脚:“对对对,就是这样捉!”
……
第二次再见范洄,他也已经有了名字。谢沚却觉得,他根本就配不上这个名字。
十四岁的谢沚,性情宽和,倒少了几分儿时的骄傲。对仙法武学兴趣不多,偏偏醉心医道,两三年工夫,灵枢素问摸得通透,正攻针经药典。
范洄来时,带着书箱仆从书童全套行头。就只他自己不像个念书的样子。八九岁的孩子,颇有些身手,腰间配了两把短剑,脾气暴躁,身边人动辄得咎。他伯父在外驱鬼,伯母早已管不住他。便送来托谢信芳教导几日。等他伯父得空,就来接他。
没意外,谢信芳把范洄顺手就安排给了谢沚。谢沚黑着脸带他回到自己院子,云娘和雨女都在。
未等谢沚开腔,范洄赶紧把剑解下,上前作揖:“二位姨娘好!我是...”
谢沚回头便打断:“你管谁叫姨娘?”
范洄抬头望着他:“谢叔父让我叫你兄长,自然是你叫什么,我叫什么!”说着小脸一转,嘻笑道:“对不对?姨娘?”
云娘便应口道:“范公子这么叫,倒折煞我们。几年不见,出落得好。”
范洄几步得到近前坐好,搭着云娘的席子边,说些喜庆话。他小小年纪,讲话却又甜又滑,耍嘴逗贫层出不穷。谢沚只好去雨女边坐了,一脸不屑。
雨女轻笑:“可来了能治三公子的人了!”谢沚皱眉:“姨娘!你到底向着谁了?你看他哪点像大家出身!”
雨女道:“大家出身如何?要无人教导守护,倒比小门户死的更快些。你比他大,他口里那些恭维话,你怎么不会?”
谢沚理所当然:“君子讷于言啊!”
雨女道:“你父母在堂,姨娘宠爱,二位兄长投你所好,每次回来成箱的医书,银针,药材。你用得着说那些话吗?”
谢沚迟疑:“你是说,他在家是过得不好吗?”
雨女苦笑道:“我就知道,小儿没娘,说来话长。”
谢沚终于正眼看了看范洄,轻咳一声,道:“范公子,你住正面吧,我去东厢。”
范洄竟有点惊讶:“不不不不,兄长太客气!我只是暂住几天,哪能这么打扰!”
谢沚却道:“无妨,不然岂不显得我不会待客。放东西吧。”
还要再推辞,谢沚就颇为不耐的看了他一眼。范洄鬼使神差的点点头,转身出门安排东西。
范洄的侍女悄然笑道:“倒遇了能治你的人了!”范洄皱皱眉,道:“去!就你取笑我,回去要敢胡说,剃光你的头发!”侍女赶紧闭嘴,这剃头发剃眉毛的惨案,也不是发了一次两次了。
范洄日日在院内练剑,谢沚就天天在室内念书。倒也相安无事。除了...吃饭的时候。
三天是客,五日则烦。
“你能不能坐好?”谢沚看着箕着腿,斜着肩的范洄,终于忍无可忍。
范洄莫名其妙:“又没有别人,你不累吗?”
谢沚好像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迟疑道:“这,这怎么坐,和有没有人有什么关系?”
范洄笑道:“一没外人,二没长辈,就我们俩。还正坐啊?你腿不麻啊?松松吧!”
谢沚停箸想了好一会,慢慢把腿抽出来,盘膝而坐,顿时觉得惬意无比,又有点紧张,心事复杂的吃饭喝汤。
范洄就高兴了:“对对,就这样!我觉得压着腿都吃不饱!你说多影响长个!”
谢沚忍不住一笑。范洄便嘀咕一句:“还是像女孩。”谢沚隐约听见,脸色一变,越过席面,一巴掌拍在范洄头上道:“胡说八道!”
范洄跳起来,指着他:“你怎么总动手?别以为你大几岁我就打不过你了!我练的...”
谢沚不还言,又一拳捣在他头上。范洄顿时老实了,坐下继续吃饭。
谢沚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一见了范洄,就收不住脾气,什么礼乐六艺都丢在脖子后头。
这样打打闹闹过了三个月,二人已经形影不离,谢沚学会了一套范家的怀明拳,打得有模有样。范洄还跟着谢沚认识了不少药材。
这日正是冬至,午后无事,谢沚正抓着范洄试针。范洄五官错位,脸色发白:“兄长,你这真的没事吗?”
谢沚把他手一扯道:“你不是同意了吗?我就扎半边!坏不了。”
范洄哆哆嗦嗦道:“那那那,好吧。可别忘了你说的千层糕!”
谢沚捻起一根金针道:“哼哼!你就忘不了吃!不过如果陪我练针灸,我就换着样给你买糕点,怎么样?”
谢沚很努力的诱惑他,范洄咽了咽口水,点头。
没过半刻,范洄就有点反悔了:“兄,兄长...麻了啊!有没有事啊?又麻又酸,我这手臂怎么抬不起来啦?哎...你别不说话呀!”
谢沚似乎很满意这个结果,又捻了三根金针,想着朝哪里下手。
忽听门外有人疾步而来,仆从赶紧高声通报:“三公子,家主来啦。”
谢沚和范洄手忙脚乱的拔掉金针,收拾衣冠,迎出去。未等谢沚见礼,谢信芳摆摆手说:“免了,范洄,你跟我走,回邯郸。”
谢沚追问:“爹爹,有什么急事?”
谢信芳沉吟一下,还是说:“你范伯父...兵解在外。与鬼同逝了。”
范洄吓了一跳,手脚无措的抓住谢沚。谢沚回身抚了抚范洄的肩膀道:“先回去,若有什么不便,再来找我。”
范洄便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
谢沚再见范洄,是两年之后。十六岁的谢沚更加醉心医药,奈何心中了了,指下难明。所以在广陵各大医馆药铺,给老郎中抄方,学辩证抓药,望闻问切。
此时的谢沚,比两年前更有耐心,更和顺,敬上宽下,怜老惜贫,经常赠医送药。可最近两日却发现,病人凭空多了不少。且还都是衣衫褴褛的贫贱人。谢沚常年在广陵行医,城里城外哪位老丈中风,哪位婆婆消渴,简直一清二楚。
昨日来了好几位生面孔,谢沚今日便有所留意。一位昨日诊有肝阳上亢的老丈,今日又来诊脉。谢沚打量一眼,问道:“请问老丈姓什么?”
这老者扶着头,只管叫唤:“哎呀好头疼,你又不是坐堂医,你问这么多作甚?”
谢沚和颜悦色道:“我是学徒么,得写准了姓甚名谁,要不抄错了方子,岂不挨罚?”
老者不耐烦的说:“我姓徐,叫徐二,行了吧!快让我进去看病吧。”
谢沚不动声色的放他入内。心里哂笑,这老丈昨日还姓归,今天就姓徐了?他虽热衷医道,可到底是修仙的底子,几个普通人还是难逃法眼的。
抓药赠药教会怎么煎药之后,这老者迫不及待的回头便走。谢沚回头跟坐堂医欠欠身,悄无声息的跟了出去。
七回八转,这老者拿着药,来到一处旧屋外,往里一递道:“今日得给多一钱,险些认出我来了。”
屋里收下药,丢出三个铜钱,同时,一个青涩的声音道:“就这些,拿了快走!你多要一个,我找谁开销去!”
谢沚听这声音有些雌雄难辨,好像小男孩正倒嗓似的。便紧走几步,将那破屋的房门一推。
屋内的人忽然被门外的日光,照了满脸,皱眉眯眼,手搭额上。眼下的泪痣映得鲜红。
谢沚双目大开,惊呼:“是你?!”
范洄愣过,回身掩面:“不是我!”
第60章 广陵郡形影不肯离
“你...你给我原地等着!不许乱跑!”谢沚气急败坏,恶狠狠的冲范洄低吼。
再见故人,又羞又愧,无地自容,加之小时候欺负惯了的。范洄真的依言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谢沚回身打量几眼这运药的老者,冷了脸问:“你是外乡来的吧?有病不治,在这折腾命呢?”
老者见被他抓了现形,反倒梗了脖子道:“你们药铺送给我,就是我的了!我想吃想卖,你个小学徒管得着?”
范洄没等谢沚答言,低声道:“若知道这是谁,吓不死你!滚出去!”
这老者看来,倒是跟他吃饭的,颇为忌惮,闻言灰溜溜走了。
谢沚又转而向他,范洄就蔫下来,悄声道:“谢公子...”谢沚闻言瞪眼,居高临下,伸手就给他头上来了一下狠的。
范洄疼的跳脚,嚷道:“谢沚!你干什么打我?你当真以为我不敢还手?!”
谢沚毫不犹豫,又给了他一下!
范洄立刻灭了气焰,抱着头,龇牙咧嘴小声叫:“兄长...”
谢沚这才开口问他:“为什么不回信?为什么不回家?你是什么身份,在大街上行骗?”
范洄抿住嘴唇,轻轻道:“我,我还是少害人的好。你也走吧。”
两年前范洄回到邯郸,家里正治丧举哀,一门缟素。因了谢信芳陪同,倒无人难为他,端端正正完了礼。
未及两月,家中便怠慢起他。伯母伤心未愈,把他三日不理,五日不见的。下人逐渐也作践起来。
范洄自然不依,成日为这事,打架打了不知多少。谁知范家祸不单行,未过三月,主母也病死了!
出殡时,长子竟失脚跌入葬穴,碰棺而死。
这接连不断的惨事简直诡异,范家平宅算卦,探灵驱邪一番,事事指向范洄。
刑父克母,戕亲害眷,灾星降世,夭寿早殇。简而言之,谁碰谁死,谁挨谁丧。
范洄不过十岁,脾气又犟,哪里能辩驳。与堂兄弟打了一架,便被扔出门去!
他想着玩几天就溜回去,却不成想,三天之后,那个与他打架的兄弟...也死了...
范洄惊惧惶恐,不可终日。一路向南,本想去找谢沚。可想想自己这扫把星,又不敢去。
沿途走走停停,加之迷路。伤病寒暑,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范洄这两年来,到底如何得过,可想而知。
别说坑蒙拐骗,就算明抢暗偷,与犬争食,也未必没做过。
谢沚等他慢慢讲完,一腔怒气早就散尽,仔仔细细打量起范洄来。见他苍白瘦小,这两年几乎没有长个子。身上衣服破旧不堪,并不合体,也不知哪里偷来骗来的。头面脖颈能看出旧伤,肯定少不得惹事斗殴。
手上指节突出,隐有老茧,看来不管多苦,竟没把功夫扔下。
谢沚深深喘息几下,拉着范洄的手道:“这不是到家了,跟我回去。”
范洄避过他的目光,飞快的说:“不不不,我明日就离开广陵,我不能去。”
谢沚怎肯撒手,把他往自己身前扯过:“不行!不许走。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前前后后派去邯郸多少人!若不是我家未及冠不许远行,我早自己去了!”
范洄还是往后挣扎,奈何谢沚已经堪堪成人,怎么挣得脱,急得咬牙。
谢沚忽然道:“啊对了对了,我说好了的千层糕,还没给你呢!还记得不?你不能让我食言那对不对?”
范洄见他面容急切,以情以礼,用尽方法诱惑自己,仿佛不是要帮他,倒像有事相求。
千层糕三字说出,范洄彻底绷不住弦。双眼开闸一般,泪水泉涌而下,继而痛哭嚎啕。死死抓住范洄手臂,不肯放开。眼下泪痣殷红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