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心人——by浮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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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悦,百分之四十。愤怒,百分之五。悲伤,百分之三十。恐惧,百分之二十五。按照这个比例,我就可以用这些道氏球,无限复制你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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铺天盖地的蓝色光焰犹如汹涌的浪涛,朝罗的身影扑去。气势千钧的焰流冲击在脆弱的光屏上,我看见我的亡灵如海啸中的一叶小舟,艰难地在眼镜混蛋骤然爆发的亡灵之力下躲闪。
我在这压倒性的差距前哑了声,正如当初我在兀鹫城,看见癫狂的罗在苍穹飞舞,尖笑着要杀死所有人一样。我双眼赤红,吞咽了一下,紧攥的拳头终是松了开。
即使这回场景重现,我也不会选择戳碎他的大脑。
我情愿他就是最初的那个“罗”。那个给予我无数安慰与爱、我最迷恋的模样。
“没关系,罗,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吼道,“我烂到阴沟的人生中幸而遇见了你。我亲爱的,我们这就一起死!”
在我最后一个音节落地时,另一端突然传来更为猛烈的咆哮。属于罗的亡灵之力如空中爆裂的烟火,泛起一波又一波光芒四射的浪尖,将眼镜混蛋的光焰打散!
模糊的光幕后,我仿佛又看到了当初那个杀气腾腾、势不可挡的亡灵。罗手中的巨镰叉开八片镰齿,光焰在他的眼洞中摇曳,但不是浑浊的血红,而是比任何水波都要清透的湛蓝。
“该死的……”
眼镜混蛋显然也料想不到罗的力量会突然爆发得这么强悍,但他明白我一定起了关键因素。那只完好的右眼简直要滴出血来,他一边让更多道氏球落入他的光焰中,一边游走到我身后,一把掐住我的脖子!
我感受到他的动摇。这个眼镜混蛋,即使没有心脏,他全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也在战栗。
我在他坚固的钳制下哈哈大笑。眼镜混蛋咬牙切齿,用恨不得将我剥皮拆骨的声音道:“我现在就要拧断你的脖子,就算皇帝怪罪,我也要将它拧下来……”
我依旧大笑,但喉咙在光焰的烧灼下逐渐干涸。眼镜混蛋还未把我的脖骨掰断,罗凝聚着光焰的巨镰已将他从我身边击开。那混蛋以最快的速度调整姿态,应对罗一刻不歇的怒击,动作愈显吃力,难以招架。
“我们谁也不会死!”我的亡灵怒吼道,“该死的是你!”
道格拉斯·海登的身影被击飞出去,滑开一线锋利的光焰,冲断了悬挂着最美丽的眼球的细线。
那颗储存着罗的记忆的道氏球,从半空缓缓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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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我眼里突然被拉长。
在我凝固的视野里,幽蓝色光焰和战斗的亡灵通通成了剪影,唯独那颗蓝莹莹的眼球以羽毛般的速度下落。它跌在罗的肩膀上,破碎,光芒如飞溅的水珠,从眼瞳里逸出,物归原主,钻进了罗的两只眼洞里。
【轰隆——】
短暂的静止的时间过后,伴随着大地恐惧的颤抖,一声震天撼地的巨响骤然刺破了我的目光,我的意识,我所有的幻想!
我被束缚在半空,视野于一瞬间被一团骇人的银白填满。我久久地注视着那个“东西”,似乎连如何呼吸都已忘记。
大地震裂,响声隆隆,碎石轰然跌落,弥漫着呛人的烟尘。在罗曾经停驻的地方,一条巨大的龙出现在我面前,银白色的鳞片整齐地覆盖全身,尖锐的边缘溢着肃杀的冷光。
“吼——!!”
它伸长脖颈,硕大的双翼在半空扇动,如一只被封印已久,终于得见天日的怪物,对着星月浩瀚的穹隆,吼出一声声震耳欲聋的尖啸。
第115章 八音盒与手术刀
瓦什·波鲁维持着瘫软在地的姿势许久,指尖终于涌起了一丝气力。他慢慢地撑起身体,看那只耸立在前方的庞然大物,双眼空茫。
不仅是他,许多人也将忘不了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圣玛利亚大教堂被毁于一旦,精美的雕像石柱坍塌破碎,白龙仰天咆哮,吼声刺破了寂夜的宁静,将喧嚣压向大地。
巨龙现世。
瓦什撑着一块碎岩起身,望着龙凶悍的背影哑然无声。他无法相信它是那个面容恬淡的亡灵的化身,更无法从那悍猛的躯体上寻找到一点过往的痕迹。白龙巨大的利爪压塌了教会的房屋,修士和医师们都在破碎的地面上慌乱逃窜,不少被压在废墟之下,了无生息。
它怀着吞噬天地的怒气,从喉中喷射出一团烈火,将残垣断壁笼在刺眼的火焰里。
“弥赛亚……”修士在废墟中缓慢爬行,用尽力气喊出那个名字,“弥赛亚……不,亡灵罗……”
巨龙听到波波鲁的声音,停止了对教会屋宇的破坏。它默默凝望着黑袍修士,目光转了几圈,褪去些许血色,恢复了清明。
轰隆几声,龙转过巨硕的躯体,将利爪摊在一块岩石上。
从上面落下一具软绵绵的躯体。
“咳……”
瓦什听到了虚弱的喘息声和咳嗽声,定睛看去,道格拉斯倒在地上,全身一片血红。那个昔日高高在上的主教竟落得如此下场,波波鲁沉默地抚摸了一下涨痛的眼球,挪着破布似的身体,挪到了对方身边。
“……”
道格拉斯的左眼被乱石扎碎,头颅鲜血横流,天灵盖上还留着白龙的爪印。他在地上颤抖着身体,手指张开,似乎在等谁将其握入手中。
【对不起。】
瓦什一怔,仰头去看龙。白龙修长流畅的躯体在月下泛着圣洁的光芒,此时安静地望着他,一只蓝眼睛里溢满悲伤。
龙说道,【他强行夺走了你的生死权,我救不了你。】
修士怔然道:“生死权?……”
道格拉斯呛咳了一下,恢复了意识。龙不再说任何一句话,似在侧耳倾听着什么,那只湛蓝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濒死的男人,指爪闪烁着寒光。
下一秒,它便忽然俯下身,尖尖的指甲刺破了道格拉斯的胸膛!
【这是他曾用以代替心脏的东西。】
瓦什听到了木头破碎的声音。龙抬爪一提,一只方形盒子裹着黏液和碎肉,从帝国主教的胸前掉了出来。
咔哒,盒子自己弹了开。瓦什一看,那是一只简陋的八音盒。
他怔愣地将其捧起来,拨动发条,破旧的八音盒当即弹出了沙哑的乐音,如孤寂而洁白的蒲公英花种,随风流浪四方……
……当赞美的旋律响起,我的心全然向你……
……当圣灵的恩膏满溢,我的灵不再封闭……
黑袍修士听着那熟悉的旋律,双眼产生了一瞬的朦胧。恍惚间,他仿佛回到了那所恢弘威严,反射着明亮光芒的礼拜堂。
一排排黑袍白绶带的试修士整齐站在墨绿色的台阶上,扬起一张张生机勃勃的脸,随着赞美诗的旋律,启唇吟唱,稚嫩的童声充盈了宽阔的梁顶。
“当赞美的旋律响起,我的心全然向你;
当圣灵的恩膏满溢,我的灵不再封闭。
赞美的清泉如春雨沐浴,
我心中的喜乐川流不息。
赞美的音符如雪花飘逸,
心中的暖流,冉冉升起……”
修士出神地吟唱着昔日与同伴们一齐学唱的赞美诗。那时他站在唱诗班前方最中央的位置,歌声洪亮而诚挚。他赞美上帝,赞美圣灵,却在一丝漫不经心的余光中,瞥见了坐在角落里的一个试修士。
后来他才知道,那个一直注视着自己的试修士,名叫道格拉斯·海登,是唯一没有被选入唱诗班的人。因为对方是莫哥尔族人,不该信仰他们侍奉的神明,自然没有资格来唱赞美诗。
而那个时候,年幼的瓦什·波鲁,第一次涌起了“想为他做些什么”的念头。他将其他修士们奖励给他的八音盒擦得干干净净,拧紧发条一听,那只八音盒播放的正是这首《全然向你》。
瓦什偷偷地将八音盒藏到了道格拉斯·海登的衣柜里,作为对方无法参与唱诗的一点弥补。
因这份秘密的礼物,瓦什一连愉快了好几天。
那份喜悦直至他发现了摆弄八音盒的道格拉斯后,达到了顶峰。瘦削的莫哥尔男孩独自一人坐在池塘边,偷偷摸摸地从怀里掏出了那只小小的八音盒,珍惜地捧在手心里,让微弱的乐音一遍遍在宁静的灌木丛中回荡。
那时,瓦什就想,无论对方是什么族的人,只要他有一颗感悟美与爱的心,就是一名合格的、一心向主的试修士。与他交好的同龄孩子有很多,瓦什·波鲁却在这个的人身上,寻到了莫名的熟悉感。
他想要结交对方的心意,也是从那时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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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什么了?】
听到龙低沉的声音,修士晃过神,捧着手里的八音盒,含泪笑道:“没什么……就是,心底有种很怀念的感情……”
这是他曾送给道格拉斯的八音盒,盖子边缘还刻有“波鲁”的字母。
这么多年,一直被对方放置在心口的东西,竟然是它。
忽地喧嚣四起,火光划破了暗夜,龙与修士抬起头,天空蓦地下了一场杀气腾腾的箭雨!白龙将黑袍修士的身影挡住,吼出一声凶猛的龙啸,那些疾袭的箭矢要么当空断裂,要么扎在了坚硬的龙鳞上,没有伤到瓦什分毫。
王城内高高耸立的五座钟楼接连发出了震耳欲聋的钟声,是危机降临的信号。白龙远远望见火光闪烁的哨塔,上面蛰伏的一团团黑影便是帝国的士兵,他们拉动弓矢,正对它虎视眈眈。
这时,白龙四处张望,用宽大的龙翼遮住了一个瓦砾下的人。瓦什认出来,那应该是莱蒙·骨刺。
钟声如勾魂夺魄的悼亡曲,扰动着所有人的心神。王城千家万户亮起火烛,见到圣玛利亚大教堂的残骸,以及那之上巨龙静伫的身影,纷纷失声大叫!
宁静的夜晚霎时变得像尖叫的沸水。
“罗兄弟……”
瓦什吃力地握住龙的一根尖指,说,“不管你是什么样子,我都相信你是那个善良的好亡灵。你快带莱蒙走吧,别让帝国士兵逮到你们。”
【那你……】
“我没事。”黑袍修士说,“事已至此,我不怪任何人。若这是上天对我的考验,我将会坦坦荡荡地面对、战胜它。”
龙哀伤地看着他,【波波鲁……】
“快走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修士默默地望着白龙展开洁白的双翼,将昏迷的莱蒙·骨刺安置在背上。对方腾空飞起,卷起一阵飓风,一抹白色骤然消失在广袤似海的夜空和急遽洪亮的钟声里。
他又环视了一圈圣玛利亚大教堂,以及修道院古朴雅致的小楼。辉煌不再,犹如一个时代的落幕,瓦什心酸地吸了吸鼻子,揉了揉眼眶。
“瓦什……”
一声微弱的呼唤从身边的碎石下传来,将黑袍修士吓了一跳。瓦什怔愣看去,见道格拉斯被压在废墟下,气若游丝地喘息。对方深紫色的脸犹如匍匐的尸鬼,骨节干瘪扭曲。
瓦什将一块尖石攥入手中,看着道格拉斯垂死的脸,双眼忽地滴下泪水。
“……你哭了?”对方微微一怔,“哭什么啊?”
修士擦净眼泪:“你还活着?不是我的幻觉?”
“我……没死……”道格拉斯咳嗽几声,“只有同时……摧毁大脑、心脏和眼睛,我才会死……这就是杀死亡灵的办法……”
眼泪又溢满了眼眶,瓦什视线模糊道:“所以,因为你将一颗眼睛寄存在我这里,所以我们两个人都没有死?……”
“你这个可恶的疯子。”
道格拉斯一愣,随即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他一直朝修士颤巍巍地伸着手,似在无声地乞求。瓦什·波鲁默然注视了许久,最终叹了一口气,上前将其握了住。
道格拉斯两只眼洞里凝着干涸的血迹:“过了这么多年,我终于将你抓在手心里了,瓦什。”
“……你大概是神志不清了。”
“而且,你根本不必惊奇。”道格拉斯说,“我之所以失去大脑和心脏,只凭眼睛也能活……全都是因为……”
“因为我还存着你那只眼睛。”
“不。”对方道,“而是……这个理论,最初就是你提出来的。”
瓦什说:“想将这个罪名扣在我头上么,主教?我压根不记得有那么回事。”
“记不记得……无所谓了。”道格拉斯又开始猛烈地咳嗽起来,仿佛要将五脏六腑吐出来似的。
瓦什握着他冰冷干瘪的手,低声道:“你没有了心,你早已不会向上帝忏悔你的罪行了,道格拉斯。”
“真正的上帝……根本不存在……”道格拉斯轻声说,“我们所尊奉的,不过一个存在于大多数人眼里的虚影……假若有上帝,那他的模样和性格一定千差万别……”
“因为神只存于人心。”
黑袍修士叹气道:“你难得说了句我赞同的话,主教。”
道格拉斯说:“因为这就是你曾告诉我的,瓦什,你对我说的每一句话,我都牢记在脑海里。”
两滴泪落下,修士目光呆滞地说:“而我却忘得一干二净了。我到底忘记了多少事情,我到底经历过什么……”
道格拉斯一手死死抠着地面,说道:“瓦什……今日你救了我,我仍然可以……重新振作教会……”
“不。”黑袍修士悲痛地摇头道,“别妄想了,道格拉斯!一个没有心的人,怎么能成为神的信徒呢?”
道格拉斯仰头对着他:“那就你来当……主教。我无所谓……你可以自由地宣扬你喜爱的思想……我相信,对于信仰与真理的理解,你比我要睿智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