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仙君种情蛊完本——by 罪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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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来自上界的追踪也一刻不曾停歇。古仙们是狡猾的猎手, 也是贪婪的野兽。而太素则是他们无论如何也要吃到的无上美味。
起初,太素只能跟随眷属辗转流离、四处奔逃。也因此品尝到了担忧、悲伤和恐惧的滋味。不过很快, 他回想起了玉清真王传授的古仙智慧, 开始尝试加以运用,不仅为了让眷属们得以全身而退,更是为了反抗。
其后数百年, 仙与神之间爆发了旷日持久的激战。就连久已不理征伐之事的玉清真王也被迫卷入其中。
浮雕画卷的下一幕, 便是两军对垒,玉清与太素再度重逢。
那是一个极端微妙的场面——浮雕中的其他人物全都没有五官。唯独只有玉清与太素被刻画得栩栩如生。
分明相隔着十分遥远的距离,可他们却彼此凝望着, 目光之中再无其他。
既非友人, 也绝不是敌手, 在那次特殊的重逢之后,玉清与太素又开始了私会。
每当月光皎洁的晚上, 他们分别在两只玉狐的引领下,来到既不属于古仙、也无精怪出没的人间秘境。
在那酷似五仙谷的世外桃源里,他们曾经为了过往之事而爆发激烈争执, 甚至拳脚相向以发泄胸中的愤懑。
然而当最初的怒火熄灭后,他们还会继续争论、交流,彼此吸引、彼此肯定,彼此需要。
忘忧树下的指导和顺从早已成为了历史,但另一种更为对等、也更为深刻的关系,正悄无声息地建立。
然而,两个人的夜会并没有改变战局。最终的一切,还是要落回到无情的现实当中来。
纵使太素的降世短暂提升了己方士气,但是古神的衰落已成定局。天人之战到来了。
兵燹燎原、白骨塞川,古老的神祇与他的眷属们最终被人和仙踩于脚下。而太素——这个受到万众觊觎的高贵猎物,也最终落入了猎人之手。
练朱弦的脚步停滞了,他的目光像是撞上了什么不可逾越的障碍物,一下子瑟缩起来。
浮雕上,那个与他几乎一模一样的身影,已经成为了一具冰冷的遗体。心脏的部位空空如也。而那些没有面目的古仙正在肢解着余下的部分——割下头颅,拆下手臂与腿,掏出脏器……分明是无声凝固的石雕,却又充满了扭曲和癫狂。
同样凝视着这惨烈的一幕,凤章君却一语不发,只轻轻揽住练朱弦,落下安慰一吻。
伴随着这一吻,练朱弦终于张嘴呼出了一口薄气。然后他探出指尖,从那被割下的头颅开始,慢慢向前方滑去。
前方又是另一个场景——玉清真王抱着一只玉匣,悄悄离开了巍峨壮丽的天上宫阙。无人为他送行,身旁只有两只玉狐,一左一右,垂头丧气。
紧接着,人间险峻雄奇的山水在石棺侧面缓缓铺展开来。但无论是浩瀚海疆还是孤烟大漠,总少不了那个孤独却又坚定的身影。
在不知道多长的时间里,玉清真王踏遍天南海北,最终来到了这片灵脉所在。在这里,他制造出了无数石人,又利用各处搜集得来的天材地宝,日复一日尝试着想要完成心中夙愿。
但是显然,他的心愿没有成真。
练朱弦与凤章君已经绕着巨大的石棺走了一圈,而浮雕所讲述的往事,也到了结局。
玉清打开了从天上带来玉匣,双手捧出了一颗不再跳动的心脏,送到嘴边,一口一口地吞下。
“唯有禁得住最残忍考验的人,才能百世厮守、得偿所愿……”
练朱弦突然回想起了缓缓消失在湖面上的碧蓉姑娘。心中涌起了一股无法形容的复杂感觉。
浮雕最后的画面,是玉清真王封闭了整条地下灵脉、将自己与玉匣一同关进了石椁之中,陷入长久的沉眠。
“阿蜒,一切全都过去了。”凤章君的声音,贴着练朱弦的脸颊传来。
不知不觉间,两人又转回到了最初的浮雕前。看着手捧混沌的玉清真王,练朱弦陡然想起了什么。
“还记得我们在西仙源水月宫里见过的大石椁么?那石椁里头没有棺木,却是一个暗道,通向悬满巫女手指的高塔……”
“记得,和眼前的这座石椁很像。”凤章君推断道:“现实中的水月宫内并没有石椁,那应该是神女结香创造出的梦境幻象。所以结香极可能曾经亲眼见过这口棺椁,甚至知道玉清与太素的秘密,因此试图透过那场梦境,向我们传达一些信息……”
正说到这里,一道冷峻的声音出现在他们身后。
“当年太素身死之后,玉清真王以自身一半修行为代价,换得看守太素遗体的女仙结香私下相助,这才得以取走太素的心脏与残魂离开天界。此后,结香获得的力量又为其他古仙所觊觎,最终怀抱太素骸骨所制成的法华镜,在西仙源陷入永眠。现如今,你们又亲手将结香解放,也算是了结了一番因果。”
二人循声望去,发现方才遍寻不着的法宗宗主妙玄子,正负手站在石亭一角。
凤章君立刻将练朱弦护住,可是练朱弦并不紧张。
“我不明白。”他径直朝着妙玄子抛出了疑惑:“为何玉清真王放弃了继续复活太素的计划?毕竟,就连怀远那样的人,都锲而不舍地希望找回曾善,难道以玉清真王的能力,就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到?”
“你所说的小事,这世上无人能做到。”
妙玄子摇头,继而抬起手掌在眼前一晃。
“这具肉体凡胎虽然脆弱,却是世上最精妙的容器。人的三魂七魄容纳其中,非但不会轻易离散,更能生生不息。反之一旦肉体破碎,魂魄便无可依附,继而三魂往生、七魄消散。当年太素遭人肢解、七魄离散,即便勉强将三魂寄托于石人之上,所造出的只不过是具具意识残缺的走肉行尸。玉清真王便是看透了这层道理,才最终放弃了无谓的尝试,吞下心脏、封闭灵脉、进入长眠。”
“可噬心之术本不该是许下来世之约么?”练朱弦追问,“既然已经期许来世,却又为何将自己关在这不见天日的地下,数千数万年,不去转世投胎?”
妙玄子看向棺椁,嗤笑:“就算许下了来世之约又如何?不过只是一个自我安慰的期许罢了。过去已经失去,未来飘渺不定。唯独只有眼前的几缕残魂,切切实实地存在,不守着它们还能如何?不过,这也只是我的推测罢了。至于真相,早就已经没人知道。”
凤章君也开口问道:“即便当年玉清与太素葬身于此,那又如何?那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你与师父又为何要找上门来,打开他们的棺椁?”
“你师父与我的观念不同。”
妙玄子并不急于解释,反而抛出了一个问题:“你们沿着无忧子的指引,这一路走来,是否已经觉察到了他期待你们去发现的真相?”
换做练朱弦回答:“所谓的成仙不过只是一场骗局,是极少数人为了扩张自己的权势而布下的陷阱。”
“的确如此。”凤章君点头,又问:“那你们可曾想过,那些被召上天界、至此音讯杳无的各教高人们,最终又是什么下场?”
依旧是练朱弦思忖道:“登上天界之后不久,他们会被诱骗着服下忘忧树的果实,从而恍惚浑噩、无法反抗自保。这之后,他们或许会被囚禁,甚至惨遭杀戮。”
“只答对了一半。”妙玄子摇头:“正确的答案明明在中原遍地都是,你们完全可以想得更加大胆一些的。”
“……”
练朱弦不知他指的是什么,唯有再度看向凤章君寻求援助。而凤章君略做思忖,脸色丕变:“你的意思是……鼎炉?!”
“这难道不是最‘合理’的答案么?”
妙玄子伸手摩挲着石椁上镌刻的鼎炉浮雕:“留在人间挡道碍事之人,被当做厚礼送往上界。在那里,他们就像人间的妖魔鬼怪那样被塞进鼎炉,历经万般的痛苦,从一个个有血有肉的活人变成一颗颗丹药,助长天上之人的修为……你们说,如此手段,是不是似曾相识?”
显而易见的,这完全就是当年古仙猎杀古神的翻版,贪婪直接,效率远胜一切清修苦行。
参与这场掠夺的每一名受益者都清楚它的罪恶,所以他们将自己的恶行隐没在暗中,而“谦虚地”让普天之下、毫不知情的凡人崇拜创造出这种手段的人——玉清真王。
妙玄子又向前几步,站到了忘忧树的浮雕前。
“对于无忧子而言,玉清与太素是他的生身之父,找回他们,或许是无忧子自身最初的意愿……然而这许多年来,他被动接纳了无数受害者的记忆。那些源源不断的懊悔、不舍与怨恨,时时刻刻搅乱着他的情感……无忧子是矛盾的,唯独只有一件事却很清晰——他希望由你们来亲手结束这一切。”
“你是在替他向我们解释吗?”练朱弦反问妙玄子:“所以,你是在帮他,还是在阻止他?”
“我?我只是在践行理念的道路上,与他短暂同行过一段罢了。”
妙玄子的目光转向练朱弦,却又仿佛在看着更远的地方。
“我出生在一个毫无秩序、更没有公理与法律的黑暗世界。那里只有杀戮与欺凌,就连幼小的孩童都必须拿起武器才能自保。那里的居民缺乏信仰、不知敬畏、更没有追求与目标,整天浑浑噩噩,与野兽无异。所以,我从小就立志,一定要成为法度的践行与维护者。凡是我所认定应当存在的东西,就没人能够破坏。”
他的语气沉稳决绝,凤章君逐字咀嚼,仿佛从中读出了什么。
“所以,即便你早就知道上界鼎炉的真相,却从没打算揭穿。因为你认定了‘修仙’这种秩序是有必要存在的。而你与我师父之间的分歧,也在于此。”
从他的眼中看出了鄙夷,妙玄子反倒轻笑起来:“别把我与那群靠吃人上位的家伙混为一谈。你只需试想一下,这世上所有人都知道了他们日夜膜拜的仙人原来只是一群同类相残的野兽;而他们不惜放弃一切、专心追求的上界,只是一个生杀予夺的修罗战场。你猜,他们会是何种反应?”
“他们会怀疑,拒绝相信。”练朱弦推测道:“甚至反过来攻击说出真相的人。但只要拿出足够可信的证据,我相信这世上没什么事是说不清楚的。”
“相信了又如何?”妙玄子再问,“相信了会发生什么?”
“相信之后……”练朱弦从未认真想到过这一步,难免怔忡。
凤章君替他回答:“相信之后,会愤怒、会抗争,会因为抗争而进入混乱状态。各种势力相互攻击、彼此争夺,然后在大混乱中形成新的秩序。”
“新的秩序的确迟早会产生。但那将会以无数人的生命作为代价。”
妙玄子朝着石亭边沿走了几步,看着脚下那湍流的石人:“而那些在混乱中失去性命的人,又将变成漫山遍野的冤魂厉鬼,攻击活人。于是人们还会继续捉拿它们,将它们投入鼎炉。如此循环往复,跳不出同类相残、死生互害的怪圈。即便揭发了真相,又有什么意义?”
“所以在你看来,只要达不到预期目的,就算是真相也应该被抹杀?”凤章君一针见血。
“你说呢?”妙玄子与他对视:“你才是那个从小接受帝王君道熏陶之人。应该比任何人都明白,所谓‘治世之道’并不是非黑即白那么简单。”
凤章君垂眸不语,若有所思。
而练朱弦却道:“该与不该,恐怕都不由你我来决定。既然宗主神通广大,那就应该知道,如今云苍与东仙源等各大门派,已经将法宗认定为所有一切混乱的罪魁祸首,很快就会进行讨伐。到那时候,隐藏在这地底世界的真相,迟早都会公之于众。”
“云苍会出面讨伐法宗?你们当真以为春梧君是个傻子?”
妙玄子嗤笑:“叶皓的尸体出现在西仙源,大司命暴死,碧云居出事……这一连串的事件难道还不足以引起他们的警觉?春梧君越是认定法宗才是幕后主使,就越不敢公开敌对。毕竟,他害怕我会将真相公诸于世,到那时,才是他们那群人真正的末日。”
“投鼠忌器。”凤章君听懂了他的意思。
妙玄子又问:“所以,若你是春梧君,会怎么做?”
“会尝试怀柔。”凤章君思维极快,“首先,我会暗中联络东仙源,表示愿意与他们结盟。而暗中,我会派人到法宗谈判,一则试探法宗究竟掌握了多少上界的秘密;二来,尝试说服宗主达成利益交换,以换取守口如瓶。”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强调:“但以我对春梧君的了解,所谓的怀柔只是权宜之计,对于潜在的威胁,他终究会想方设法除去。”
练朱弦心里咯噔一声:“所以,春梧君才故意将讨伐法宗的虚假消息透露给赵香川,为的就是让我们投奔法宗。而我们已被污蔑为谋害云华仙尊的凶手,若再被法宗收留,那么法宗的立场便也会遭到质疑。再加上东仙源各派对法宗素有成见,这样就算日后宗主说出上界实情,也不会为人所采信。”
“的确如此。”妙玄子冷不防又抛出了一件惊人的真相:“如果我再告诉你们,春梧君本人此刻就在法宗祖庭的大殿之中,等待着与我的怀柔谈判。你们怎么看?”
“……!”凤章君与练朱弦同时紧张起来,“所以,宗主究竟准备做何抉择?”
关键时刻,妙玄子却卖起了关子。
“春梧君自有烟蓝暂时接待,你们两个且随我来。”
——
说话间,妙玄子领着二人重新走下石峰,与那些行进中的石人朝着同样的方向前进。
离开了宽敞的洞厅,他们又穿过一段狭长的石廊,分明没有火把,但是光线却逐渐明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