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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心人——by浮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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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你就是个神经病。”我看着这瘸子又哭又骂地撒泼,在晦暗摇曳的火光下嗤笑一声。我拔出斫骨刀,将皇冠摘下,搁到一名胆战心惊的仆役手上,顺便脱下国王的黑色绒裘大衣,将金发拨到脑后。
  “你该感谢你有两个好弟弟。”我呸出一口吐沫,嗤笑道,“否则我早剁了你的脑袋喂狗了。还有眼珠。反正那两只眼长在你脸上也没用。你看不见。”
  那几滴泥巴泪被蒸干了,死瘸子的嘴一如既往臭得要死,“我操|你妈的,老子要砸碎你的膝盖……狗屎崽子……你他妈去死吧……”
  “好。”我将手心的热汗蹭在裤腰上,攥紧刀柄,笑嘻嘻地摆出攻击的姿势。死瘸子真会挑时机,我正因刚才那个噩梦搞得烦躁不堪,想找人发泄发泄,他就主动把狗脑袋送上来啦。
  “现在,国王允许你跟他打一架,然后你他妈就给他去死吧。”


第45章 独眼艾厄
  芭芭拉曾说,我和瘸腿赖格的酒品是所有人中最差的。一样的穷凶极恶,一样的丧心病狂,就像两条一跳一蹿的疯狗,互相呼应着为祸人间。
  我几乎不让自己喝醉,因为我宿醉后总记不得事。这是最要命的,我不允许我的脑海中出现无法掌控的记忆空白。瘸腿赖格嗜酒如命,每次还都喝得酩酊大醉,喜欢腆着一张醉醺醺的油脸祸害姑娘。
  但这次,我清楚地知道他没有醉。他的双锤劈开混有浓烟的空气,仿若两道雷光四溢的霹雳。靠斫骨刀抵住他的攻击很不易,这死瘸子虽然废了一条腿,但剩下那条坚若磐石,更别提他是三兄弟中力气最大的,单论臂力连阿姆都稍逊一筹——我猜完全是这死瘸子不要命的特性所致。他一边扯着歪嘴怒吼,一边恶狠狠地用双锤砸我的刀刃,堪比冰雹砸向地面的频率。
  “这一锤是打你的忘恩负义!”他吼道,铁锤在空中一划,击向我的左肩,被我侧身躲开。我转身踹了他一脚,他那条好腿就像扎入泥土的木桩,让他全身纹丝不动。
  “哟呵,我去你妈的忘恩负义!你算什么东西?!我让你这种蠢货活到现在,你他妈就该感恩戴德了!”我大叫着,挥刀在他身侧左右躲闪,故意用脚步绕着他使绊子。死瘸子的脸被我气出十多种颜色。跟残废单挑很容易,因为他们很容易被激怒,从而露出破绽,尤其是行走不便的瘸子。
  “这一锤打你的不知好歹,他妈的,还真以为你自己是个国王哩!”瘸腿赖格喊得嗓子都破音了,好像宰了我是干了件至高无上的大好事。我用刀扛住他的锤子,感到手心发麻,仿佛被一道闪电打中。周围的随从一惊一乍地大叫,生怕他们的国王被砸碎脑壳。我决定不跟这瘸子耗下去了,一脚踹上他那条废腿某处,激起他一声惨厉的哀嚎!
  “不是我以为,而是,我就是伟大的万疆国王。”我在他的叫声里讥笑,“谁他妈才不知好歹呢,马房总管赖格?”
  他疼得小腿抽搐,我放声大笑,又一脚踹上了那个地方,疯癫地挥刀猛劈向他的锤子,甚至用刀刃对准他的大腿,唬着要齐根砍断。在被踹到顽疾后他面如死灰,被我踢倒在地——他倒下就意味着胜负已分。我兴奋地睁眼狂笑,笑声尖锐刺耳,瞳孔里布满血丝。其他人见我这副模样都不敢上前,我一脚跨在他身侧,一脚踩在他的胸膛上,刀尖轻晃,笑眯眯地说,“我之前说过什么,马房总管?若你能回答上来,仁慈的国王可以考虑饶你一命。”
  “啊呸!”死瘸子咧嘴大骂,“还仁慈的国王哩,你就是个屁!嘎嘎嘎,有本事你就杀了我,我变成鬼魂也不会放过你的,小贼王!我看你能在椅子上坐多久,我会睁大眼睛看你怎么下地狱!”
  唰地一声,在我的刀刃刺向赖格胸膛的同时,一只流星锤猛地朝我袭来,打飞了我的刀。我瞥见断臂阿姆涨红的脸,连带他脖颈上的青筋都条条崩现。他从牙齿里挤出一句话,“你敢杀我大哥,我他妈跟你没完,莱蒙·骨刺……”
  我当即给了死瘸子一拳。断臂阿姆鬼叫一声,将链锤抡得砰砰作响,连气流都被击出好几圈火花。我跳到一边,飞快拾起我的刀,朝这少胳膊的残废扑去。他用长长的链锤缠住我的刀,然后一把逮住了我。我们两个丢下武器,开始赤手空拳地搏斗。这残废的臂力真不是盖的,我就挨了他一巴掌,立刻鼻血飞溅,头昏脑涨。我将他那张猪脸打得鼻青脸肿,扳着他的肩膀用力一拧,将他的另一条胳膊拧脱了臼。啊哈,把一块钢锭拧出水也不会比这更难了。
  伴着断臂阿姆的痛哼,我听到瘸腿赖格的怒骂和嘶吼,“艾厄,你他妈就站在那里看着吧,好好看着!”
  我起身看向艾厄,双眼痛得发涨,却仍死死地盯着他,恨不得将视线化作两条锋利的铁钩。灰尘将我的衣物沾染得一塌糊涂,我的手上覆盖了厚厚的炭灰,而这个独眼的瞎子站在烧焦的马厩前,踩在一堆灰烬里垂头不语。
  良久,我看到他扔掉了腰间的佩剑,在众人的沉默和他那两个哥哥的咒骂声中,缓缓举起了尖头锤。
  原来他先前还使剑?他的武器不是专戳人眼的尖头锤么?——这是我的第一个念头。
  “谁都不许上前,我要和这个瞎子单独会会。”我平静地说,感到心头的火焰一点点熄灭,却转成了一股更深入肺腑的冰冷。
  “我一直以为你是三兄弟里的明白人,艾厄。”我难得多说了句废话,“你令我失望透顶。”
  “抱歉,陛下。”他用那只深邃幽黑的眼睛望着我,即使他的瞳孔深处平静无波,宛若死水,我也依旧能察觉到那股深不可测的力量。
  “这将是我最后一次在您面前举起铁锤。”他攥紧锤柄,沉声道,“这次后,若您余怒难消,我恳求您处决我一人,饶过我的哥哥们;若您大慈大悲,放我们三条命,我将不胜感激。”
  “不必再说了。”我冷笑,“动手吧,艾厄。”
  ****
  我流浪在外,于腥风血雨里扑杀的几年经验告诫我,任何战斗都要分出胜负,决不能给自己留下后患。
  我终究破例了,打自己脸的滋味可不太好。
  距法洛斯带领冬霆军出征已过了五六日,每天都有传信的渡鸦飞往我的窗台,有的是冬霆军寄来的战况概要,有的是乞乞柯夫寄来的行军秘情,还有的是罗寄来的问候。我趴在桃木桌上,埋在一堆纸卷里,眼花缭乱地阅读情报,作出下一步计划给军团参考,一连几日都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战况概要令人满意,行军秘情不出所料,而罗写有问候的纸条全被我吞进了肚子。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那个傻瓜写得无非是些“不用担心”、“多多休息”的废话,但我就是一张张地嚼碎吞下,边吞边凝望窗外的沉晦天穹,感到嚼碎的纸屑被我肚腹中的烈火燃烧成灰。某日我甚至抱来了一架里拉琴拨弄,差点没把门外的仆役吓死,看着国王的眼神就像看到一个精神分裂的疯子。
  外交大臣理查德不遗余力地讨好我,跟条摇头摆尾的哈巴狗似的。我对他没什么印象,就觉得那是个秃顶的窝囊废,还总是花言巧语,恨不得把自己那点功劳吹破五层牛皮。万疆帝国先前的外交大臣可不是他,估计在战事中死掉了,才让这么个蠢材接位。
  今日也是,这个秃子说着说着把自己给感动得涕泗横流,“陛下,万疆帝国在您的统治下必可重登巅峰!您年轻有为,十五岁就成为国王,前途必定不可限量!作为您的外交大臣,理查德·奥利汀,我深感荣幸,每日都感到神的荣光洒向这座荒凉幽寂的兀鹫城,让它焕然一新,生机勃勃!以后只要是您的指令,我必鞠躬尽瘁,誓死追随!”
  我笑着让他滚。
  除此之外,这位大臣一直锲而不舍地让他的蠢丫头黛蜜儿进我的卧室。有一日我回房休息,没想到这个傻女人直接脱得光溜溜地躺在床上,朝我忸怩而大胆地抛媚眼。
  我那天有点兴致,便让她爬下我的床,将衣服穿好。她战战兢兢地照做了,还挤出一个得体的笑。我将她按在床头的雕木上,晃着一把寒光熠熠的匕首,笑嘻嘻地将她的墨绿色绸裙割成了整齐的碎布条,将手指探入间隙,一下一下狠掐她的肌肤。
  结局是这个女人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叫得我欲|望全消,只能笑着让她滚。
  我给罗写了唯一一张纸条,上面简明扼要地写着:“快回来,我想操|你了。”然后他就没回复了,啧。
  ****
  残废三兄弟终究要离开王城,到下城区去了。尽管我表示对瘸腿赖格既往不咎,但留在身边到底伤眼睛。何况以前经常跟我乐呵呵说话的断臂阿姆也沉默了,只一心跟在死瘸子身边,像条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
  呵,走吧。走了也好,反正都是些恼人的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少一个是一个。
  我对着银白色的月光和浩渺的星辰,将一把锐利长剑从剑锋抚至剑鞘。寒月如一片圆润苍白的指甲,划破夜空,深嵌其上,将牛奶色的光晕折射在剑身上,镀满柔美的光华。我随手划动几下,感受着宝剑与钝刀不同的那股轻灵气韵。这还是把未开锋的剑,嗡鸣声好似灵动的琴声,不像斫骨刀沉重而笨拙,嚷着鲜血与杀戮。
  “夜已深,您真是好兴致啊,陛下。”
  我停下挥剑的手臂,转身看去,见独眼艾厄静静站在月色的阴影下,远远望着我,就像一尊疲惫沧桑的雕像。我原地不动,他便缓步走近,朝我单膝跪地,说道,“我一直想感谢您宽宏大量,放过我们三个罪人,但这几日事情太多,只能趁今晚与您作最后的告别。”
  “放你妈的屁,给我说人话,你个臭瞎子。”我平静地说,感到手心在发抖,便笑道,“跟我装腔作势挺有趣的吧?”
  他淡淡笑道,“不是装腔作势,是对待尊贵的国王应有的礼节。”
  我道,“我将神猎军交给你,你就这么跟那个死瘸子跑去下城了?”
  “陛下……”
  我上前一步,揪住他的衣领,把他从地上揪起来,恶狠狠地说,“说啊!我把军队交给你,你手持尖头锤冲着我!我只说让你那个混账大哥离开,可没让他把你和阿姆打包带走!你们倒好,没等那死瘸子撒泼犯浑,自己却扔掉一切,屁颠屁颠跟过去了!你们的命就这么贱吗?!”
  静谧的月光下回荡着我的怒吼声,独眼艾厄任我抓着泄愤,幽深的瞳孔淡如古井。我气愤地将他丢开,用宝剑胡乱劈砍一块岩石,劈出无数刺耳嘈杂的声响,将月夜的宁静糟蹋得一点不剩。
  良久,我听见了艾厄低声道,“对不起……莱蒙。”
  我攥紧拳头,感到头颅下的脑浆沸腾翻涌,如铅水般沉闷钝重。他慢慢走近我,将我扔到一边的宝剑拾起,望着我道,“剑可不是这么使的,想再了解一些么?”
  “好啊!”
  我吼道。剑刃相接,我对着他扬起的剑胡劈乱砍,比起较量更像是单纯的泄愤。艾厄游刃有余地引导着我的剑锋,抽丝剥茧般将我的愤怒一点点从来势凶猛的剑招中引|出。从小我就不擅长剑术,因为爱戎,我对剑甚至有一种难以消弭的仇恨。但我对剑又有一种难言的憧憬,因为它就是我的软肋,也是荣誉,高贵,体面,曾经我难以得到的一切。
  “不要走神,看清脚下。”
  艾厄提醒我道,在银色的剑刃下与我四目相对。每当我用烈火一般的视线刺入他的瞳孔,他就用深渊一般的眼神吞没一切。我打不过他,我很清楚。我可以咄咄逼人地踹倒他的瘸子大哥,气势汹汹地殴打他的断臂二哥,唯独战胜不了他。我记得他的尖头锤如何刺透我刀法的破绽,将其停在我的鼻梁上方,收住了攻势。
  然后波澜不惊地说了一句,“我输了,陛下。”
  那一刻我突然便想杀他,比杀瘸腿赖格还想杀他。
  不知过了多久,我拄着剑,汗水凝结在发梢,映出星辰的华彩。艾厄依旧站在我不远处,凝望天空,不知在思索什么,只淡淡地说,“我很高兴能遇见你,莱蒙……我真的很高兴。”
  我道,“别他妈突然煽情,你恶心到我了。”
  他转头盯了我一眼,将宝剑收回剑鞘,递到我眼前。我将剑接过,道,“也许你不知道,在刺青城堡……”
  他静静地听我说,我抬起头,望着他棱角分明的冷锐脸庞,说,“当我第一眼看到‘基督之血’,银麟骑士的圣剑……我想到的人选,是你。”
  他静止了一会儿,那张脸上忽地有了一丝微小的裂隙,就像冰川上的冻纹,细弱得几乎看不见。他背对着月光,模糊的暗影遮挡了他的神情,但我却似乎看得见。他脸上那微弱的、惊异的、转瞬即逝的喜悦与悲伤。
  “我没想到……”他低声道,声调里似滚动着哽咽,仿佛一个垂死之人,苦苦祈祷后终于听到了天堂的召唤。
  “谢谢你,莱蒙。”
  之后发生了什么,我不太记得了,大概连我自己也觉得那是无足轻重的回忆,干脆将其淡化抹去。我只记得艾厄最后看向我的眼神,跟最初一样,似乎我们从未相见,似乎我们相识已久,所有恩怨绕成一个简单的圆圈,空洞无味,却依旧牢不可破。
  就这样,在残废三兄弟离开王城几日后,我,以及兀鹫城,迎来了冬霆军的凯旋。
  作者有话要说:迟来的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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