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心人——by浮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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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找梅西娅?”女人疑惑道,“你们是谁?”
芭芭拉尖刺道,“少啰嗦,笨丫头!我在这里受人追捧的时候还没你的事哩。”
“好吧。不过我想你们得自己进去见她了。”她瞥了一眼芭芭拉的模样,侧开身,似乎并不想和她争吵,“她得了梅毒,已经半年多了,医生说她很快就得死了。她现在被关在一个小屋子里,没人愿意去看她那可怕的脸和身体。”
“我还以为她没有什么朋友呢。正好你们来了,趁着人还没死见她最后一面吧,我觉得她撑不过这几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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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间散发着腐烂潮湿木头味的小屋,干裂的墙缝漏出阴风。狭仄房间的一侧摆着一张小床,被褥发黄发硬,已经很久没人来更换了。湿冷的床铺上躺着一个气息微弱的女人,她全身都长满了溃烂的红斑,如被蚂蚁啃食过的地图。这就是梅西娅,不是我记忆里那个妩媚多姿又阴险狡黠的女人,那双手臂不再如鲜奶油一般柔滑软腻,那头红棕色的卷发也不再如木莓一般光艳润泽,她漂亮的眼睛成了两条黏满眼垢的窄缝,丰润的嘴唇皱缩得像吃了一大桶芥末。
这个曾经惊艳绝伦的美人儿此时虚弱地窝在脏乱的床上,连照顾她的人都没有。芭芭拉静静地站在梅西娅的床边,低声道,“真是讽刺啊,梅西娅。”
梅西娅扭过头,望见芭芭拉那粗短的身体和丑陋的脸,露出一个凄然的笑,“谁说不是呢,芭芭拉。我还曾经因为你……那个样子嘲笑你。可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连动的力气都没有了。……啊,芭芭拉,你离开这里的几年,过得好吗?”
“好,也不太好。”芭芭拉道,“我会杀人了,梅西娅。我杀了不少该死的负心汉,没人敢肆无忌惮地欺负我。但如你所见,我还是个满脸黑疣的侏儒。这个该死的红发小子集结了一群臭流氓,讨厌的东西加倍了,他们成天叫我‘该死的侏儒婊_子’……”
梅西娅的眼中闪烁出泪光。芭芭拉住了口,想了半天,才默然说道,“不过是下地狱的前奏罢了。”
“别这么说,你很幸运,芭芭拉……”梅西娅虚弱地笑道,“不管发生什么事,他们一直在你身边,不是么?”
“没有人来看你么?那个肯特伯雷家族的老男爵,喜欢弹唱古典乐的小伙子,包括那位对你忠心耿耿的男教师……”芭芭拉说着,伸出手握住了梅西娅那只鼓满疮疤的手。梅西娅深深喘着气,如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抓住芭芭拉的手,“不在了……早就不在了……芭芭拉……没有一个人……只有你……只有你……芭芭拉……”
她哭了起来,泪水从那张畸形的面庞流下。芭芭拉踮起脚尖,吃力而执着地用手擦拭对方面颊上的泪痕,“不哭,梅西娅。不要哭。”
梅西娅粗浊地喘息,热烫的泪珠在她眼眶里打转,“在我得病的这么多日子里,每一天夜晚,死神都会来到我的梦里。我哭着跪倒在它脚边,告诉它,亲爱的死神,我已经受够了被病痛折磨。我请求它取走我的生命,可它总是没有答应,所以我就一直……这么半死不活地……”
“我……我一直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死掉……直到今天,我才发现……原来,它就是想让我见你一面……让我明白,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人……”
她一口气说了许多,说得自己的气息愈发浊杂。她紧紧攥着芭芭拉的手,那两只曾扇过彼此不知多少个耳光的手握在一起。芭芭拉的背影一直冷静得出奇,仿佛此时她不再是那个容易歇斯底里的、因命运戏弄而崩溃的女人。她抱着梅西娅,仿佛母亲在拥抱着自己的孩子。我看出来她几乎要痛哭出声,但还是忍了下来。
罗在我身边悄声道,“莱蒙……芭芭拉和她……”
我道,“你见过院子里两只相互对着翅膀狠啄的母鸡么?”
“呃,见过,怎么了?”
“那就是芭芭拉和梅西娅曾经的样子。听说在芭芭拉未受诅咒之前,梅西娅一直活在芭芭拉的阴影之下。后来芭芭拉受到诅咒,梅西娅就是黑桃妓院里最漂亮的女人,可算扬眉吐气了。自打我见到她们起,这两人就吵闹个不停,扯头发,撕衣服,咬鼻子,一闹起来可什么都干得出来。”
“芭芭拉……芭芭拉……”芭芭拉跳上床,靠在梅西娅身边。浑身红斑的女人靠在她的怀里,目光温柔而安祥,“谢谢你在最后来看我……芭芭拉……”
“即使是你最讨厌的我,来见我最讨厌的你?”
梅西娅笑了,弯起的嘴角镶嵌般定格在衰朽的面颊上。她们就这么靠在一起。不知过了多久,罗低声道,“她的生命终结了。”
芭芭拉没有动。我道,“正好,本来我们就是为了找一具死尸,现在可以……”
“不,莱蒙。”芭芭拉低下了头,“我不想。”
“为什么?”我道,“这可是个大好机会。罗,现在你可以开始了。芭芭拉,站到镜……”
芭芭拉又开始歇斯底里了,“你还算个人吗,莱蒙·骨刺!”她崩溃般哭了起来,将梅西娅毫无生气的头颅抱在胸前,“她以为我爱她……她以为我回来是关心她……可我却是为了我自己……多讽刺啊,为她送终的竟然是最讨厌她的我……为什么一个人也没有,她以前是那么的……现在你让我利用她的尸体,我怎么能——!”
“哦。”我冷冷道,“不好意思,要是我我就不会感到愧疚。我还记得她是怎么对待你的。何况这种放荡淫_乱的生活是她的选择,她只是恰好倒霉了一点……”
芭芭拉哭泣道,“但她现在已经死了!别再说了,你这个没心肝的家伙!”
我偏过头,“好吧。”要是死就能抹去生前的罪恶,未免太简单了些,反正我是不信将来我自己在死之前会被那该死的天堂之光召唤。
“梅西娅的亡魂还在这个房间内,虽然很微弱,但我可以感受到它。”罗小心翼翼地说,“要……我帮忙询问下她的想法么?”
芭芭拉呜咽道,“这……这……她会不会……”
罗简单地安抚了她一下,静伫在原地和那看不见摸不着的亡魂交流。我坐在一旁,看他站得离芭芭拉和梅西娅的尸体如此接近。芭芭拉眼含泪水地望着他,真有趣,几小时前她看罗的眼神还充满了戏谑和嘲讽,现在却是期待和希冀。那两人站得离我很远,连看也没有看我一眼,更别提把我刚刚的话放在心上。撒旦啊,我都能看见那两颗头顶愚蠢的圣光了。
我忽然便感到了不快,阴郁压抑的情绪如乌云般在我的心中膨胀。这个亡灵是我的。我在心里对自己咬牙切齿地说——他是你的。
“罗。”我道。
罗如梦方醒般转过头,我似乎打断了他与亡魂的交谈,但他还是不愠不火地看向我。我把他拽到自己膝盖上,用手臂紧紧箍着他的腰。芭芭拉不满地瞪了我一眼,我扳过罗的脸开始在上面又深又重地亲吻,用舌头勾勒他饱满冰凉的唇线。他似乎被我突如其来的热情搞得猝不及防。待他焦虑又羞赧地说梅西娅还在等他的答复,我才阴沉地放开了他,让他在我禁锢的双臂中继续。
“你真是个不知羞耻的变_态。”芭芭拉骂道。我懒得理她。
第12章 象牙塔
“这……天呐……竟然真的……”芭芭拉难以置信地看着镜子里自己的模样,她将手战战兢兢地抚上镜面,映出一双初雪般白腻的纤纤玉手。她抚摸着自己蜂蜜色的卷发,浓密而光滑,就像被海风卷起的线条优美细腻的波浪,在她天鹅般纤细白皙的脖颈上弯出一个迷人的弧度。芭芭拉望着镜子里的自己,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逐渐闪烁出晶莹的光芒。
“不敢相信……我竟然还有一天能看到……哦,这真的是我吗?!”她捂着双颊,站起身,又惊又喜地盯着镜子里那个高挑性感的女人。她从裙摆下方探出一截纤长白嫩的小腿,仿佛要晕过去一般尖叫一声,把脸埋在手心里拼命摇脑袋,像个刚被暗恋的男孩告白的傻女孩。
我道,“当然是假的,没解除咒语的你本质上还是个侏儒。你可别忘了。”
“噢,给我闭上你那张臭嘴!”
“这是贷尸术。”罗道,“我询问了梅西娅的意愿,她说她非常愿意把尸体借给你来映魂,隐匿你的本来面貌,只要你不嫌弃。”
“嫌弃?哦,怎么会?!”芭芭拉双眼放光地从椅子上跳起来,拎着裙摆在屋里欣喜若狂地旋转,“啊!这真是个奇迹,就好像重新——重新活过来一样!啊,感谢撒旦,我的容貌回来了!”她低头看见了身上那条脏兮兮的破布裙,厌恶地扭过头,“瞧瞧这条裙子,实在太难看了!我一定要扔掉它,它可不配穿在我的身上!”
罗道,“贷尸术是有限制的,芭芭拉。你不能被阳光直射到,那样会让你恢复原样……”
“我知道!哦,我要买一顶镶着钻石和羽毛的大帽子,买几件礼裙和折扇!连街上那些丑得要死的母猪都有那么昂贵的衣物,我就该拥有最好的!”
这个蠢女人得意忘形地对着镜子左照右照,扭着纤细柔嫩的腰肢摆出各种慵懒又风情的姿势,一边挺胸一边翘臀,摆成一个前凸后翘的字母,骚得可以。
我对罗道,“我们走吧。”
“等等!”
芭芭拉叫道。我转过头,她跟一只从天空坠下的火烈鸟似的扑到我怀里。我盯着她。她性感火辣的身体紧贴着我,小鸟依人地磨蹭,而且很会找地方蹭。我能感到胸前挤压着我的绵软的弹性,断臂阿姆可最他妈喜欢这两个玩意儿了。
她那双白嫩的手臂勾住我的脖子,比玫瑰要娇艳的红唇凑在我耳边轻吐热气,“我好不容易恢复了过去的样子,怎么着也该感谢一下一直照顾我的柠檬小男孩~哦,我感觉现在的状态简直完美,要不要和我……”
我推她一把,拉过旁边的罗响亮地亲了一下。我道,“看到没,你对我的吸引力还不如一个死人。”
“妈的,滚滚滚!我可不想看一对狗男人在我面前亲热!”她恼火地骂道,又兴冲冲地凑到镜子前梳理自己的卷发,一边梳还一边快活地唱着歌。
“你别忘了,芭芭拉。”推开小屋的门,我侧着脸,漫声对着兴高采烈的她说道,“别忘了你到底是个什么样。”
她不耐烦地摆摆手,似乎还陶醉在镜子里那个女人的美貌中不可自拔。我耸了耸肩,同样的话我才懒得说第二遍。我问罗,“有想去的地方么?”
罗一怔,“想去的地方?”
“闲来无事。”我道,“你不是一直挺想去红心广场么?那里有爱情女神的雕像,情人锁之墙,彩虹喷泉,还有街边谈情说爱的恋人们。正好我今天不想做别的,我们到小镇上逛逛吧。”
“啊……逛街,为什么?……啊不不不,我是说……我……好的,莱蒙!”他语无伦次地说,激动得仿佛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中了。
“那就走吧。那里最近在布置婚礼,我猜一定……”我将视线移出门,冷笑一声,“一定,热闹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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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罗在一起的时间过得挺快,当我们从红心广场出来,晚霞织就的锦缎已经铺满了天幕,夕光嵌在洁白的云垛上,像一块块调了蜂蜜的板条枫糖。花牌镇上鳞次栉比的白色橡木小屋仿佛被刷了一层金漆,镇民沐浴在澄黄的霞光下,听那座伫立于小镇中心的晚钟接连发出沉重连绵的梵音。
一群白鸽从巧克力色的地砖上扑棱着翅膀飞走了。我坐在长椅上,望着远处屹立的十五座象牙白色石塔。听负责修筑这片塔林的工头说,这是艾略特皇帝在重筑花牌镇时特地指定的建筑。初建时只有十四座小塔,以后一年建一座,今年第十五座塔才刚建成不久。
十五座,十五岁。我盯着脚下如甜蛋糕般缤纷绚丽的地砖,那白塔如蜡烛般伫立在这里。一股恶心感涌上喉头。我掐着自己的手腕,拼命才忍住那想要焚毁这该死的一切的冲动。艾略特,艾略特……我在心里疯魔一般念着这个名字,双眼烫得像被烧火钳烙过,紧捏的拳头几乎压碎了骨头。
【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记得你真正的名字,没有人记得你原本的模样,没有人记得你的降生之日,没有人记得你的亡逝之时,甚至连你自己也忘记了……】
【那么我会替你记住这一切,我的爱。】
我扯下了我的金发,将它碾在脚下。那头比地狱之火还要狰狞的红发露了出来,被风吹得凌乱不堪。我深吸一口气,感到头顶那股窒闷感消失了,冰冷的空气重新充满了我被怒火烧灼的胸腔。
“莱蒙,你听,有琴声。”
罗半蹲在我身侧,像只被阳光晒舒服的猫般仰头望着我。我被他唤醒,果真听到了一丝似有若无的里拉琴声。那琴声源自小广场另一侧的一家三口,那位开朗风趣的父亲正弹奏竖琴逗他的孩子和妻子开心。罗望着他们微笑,恬静的侧脸容光焕发,珍珠色的面颊透出淡淡的红晕。
“真好。”他轻声呢喃道,“多么幸福的家庭。”
夕阳落在他柔软的发丝上,将那忧郁的苦茶色映出温柔的光泽。我坐在长椅上,抚摸着他的脸,他像一只温顺的小猫那般蹭着我的手心,似乎感到很舒服,眉宇间一片安逸闲适。
他喉中逸出一声轻吟,“主人……”
“不是说了么,叫我莱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