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总想宰我祭天完本——by 水月六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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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停了,一人一狐与一箱子的书早已湿透,蔡淳上了岸,脱下破旧的外衫搅干,把苍碧裹在里头,细细缝缝地擦起来。
“等、等等。我甩甩就好。”苍碧抬爪子想挡无果,让傻书生隔着布料吃便了豆腐,抖着身子,“喂,不许擦我屁股。”
蔡淳收拾完小狐,又把书卷一本本小心翼翼地取出来,用衣衫轻掖过,再摊在石头上。
这书生是不是又傻了,苍碧见他横竖不伺候有刀伤的脚,实在看不下去了,叼起裤腿撩到膝盖,一边舔,一边抱怨:“书能当豆腐吃啊。”
好在书生没了寻死的心,好歹分寸还是有了,处理完书卷,便拎苍翠入怀,取出书箧里没去卖的蛇衔草捣了起来,重新上药。
“书生,我饿了……”苍碧半点力气都被折腾没了,弱弱地念了一句就睡着了。
蔡淳捣药的手顿了顿,低头看着怀里的小东西,墨黑的眼望不见底,镶在整张脸上格格不入,轻声说道:“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东方露出天光,浅金色的光华缓缓铺展满整座人间。
蔡淳收拾着东西,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狼狈,奈何裤腿破布鞋上浸过泥水,被夜风吹干后,皱巴巴的粘出一团团黑黄,实在不体面。
苍碧也醒了,饿得一动也不想动,任由傻书生把它四平八稳地放进犹带着潮气的书箱里。
秋深了,天候越来越寒凉,日头却照得人更舒适了,苍碧打了个滚,百无聊赖地跟随着有节律的脚步声看外头:“书生,一会你娘问起来,就说我调皮窜到池子里了,这才害你弄成这样,要不然你娘该担心死了。”
书生停下脚步,回头轻声道:“别叫,有人来了。”
柳州城方向驶来两辆马车,各有两匹高头大马牵着,奔得不紧不慢,从车帘顶棚的华贵看来,车中人非富即贵。
书生退了一步,让马车先过去,只听太守的声音传出来:“大人,新解元的家就快到了。”
蒋家,正是乌花村大片荞麦地的地主,也是连出三位解元的大户,桂榜放出,礼部侍郎来新解元处道喜庆贺。原本这一出该是由一州知府承办,按照柳州太守眼里只有钱的性子,估摸着是把这笔开销推给了蒋家。
蔡淳看着奢华马车的背影,心中突然升起了希望,礼部侍郎品阶高于太守,由朝廷直接指派,定然对乡试中的黑幕无从得知,若是将事实呈告,到时拿到试卷就如囊中取物,证据俱全,朝廷定会为他主持公道。
他心中一团被小人们盖得奄奄一息的火焰,重新燃了起来,迈开大步向马车离开的方向走去。
蒋家离乌花村不远,蔡淳到达目的地时,两辆马车早已到了,停在大宅门口,里头觥筹交错声不绝于耳。
百姓人家再富裕,也不过是百姓,自然没有知府那般守卫森严,再者今日是鹿鸣宴,同榜的举人也都来了,自然没有人在意混进了谁。
蔡淳低着头,在长廊中快步走着,端着菜的丫鬟们经过,对他一身又脏又破的穿着指指点点,走远了还说了几句不甚好听的嫌弃话。
“书生,别理她们。”苍碧贴着书箱小声道。
小狐的低鸣在不远处传来的杯盏声中毫不起眼,周围都是体面的楼宇,蔡淳东张西望寻着声响的来处,拉开段距离,跟上两名丫鬟,好话坏话都没听进去。
抄手游廊七歪八拐,经过早已垂败的莲池,绕过书阁水榭,在开阔大院中,苍碧终于见识到了什么是黄金屋中的宴席。
偌大的院子里摆满了大圆桌,乍一数就有近四五十桌,这院子大概本就是为了宴席设计的,在邻桌相隔的位置,恰好植了一排金团般圆润的大绣球菊,院四周种植的则是约莫有一丈宽的竹林,挺拔苍翠,映着黄花,布列的位置与色彩都恰到好处,艳丽中不失雅致。
要不是蔡淳前夜知晓了蒋家与太守的那些勾当,还真要由衷地赞叹一番,只是如今看来,这钱堆出来的雅,如蚀骨之蛆般一寸寸啃咬在他读书人的自尊上。
他站在回廊角落的阴影处,一桌桌看过去,寻找礼部侍郎的身影,席间大多人穿的都是锦缎制的长袍,只有了了几人身着灰朴的衣衫,再仔细一看,那几人竟是在不断料理桌面与地面污秽物的下人们。
蔡淳从未见过礼部侍郎,只能从众人的言谈举止间,分辨要找的人,柳州太守身边的席位空着,这让他十分茫然。
正这时,隔壁席上,穿出一声豪放的笑声:“你便是本届解元?”
第10章 落魄书生与萌宠白狐 十
蒋三公子一袭华贵无比的衣装,陪着笑,给对方满上酒,毕恭毕敬地回道:“回禀侍郎大人,小生不才,幸在乡试中夺魁。”
“欸,既是解元,怎么会不才呢。”礼部侍郎半点没有从官者的姿态,饮了酒,抄起酒壶自斟一杯,高举起酒壶,扬首道,“你们蒋家三兄弟的卷子我都阅过,为官多年,我掌管举国科举乡试批阅审核,看过的卷子没有万也有数千,你们家三位公子的文章,落笔端方,措辞严谨,整篇结构完整,立意鲜明,而且一位比一位写得更出彩,实属我朝不可多得的人才!”
蔡淳攥紧了拳,心中不甘,这些肯定本该都是给予他的。
礼部侍郎又豪饮一杯,对着在场人大声道:“今日在这儿的都是百里挑一的读书人,秋弄花盛,不如就借着鹿鸣宴,效仿古人来行酒令,可好?”
侍郎大人放话,自然无人敢说不好,纷纷应和起来。
礼部侍郎环视了一周:“人数众多,那便每人只赋诗一句,就以这秋菊为题,吟不上来,罚酒三杯。”
蔡淳冲动之下,本要冲出去为自己鸣冤,听了这话顿时停下脚步,这对满腹诗书的他来说,无疑是展露的一个大好机会。
蒋三公子率先站了出来:“我先来!”他肚子里墨水算不上多,生怕想好的几句简单的都被人抢了去。
“蒋解元得留到最后。”礼部侍郎一抬手,把蒋三公子按回席位上,大步走到最尾席,随意指了一名书生,“就从你开始。”
那书生如获大赦,张嘴就来句:“秋来霜寒百艳杀,聘聘婷婷独展华。”
“俗,太俗。”礼部侍郎摇首,可人家总算是说上来了,便不罚酒,又指下一人。
两三桌过去,吟出的诗千篇一律,措字也就那几个,来来回回地用,礼部侍郎听得都快腻了,再轮了几桌,便有零星几人说不上来了,越后面,说上来的人越少,几乎不见诗词,只听见酒壶嘴与酒盏碰撞的声音,待轮到最后,蒋解元这一桌时——最后一桌都是此次乡试前十名的考生,前九人一个也没说上来。
“蒋解元,请。”礼部侍郎满怀期待地看着惊才绝绝的蒋三公子,等待一鸣惊人的好诗。
偌大的院子里,每一人都停下手中或饮酒或进食的动作,一时间静得落针可闻。
满钱袋子空脑瓜子的富家少爷静静盯着脚边的一株金菊,从来没这么厌恶过这贵气的花团子。
“嗯?”礼部侍郎许久等不到,举起杯盏在解元爷面前晃了晃,脚尖一下下点地,数着时间,“如何?”
蒋三少爷冷汗涔涔地冒出来,脑子里除了菊花两个字,什么也想不到。
“三、二、一。”礼部侍郎停下脚步。
却听院子边上一声微颤的沙哑男音打破沉寂:“酒酣谁人观孤筠,院净何须坐菊花。”
“好诗!好一句‘院净何须坐菊花’。”礼部侍郎缓缓鼓掌,看向诗音的来处,三两步走过去,翻身利落跨过围栏,走到蔡淳跟前,也不嫌弃邋邋遢遢的破衣衫,拍了拍书生的肩膀,“只是这院里翠竹成林,说是孤筠未免寂寥了些。你也是本届的举人?叫什么名?是第几名的?”
蔡淳恭敬揖身:“回禀大人,小生蔡淳,本该是这一届的举人……不,本该是……”
“本该是?那便是没考上。”礼部侍郎兀自打断他的话,“我看你诗吟得妙,是不是写文章不行?”
蔡淳眼见等来了机会,立刻开口:“回禀大人,并非小生学问不行,那蒋家三少的卷子本……”
“大人。”柳州太守迎了上来,不着痕迹地挡开蔡淳,“您看这是鹿鸣宴,把解元爷与一众举人冷在一边,是不是……”
礼部侍郎回头一看,满院子的人都停着盏箸,等他入席才敢继续饮宴,只得无趣地摇头转身。
蔡淳急了,忙嚷道:“大人!小生这次未考上只因……”
太守一记眼刀过来,昨日听闻家中进了刺客,最终什么也没捉到,如今听蔡淳这么说,不免对他起了疑。
“一次落榜不打紧。”礼部侍郎打断蔡淳,大步入了席,回头继续说道,“兴许只是时候未到,你学问不错,下届定然高中。”
蒋家老爷为了荞麦地的事务,一年总要去几次乌花村,自然认得村子里最穷的蔡淳,况且三个儿子一举中第,他也是从中作梗的一份子,忙拉了站在旁边的一名下人,悄声说了几句。
蔡淳还要追上去申诉,被赶来的下人拦住:“蔡公子,您不是这一届的举人,按理在不该在这鹿鸣宴上,若再不离开,就休怪我们不客气了。”
礼部侍郎调转脑袋,又朝这边嚷了一句:“蔡书生,好生回去念书,下一届让我好好见识见识你的真本事,三年后,我还来,届时可要去你家了!”
“是是是,蔡书生好才华。”柳州太守应和着,“这一届虽说失利,下一届必然高中!”
这话仿佛一记强心丸,种进了蔡淳心坎里,受礼部侍郎赏识,想来太守也不敢再打压他,紧绷了数年的眉心,终于缓缓纾解开,稳了稳身后的书箱,在下人的恭送下出了蒋家大门。
临走时,蒋家下人客气地取出两吊钱,塞给蔡淳,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蔡公子,老爷听说你娘身子不好,这些您就收下,济济家中的急,以后高中了,和咱家公子就算是同僚,无须客气。”
君子不无端收受人钱财,蔡淳不愿收,但想想家中揭不开锅的境况,只能把当不了饭吃的空口儒书压下,感激地行了一礼,收下了。
他明白得很,这两吊钱就算是封口费,从此这桩上不了台面的事,就互当不知,算揭过去了。
“恭喜恭喜。”苍碧在书箱里都感受到了蔡淳脚步的轻快。
“雪球,再过两年,咱家就有好日子过了。”蔡淳难得居然叫了蔡母为小狐取的名。
不远处,有个蹒跚的身影缓缓移来,蔡淳沉浸在喜悦中,没注意,倒是那人越走越快,朝这边挥手喊道:“阿淳,你总算回来了!”
蔡淳这才发现来的是自己的母亲,忙跑上去扶稳人:“娘,不是让你好好躺着,怎么到这儿来了!”
蔡母咳了几声,话语中满是焦急:“你一晚上没回来,娘怎么躺得住。是摔到哪儿了?怎么弄成这副样子。”
“没事。”蔡淳佯装镇定地拉了拉裤腿,“走夜路的时候,不小心踩水坑里了。”
“嗷呜。”书箱里的小狐配合地叫了一声,似乎在认同他的说法。
“没事就好。”蔡母心中大石总算放下。
蔡淳拍拍母亲满是皲裂纹的手背:“娘,我今天在蒋家,遇着礼部侍郎大人了,大人说我下一届定然高中,我们就快有好日子过了。”
“那就好。”蔡母笑了起来,却不是不因为蔡淳说能升官发财,只因见着了孩儿面上久违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
院净何须坐菊花。——出自:沈辂《九日登高台寺》
第11章 落魄书生与萌宠白狐 十一
逍遥界中不分日夜寒暑,若是有天候的变换,也是妖鬼们打发时间的幻术,像苍碧喜好桃樱盛绽的盛春,连云便在让楼阁外幻出了满树的粉嫩。
而凡间自然不同,往久说了白云苍狗,往近说了春夏秋冬,仿佛眨眼间,叶就落尽了,雪飘了,又化了,山花满山遍野开了,又谢了,回过神来时,一年的秋又快来了。
上年冬日,下了蔡淳有生以来见过最大的雪,雪片子鹅毛般从昏暗的空中倒下来,时落时停,乌花村的积雪整整两个月才融尽,其间蔡淳时不时就爬到屋顶上扫雪,赶不及的时候,连苍碧也四脚并用地帮忙扒拉,总算保住了摇摇欲坠的破茅草屋顶。
春刚至的时候,又来了一阵雪,倒是没积起多厚,倒春寒冷得比隆冬更甚,身子本就不好的蔡母染了风寒,病了小半个月,花完了蒋家施舍的两吊钱,才把病看好,可拖延了数年的痨病却更严重了。
这天天还没亮,蔡淳又是彻夜念书,趴在桌上睡着了,被里屋一阵猛咳惊醒,冲进屋去,只见母亲咳得弓起身子,几乎气都喘不上来。
“娘!”他刚忙倒了碗水,小心地喂着母亲喝下。
苍碧是狐身,动物的身躯长得飞快,才一年就已经长到蔡淳小臂连手掌那么长了,轻而易举地跃上床,两条前腿趴在蔡母后背上,替她顺气。
蔡母喝了水,总算缓过气,看着儿子紧张的神情,若无其事地把背后的白狐抱到腿上,抚摸着光滑柔软的毛发:“娘没事,就是被口水呛了。”
“嗯。”蔡淳心不在焉地应了声,怎么会不清楚,母亲这痨病,每到清晨的时候发作得尤其厉害。
去灶炕上把最后一贴药煎完,看母亲一点点饮尽,蔡淳从小钱箱里取出最后的小半吊钱,再过半个月,收荞麦的日子就要到了,届时又能赚上几个铜板,勉强能补贴家中的用度,可母亲的病……
“娘,我今天进趟城,晚些回来。”蔡淳把钱绳系在衣襟上,放稳钱吊,抱过苍碧,眼神有些复杂地看着长大了不少的白狐,竟发起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