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就是这样的鸟儿完本——by 落樱沾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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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按歌伸手去关窗,却被制止了。
“等它回来。”
山风吹拂他的头发,夜色里,殷成澜的脸庞沉静而坚定,望着黛色中朦胧的山水,默不作声等候着。
连按歌深知自己从未劝得了他,只好从柜子里取出一件大氅披在了他肩上。
“你说那黄毛能去哪呢。”他环着手臂靠在一旁桌上,也向窗外望着,不知道想起什么,手指捏着下巴,露出猥琐的笑容:“说不定被人抓住烤了吃了吧。”
真是一个美好的想法。
殷成澜转头看他一眼,连按歌便抿唇噤声了。
不过没一会儿,又说:“我啊就是想想而已,驭凤阁林子这么大,也就出了这一只能通人性的。”
叹口气,望着夜风中颤动的星辰,自言自语道:“可怎么就这么气人呢,爷,也就是您有耐性脾气好,能忍的了它。”
殷成澜将脸扭过去,根本不想承认自己好几次也真的很想一巴掌拍晕那小玩意儿。
他们在夜色中等了一宿。
天边浮出晦暗的黎明,寒冽的凉意从万海峰孤山大浪中散进薄薄的白雾里,雾气结满发丝,一伸手,便化作冰凉的水顺着脖子流进衣襟。
殷成澜压抑着低声咳嗽,脸色微微泛起苍白,他感觉到蛰伏的毒性正顺着寒意从他的四肢百骸慢慢渗出来,蛛丝般爬进他温热健康的血液里,挟裹着他的心肺阵阵窒息。
“我送你回屋歇着,就不该答应你让你在这儿坐着。”连按歌说这便走过去扶住了碧色轮椅。
殷成澜挥手制止,深吸一口气将疼痛压制下去,侧靠在轮椅上,按了按额角,笑容从指间流露出来,苍白的俊颜映着黛山远雾格外好看:“我的鸟还没回来,饲主怎么能不等着。”
连按歌被他这副弱不禁风的谪仙风姿闪了一下狗眼,心道可真会装啊,装的还挺好看。
这么想着,连按歌却决定违背殷成澜的意思,非要将他拖回卧房中去。
这时,窗外传来一声清脆的鸟叫,殷成澜抬起头,就看见稀薄的云雾中有一抹淡黄色的身影急促的向窗台掠来。
第22章 北斗石(四)
窗台有雾气能成的水珠, 灵江落地时丫字爪爪没站稳,刚挨到朱红的窗栏上, 就‘啪叽’一声, 脑袋朝下,屁股朝上摔了个狗吃屎。
不过不等屋里的人回过神来,他就连忙爬了起来,像个没事鸟儿一样负着小翅膀站好,顶着额上一撮晃动的呆毛,挺胸抬头无比神气,好像根本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谁摔倒了,他啥都没看见。
连按歌松开轮椅快步走到窗边:“你还有脸回来啊,一个时辰的信你自己算算飞了多久。”
灵江不耐烦的用小翅膀揉了揉耳朵,展翅滑翔到殷成澜眼前,冲他伸出一根爪爪:“带回来了。”
殷成澜并不去接,他的唇色纵然还泛白,脊背却已经笔挺如松, 神情也不见疲倦, 看着小黄鸟的眉眼有几分冷淡, 丝毫不像刚才说着‘我的鸟’的人。
“为何回来晚了?”他问。
灵江抿起嘴, 半垂下眸子,扇了两下翅膀, 重新落到窗台上, 踢着爪下雾气凝结的水珠, 说:“没什么。”
殷成澜眉头皱起:“既然你要我训你, 我就必须清楚你去哪里,吃了什么,为何晚归,你若是不配合不肯说,怕是觉得在下没资格过问,既然如此,不妨你另寻高就,驭凤阁也不必留了。”
灵江飞了一整夜,现在饥肠辘辘心情极其不爽,他又不是好脾气的人,一向惯着自己任性,现在被殷成澜这么一说,心里压抑的火便一下子冒了出来,冷冷道:“你这么说,不过是因为我能听得懂,其他的鸟、你的阿青,你又如何能知道它们的去向。”
殷成澜八风不动端坐着,手指却暗中攥紧了衣袖:“我自有办法弄清楚,不过与你无关。”
听他这么说,灵江忽然有点憋闷,觉得好像因为他会说话就故意欺负他似的,他那点小鸟的自尊心遭到了伤害,刚想再出言怼回几句,就见殷成澜控制不住的侧头低咳起来,一身肃冷也咳了个烟消云散。
连按歌连忙从桌子里翻出一包药粉倒进热水里,浓烈的苦味弥漫出来,殷成澜一口气咽下半盏,才止住了咳嗽,将剩余的药端在手上,不再喝一口,坐在一旁沉着脸。
灵江紧张的盯着他,意识到他身上的毒可能发作了,但上回的天材异宝才服下没多久,季玉山说过短时间之内理当是不会发作的。
安顿好殷成澜,连按歌不情愿的转过身,这小鸟脾气差的令人发指,安慰它还不如去安慰一坨屎,可现在这个中间人非由他来不可,因为只有连按歌一清二楚,这位高高在上的爷,嘴上说着不想要,心里早就将小黄毛当成宝了,哪能真的就放它走呢。
“哎,小东西,你是不是个子小,良心也小?我和爷等你等了一天一夜,就是为了来听你说这个的?我不清楚黄字舍的训鸟人是怎么教你的,但你知不知道,如果饲主都不了解他的鸟飞了什么地方,遇见了什么,有没有危险,适不适合飞这条路线,那请问还怎么训鸟?有的鸟喜欢高飞云空,有的则喜欢穿林海而过,有的畏雨,不适合在雨天行信,而有的则持续能力不强,只能短途来往。驭凤阁三万多只鸟,每只都不一样,你也见过舍中的不同的标识,怎么现在想不明白?”
连按歌说着,见小黄鸟沉默不语,有朝一日能将它堵的哑口无言,心中便暗搓搓的爽起来,端出一副当爹的语重心长:“你不说也可以,大不了就当成寻常飞禽,一遍一遍试飞,一次一次跟踪,总能摸清楚你为何晚归,不过嘛,这样一来,你还算个什么神鸟?”
灵江冷冷看着他,连按歌说到兴头,还伸手去摸小黄鸟的脑袋,后者机警的躲开,张开翅膀飞到了殷成澜面前,犹犹豫豫的落在了轮椅扶手上。
殷成澜垂眸看他,灵江别别扭扭的拿爪爪画圈圈,好一会儿,才憋屈的说:“我迷路了。”
他就是不太认方向,总南辕北辙,又飞的疾,等发现走错路,自己已经蹿出去老远了。
连按歌立刻叫道:“鸟会迷路?放什么……”屁还没说完,就被殷成澜瞥了一眼,只好默默吞了下去,发酵成一肚子的腹诽。
瞧见了没,什么叫忘恩负义,什么叫见鸟忘友,什么叫护犊,请继续互相伤害好吗。
殷成澜将药盏递给连按歌,抬手缓缓理了下袖口,这才转过头看向灵江:“我知道了。”
灵江道:“你相信?”
殷成澜嗯了声,“出去晨飞吧,基本功不得耽误。”
灵江只好点点头,迟疑的转身,犹豫了下,还是什么都没说,飞出了窗外。
那一团黄色在白云里穿梭,连按歌道:“爷,你真信它啊?”
殷成澜以手抵唇咳了一声:“大惊小怪。”指着墙边的一排书架,让他取出了一本簿子。
灵江在白云里绕着听海楼盘旋,心里揣揣不安,他一直觉得路痴不是大碍,但要是没有鸟会迷路的话,岂不是就显得他很独秀?不过灵江转念一想,毕竟也没有鸟能说人话说的如此顺溜。
世间万物,人无完人,鸟无完鸟,此消彼长,才是舍得之道。
灵江先在心里宽慰好了自己,又整出一套说词打算劝一下殷成澜,让他看开点,不要随意放弃自己。
灵江昨夜赶了一夜的路,今天鸟不停歇又早操晨飞了一个时辰,但原本的饥肠辘辘装满了沉甸甸的心事,直到晨飞结束,肚子都饿扁了,他都没注意到,一停下来便钻进了书房。
屋里大总管已经离开了,桌上有一碗飘着热气的汤药,披风搭在床头,殷成澜换了件墨蓝缎面的袍子,正捧着一本簿子翻阅。
灵江觉得自己应该适当殷勤一下,于是飞到床头叼起披风连拉带扯的拖到了殷成澜肩上。
然后他小心翼翼的站到他肩头,伸长小身子往他手里的簿子看去。
殷成澜看的是灵江前些年在黄字舍的行信簿,先前翻过一遍,只觉得惨不忍睹,如今再看,就看出来些问题了。
——昌平三年一月初三,南北山试飞,三日还,延二日有余。
灵江不自在的动了动尾翼:“这个是没找到路。”
殷成澜眼角往肩上的扫了一下,又翻了一页。
——昌平三年二月初九,邙江镇至阁邸行信,小雨二日,七日还,筒裂,延四日有余。
灵江道:“嗯……下雨了路更不好找,也迷。”
殷成澜继续翻,灵江伸长小脖子,继续道:“还迷。”
一直翻至一半,迷路迷的娘都不认识的灵江忽然激动叫道:“这个不是迷路,和几只黑鹰打架来着。”
殷成澜抬起下巴,转头道:“为何打架?”
灵江拿小翅膀一下下戳着爪上的脚环:“饿了。”
小肚肚还配合的‘咕噜’一声,真是有声有色。
殷成澜:“……”
他将行信簿合上,放到腿上,放松了姿势,微微斜靠着轮椅,曲肘撑着脸,抬手将肩头的小黄鸟移到手指上,然后端到膝头。
灵江忐忑的从他指尖挪到他膝盖蹲好。
小黄鸟小模小样,蹲卧下来时圆滚滚的一坨黄,仰起头时,水汪汪的小圆眼,黑的纯粹,折射着清晨阳光的细碎光芒。
殷成澜第一次发现它还挺好看的。
灵江只觉得男人的眼神格外专注,沐浴在这般目光之下,饶是灵江见惯风浪的厚脸皮都忍不住隐隐有些发热。
他与他对望着,眸子怔怔的坚定不移,脑子却已经信马由缰,想起夏天瀑布喷溅的水雾,春天微风吹拂过嫩草,秋天的黄昏染红了大海,冬天开在纷飞大雪里的梅花。
然而这世间一切美好的瞬间,都比不上他被殷成澜这般凝神望着。
望的他一颗小心脏噗通噗通来回荡漾。
荡漾了好大一会儿,才荡回正主身体里,灵江注意到殷成澜眼角不易察觉的疲惫,想起连按歌的话,心里又是一阵紧缩,他记起自己每次晨飞时殷成澜都等在窗里,一落地就能看到他清隽挺拔的身姿,连这一次都不例外。
灵江在心里问自己:“他每次都等着我回来吗?”
没有人回答他,然而殷成澜已经这么做了。
殷成澜本来正思忖如何处置一只会迷路的鸟,谁知看着看着,竟感觉膝盖上被小鸟卧着的地方慢慢热了起来,他讶然伸出两根手指,将那一坨夹了起来,悬在眼前,道:“你怎么了?”
灵江眨眨眼,把脑袋埋进翅膀下面,害臊了。
殷成澜一身寒毛倒竖的将他搁到了桌上,说:“你喜欢你的窝巢吗?”
灵江不明所以,不知道他指的是哪个,想了一下:“还成吧,天地之大,住哪都成。”
他不挑住,所以能搬到你卧房的屋檐下面去吗?
殷成澜顿时便明白原委了,信鸟之所以能千里传书,便是因为恋巢,不归巢,不吃不喝,不死不休。
他年少时曾带过一只名唤扶波的信鸽去了南疆的战场,扶波在敌我阵地之间飞纵来往三万里传送军情,直到被敌方发觉,派出弓箭手绞捕猎杀,在最后一次从潜伏在敌军的细作中得到情报后,扶波在送回的路上遭箭雨拦截,拼死才飞出回到营地,然后,就这么在殷成澜的目光中血肉模糊的僵死在了半空,重重跌落进了鸽舍。
归巢之心便是如此。
信鸟一旦认定巢穴,便终生不移,而灵江则不同,说搬家就搬家,实在没有节操。也是让殷成澜轻易便想到了问题所在。
他既然也能归来,就不可能是完全不认识路,抛却皮肉,往骨子里看,大概就是要回去的地方让他生不出眷恋,没有不回不休不死之心。
殷成澜根本不信它是一只会认认真真认路,辨别方向的小鸟,依着它的性子,大概就是随便飞飞,等飞了好久,还不到目的,才从天外神游回来,开始仔细的琢磨方向。
毕竟认路是鸟的天性。
虽然成为他的鸟还没多久,殷成澜便将灵江小黄毛的尿性摸了个里外通透。
他所猜不错,不过这次,灵江并未神游天外,而是神游到了他的身上,才无心飞行,以至于认错了路,被想念之人问起时,才愧于说出口。
殷成澜不晓得自己一把年纪还当了回红颜祸水,说道:“你若不喜归巢,总要找出来一件东西,成为你必须回来的念想,你若不归或迟归,便会因此寝食不思,辗转难安,唯有此物才能成为你的牵绊,有了牵绊,你就不得不专心行信,归来时迫不及待。”
灵江看见山风吹开殷成澜鬓角的青丝,那张脸在夏末的微风中格外清晰俊逸,他喃喃道:“人行吗?”
“自然可以。”
灵江便道:“那就你吧。”
殷成澜一愣。
灵江站了起来,缓缓道:“如果我知道你在等我,就一定会回来,会按时回来,会竭尽全力尽快回来。”
殷成澜从未想过有一日自己竟能听见此番感人肺腑之言,而且还是从一只鸟嘴里说出来的,哑然半晌,笑道:“行吧。”
心里却想,这小鸟若是人,在哄人一行当里也算个中高手了。
之后灵江才吃上了他一天一夜以来的第一顿饲料。
接下来的两三天里,殷成澜依旧要求他目的试飞,一次是往北海域十公里的渔船上传书,一次是往南过三个城镇、入山林的庙宇来回。
灵江虽嘴上答应,但骨子里的懒散哪能一时间就褪的干净,只好将‘殷成澜’三个字念经似的来回在嘴上骨碌,提醒自己他还在等他,这才险险的按要求归巢。
这几个行信地并非是真的传书,而是驭凤阁里训练幼鸟常用的几个据点,灵江来往途中常见身侧幼崽振翅疾飞,于是他故意飞的极快,将幼鸟落在身后,等他先回到驭凤阁,就恬不知耻的跑到殷成澜面前邀赏,摆着身后七乱八翘的尾巴毛对着自己毫不留情的一通赞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