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就是这样的鸟儿完本——by 落樱沾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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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好像停了,四周静悄悄的,一阵微风拂过,擦着雪面发出沙沙的声响。
灵江正要飞出马车,去给严楚二人寻一处合适的地方,就听严楚在背后忽然道:“你有没有发现殷成澜并不着急寻找最后两种天材异宝。”
小黄鸟背影一顿,严楚仰起头,望着和地面一样灰白肃杀的天空,缓缓说道:“因为他也知道,最后两味天材异宝怕是找不到的,他寻了十年,其中艰辛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从他找上我的那天起,他已经多活了十多年了,现在驭凤阁出了事,就相当于他已经亲手将自己的退路断干净了,所以,兴许他根本也就没打算再去找的。”
灵江转眼幻化成人,站在冰冷的雪地里,雪下的很深,没过了他的膝盖,他背对着严楚,面无表情的望着眼前万籁寂静的冰天雪地,将拳头一点点攥紧。
怎么会没有察觉到,他又不傻。
从驭凤阁出事的那一刻,殷成澜做出的选择就知道了,十年的血海深仇像如影随形的空气一样,随着他胸膛起伏,不断萦绕充斥占满了他的血液、骨骼,他的双眼只能看到残废的双腿和被背叛的仇恨,他的梦里全是狰狞与怀疑,他的生命除了复仇再无更多的意义,即便他站在与世无争的人间仙境,心里装的仍旧是晦暗不明的猜疑。
仇恨是殷成澜和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如今他正一点一点斩断这根线,等线断了,他就了无牵挂可以离开人世。
殷成澜早就不想活了,灵江知道。
他唇角抿成一条锋利的线,脸色苍白,唇上无色,唯有一双眸子深沉如黑夜,他冷冷的勾唇,说:“他不找我找,他不解我解,他想死,也先要问我答不答应。”
严楚意外的看了他一眼:“我也希望他活着。”
不然之前的六种天材异宝岂不是全喂狗了,便道:“如果他的毒不发作,还能再撑六个月,你要真有本事找到余下的两味,殷成澜就是想死,本神医也能救活他。”
灵江淡淡嗯了一下,严楚钻出马车,捡起马鞭,说:“走吧,我们在附近的村落等你带他回来。”
他恶意的弯起唇角:“如果他不回来,就把他绑了,再不行,就用强的,我这儿还有药,你要不要?”
灵江回给他一个轻蔑的眼神,迎着大风走进了雪地里,没走多远,又转过身回到马车边上,严肃的伸出手,说:“给我。”
还是带点药吧,万一殷成澜跟黄花大闺蜜一样激烈反抗呢。
灵江飞了七天七夜,几乎没怎么歇息,终于赶在中原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回到了万海峰。
大火已经停了,可漫山遍野都是焦黑破败,曾经精致的楼阁只剩下危危倾颓的几根柱子,还勉强直立着僵硬的身躯,在山风中吱嘎呻吟,随时都有葬身大海的可能。
灵江落在一片焦土里,这里曾是殷成澜的书房,他的泥筑的鸟窝被压在几片烂砖瓦的下面,已经破碎不成样子了。
灵江想了想,啄了一片泥巴收了起来,然后不再留恋,张开翅膀滑翔出去。
不知是否经历过一场战役的缘故,今年的海岸边格外荒凉肃杀,平日里偶尔还有几艘小船飘在浅滩上,现在已经完全看不见了。
灵江在天空盘旋,眼尖的注意到临滨城外驻扎的军营。
四大营挂着朝廷的帅旗,正是皇帝派来围剿驭凤阁的军队,他在来之前沿路打听过,半个月前一把大火烧上万海峰,将驭凤阁烧了个精光,朝廷军队攻占山顶,终将驭凤阁众人逼死在了峰顶之上,驭凤阁阁主殷成澜重伤失踪,下落不明,这场轰轰烈烈的镇压以朝廷为胜利,唱响了最后的结束曲。
与朝廷作对,殷成澜付出了惨烈的下场。
灵江无声无息落在营地外的树梢上,将他收集到的信息做了简单的分析,他有一点想不明白,殷成澜谋划这场厮杀究竟是为了什么?但凡脑子没坑也能知道破釜沉舟不是这么破的。
他沉默的看着营地里来回走动的士兵,忽然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营帐中,灵江黄杏大的脑袋迅速反应过来,猛的从树枝上跃起,截住了那道身形。
那道身形有一张陌生的脸庞,灵江却毫不犹豫冲到了他的面前。
那人眼前一花,只觉得一股杀意扑来,他忙往一旁错了一步,腰间的剑已经猝然出鞘挥了出去。
灵江躲过剑气,一爪踩到了薄薄的剑刃上,小翅膀张开,如雄鹰展翅,风姿飒爽。
那人看着在风中呆毛凌乱的小黄毛,无言以对,只好抖了抖剑,将小黄毛抖掉了。
片刻后,灵江坐到了主帅的营帐里。
那人走了进来,撕掉了脸上的人皮面具:“你怎么认出来我的?”
灵江面无表情道:“屁股。”
走路太骚。
连按歌摸摸臀部,脸颊涨红,一脸羞愤难当:“难道你没事总是观察我的屁股吗?”
顿了一下,又叫道:“十九爷知道这件事吗?!”
灵江:“……”
哦,这次算你赢了。
第47章 寒香水(八)
为了挽回面子, 灵江又道:“我看十九的时候顺便看到的。”
连按歌:“……”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庆幸屁股没被觊觎, 还是该悲伤翘臀无人欣赏。
最后, 他只好同情起殷成澜, 都已经坐到轮椅上了, 还要被鸟打量屁股。
“他人在何处?”
连按歌眼神飘了一下, 见灵江幻化成人, 就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将人往帐中的行军矮桌边上带, 取酒壶给他倒了一杯酒,笑嘻嘻道:“没喝过吧,这可是四大营从边塞带回来的胡羌酒,你尝尝够味不够。”
灵江仰头干了,手里握着酒杯,问:“十九在哪?”
连按歌喝了自己的酒, 又给灵江斟满:“这酒要喝两杯才能尝出味,来,再来一杯。”
灵江眉头都不皱一下,又一口干尽, 没什么表情的看着他。
连按歌心里发虚, 后悔自己只说了两杯, 于是又拎起酒壶往他杯中倒,打着哈哈说:“没尝出味吧, 来, 再喝两杯你就尝出来了。”
说着就要去倒满, 酒壶细长的瓷颈刚碰到酒杯,只听‘呲嚓’一下,灵江手里的酒杯蛛网般爬上许多裂缝,接着,他抬起手,在连按歌面前一点点松开手指,四分五裂的的碎片当当啷啷掉了一桌子。
连按歌毫不怀疑,自己再倒下去,这就是他的下场。
灵江平静的盯着他,一字一句道:“殷成澜在哪里?”
连按歌放开酒壶,收起嬉皮笑脸,将自己的佩剑放到桌上,修长的手指轻轻敲着银色的剑刃,他的脸上一点畏色都没有,神色之间隐隐透露着金戈铁马的凛然肆意,淡淡说:“爷有要事处理,不在这里,去向属于机密,恕不能奉告。”
灵江看着他,连按歌有种奇特的气质,插科打诨耍嘴皮时总觉得他亲切和善极好相处又好欺负,每每三两句就能将他点炸,让他跳脚怒骂哭笑不得。然而又有时候,他无意间流露出的深沉内敛,肃穆无畏,又令灵江钦佩,好像随时随地他都能摇身一变,成那千军万马之前我自巍然不动的将帅,任尔刀枪剑雨,也要誓死守在殷成澜之前。
得此下属,乃是殷成澜的大幸,灵江想到,这种人就是逼死他,想要套出主子的下落都是不大可能的,这对殷成澜是好事,但自己千里追妻,想要的可不是来和这位忠心耿耿的属下大眼瞪小眼的。
于是,一时间心思百转,灵江不愧生了颗七窍玲珑心,瞬间便想到了办法。
他就那么坐在那里,连眼睛都未眨一下,营帐中的气氛却忽然一变,从紧张对峙变成了另一种说不清的感觉,然后,不等连按歌诧异的品出这是什么滋味,就看见这位气势汹汹的鸟兄眼睛红了。
不是那种杀红了眼,也不是姑娘家盈盈粉泪的红,而是红的克制内敛,好像有万千委屈和心酸都含在里面,但他偏偏不说,强撑着神色无常的皮囊,任由心中支离破碎。
连按歌瞪大了眼,心道:“我的娘,这什么情况?”
灵江嘴唇紧抿着,像是撑不住了一样,不甘心的闭上了眼,点点头,一说话,嗓子都哑了:“好,你也替他瞒着我,真好。”
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深吸一口气,缓缓说:“没想到竟是这种结局,我都还没放弃,他却先放手了,殷十九,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说着,失魂落魄的往帐外走去。
连按歌错愕的看着他伤心欲绝的背影,将刚刚的几句话飞快过了一遍,脑中立刻演了一场‘恩恩爱爱却因某些误会有情人天各一方的虐恋情深’戏码,心中咯噔一下,自己还没想好要说啥,身体却已经先了一步,走到灵江面前拉住了他的胳膊。
灵江回头,眼中神采只剩下一片黯淡。
“你、你和爷怎么了?”连按歌硬着头皮说。
灵江道:“你不是知道了吗,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停了一下,皱起眉,好像在忍受着心里针扎的疼痛,“他已经打定主意要去死了是吧,可笑我刚从疆北回来,还真以为他愿意同我去寻最后两味天材异宝。”
连按歌在殷成澜身边待得很久,虽然没有灵江那么通透,也总算有一点心知肚明,况且十九爷也曾经亲口说过,他寻找解药只是为了不让自己死在皇帝之前,而等复仇之后,他的毒最后能不能解,并不重要。
这十余年来,连按歌虽没有殷成澜这般执念,却也是一心一意扑在复仇之上,从未想过报仇之后的日子,他听灵江几句只言片语,乍然就想明白了怎么回事。
——难不成是十九爷觉得最后两味药引子寻不到了,就放弃治疗,怕小情人……鸟伤心,就寻个借口抛弃人家,专心致志复仇,然后等死?
他浑身一哆嗦,看着灵江落寞的表情,越想越觉得可能,十九爷半生都为仇恨活着,已经够可怜了,还要为仇恨去死,这一辈子岂不是白活了。
他瞅着灵江,虽然这小贱鸟总是很欠揍,但现在看起来真的很伤心,也是真的爱慕十九爷吧。
连按歌犹犹豫豫,想起殷成澜‘我爱你我要你但我就不说’的龟毛尿性,拿不准自己到底应该坚持自我不告诉他爷的下落,眼睁睁看着有情人就此分别,还是应该推波助澜,顺十九爷的尿性,当中间撑篙之人,将小黄鸟送到‘嘴上说着不要心里爱你要死的’殷成澜面前。
灵江见他犹豫,心知此法有效,还差一点火候就够了,便眼里含起欲落不落的水雾,喑哑说:“你去问他,既然早已经打算放弃,又何必来招惹我。灵江虽不是忠烈之人,也愿从一至终绝不后悔。事到如此,只有先走一步,到黄泉下去等他。”
说完甩开他的手,走出了营帐。
连按歌心里一惊,连忙冲了出去,将灵江连拉带拽扯了回来,一把将帐帘挥下,心有余悸道:“你、你要问就自己去问吧,我不去。”
灵江默默看着他。
连按歌咬了咬牙,叹口气:“我可是看在你跟爷不同寻常的关系上才说的,你记住,千万不要泄露爷的踪迹,不然,我们十几年做的谋划就全白费了。”
灵江道:“我宁愿死,都不会害他。”
连按歌点点头,附耳过去,说了一处地名。
临走前,连按歌望着飞上天空的小黄毛,浑身闪着慈爱的光芒:“你可要劝劝爷,什么事都能放,唯有解毒不行。”
小黄鸟拍拍他的肩膀,正色道:“好,我会转告我夫人的。”
说完,振翅消失在了夜空里。
海风吹拂远处的海面,几天之前的血腥和杀虐很快便被奔流不息的大海带走了,就像滚滚而去的历史长河,不论多么惊鸿绝妙之人都只是昙花一现,这一世短暂如浮光掠影,纵然曾锥心泣血,也望有一日能花好月圆。
连按歌蹭蹭下巴,意味深长道:“夫人啊……”
按着连按歌说的地址,三日后,灵江落在了黎州一处青山绿水的寺庙中,此时外面已经隔三差五的下几回小雪,而这山中却是绿意朦胧,漫山遍野栽种的松柏和白的雪交相辉映,组成了一副游离于山水墨色之外的清新景致。
而那座寺庙就掩映在绿松白雪之间,远远望去,好像仅在尘世中留下一抹红瓦飞檐的屋顶,含蓄而温柔的望着人间。
小雪纷纷的飘。
灵江悄悄落在古寺院中的大铜钟上,单爪站在钟顶上,另一根爪子捏着一根松针抬到脑袋上,正姿势潇洒的在……梳头。
真的很注重仪容仪表了。
“我来吧,路滑,师父且去歇着,”忽然有人步出佛堂,手里拿了把扫帚,与说话的人一同出来的是个年纪颇大的老僧人。
老僧人慈眉善目,唇下留有仙风道骨的白须,合掌念了句佛号:“空尘,你悟性极高,为师本不该多言,但为师知晓你与尘世有宿命之缘,无法真正舍弃,若有一日你处不得处之位,行你不得行之事,你且记着‘人无善恶,善恶存乎尔心’,你本性干净,有些事反而不必介怀。”
那人是个很年轻的少年僧人,约莫十四五的年纪,声音还带着介于成熟和青涩之间的沙哑,他恭敬的躬身向老僧人一拜:“徒儿记着了。”
老僧人道:“去吧。”转身走进了佛堂大殿中。
那人往院中走来,灵江看清楚他的脸时一愣。
这少年生的如此面熟,他竟然好像哪里见过似的。
灵江站在铜钟顶上将扫雪的少年仔细看了一遍,又觉得这个人他不可能见过的,他的记性不差,甚至很好,况且这个少年气质特殊,就是擦肩而过,灵江也应该会记着的,这么来说,他应该是见过和他相像的人才对。
灵江垂眸思考着,另一根爪子缓慢的梳着头上的呆毛,眼角忽然闪过一抹银色,是他的脚环,灵江一怔,震惊的抬起头,瞳孔骤然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