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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心人——by浮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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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断臂阿姆讥讽道,“这死人可比你有女人味多了,芭芭拉。”
  我不太喜欢他们管我叫死人,死男人。莱蒙对此无动于衷,可能别人如何称呼我在他看来无足轻重,但我有时候会难过。他们是莱蒙的同伴,便是我的同伴,我不能和他们的关系恶化,那样会令莱蒙感到困扰。
  我让自己振作精神,以便和他们更亲近,“请带我去酒馆吧,朋友们!我也很久没有见识过人间了。花牌镇是个甜蜜美妙的地方,空气就如糖果般香甜,许多恋人在这里相遇相知,我想绕着城镇走走一定能被他们的幸福所感染……”
  一路上他们谁也没有理我,我迷惑地跟在他们身后,听他们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面目狰狞地大吵大闹。难道他们听到那些污言秽语不会感到生气么?我困惑不已。但我觉得那些话如果由我说一定会让他们不高兴。
  我突然就很想念莱蒙,我的主人。离开他不过才几小时,但我已经感到了空虚。他为什么不让我跟着他?我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乞乞柯夫是个可靠的老人,他的头脑冷静而睿智,莱蒙会不会是嫌我会给他添麻烦?如果是这样……
  “喂。”芭芭拉回头看我,语气冰冷,“缩在后面干什么?快跟上来。”
  我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她不屑地哼了一声。我们走入方片酒馆。与外面宁静甜美的氛围不同,我恍惚了一瞬,记忆里那些煎熬着我的画面又一次出现。狂饮的醉汉,熏人的体臭,油腻的木桌,洒落的啤酒泡沫,钱币的声响,还有每个人脸上邪狞的笑容。我呆愣在门口,很快身后有人粗鲁地推了我一把,“别挡路,臭瞎子!”
  我道了声歉,快步走到其他人身边。瘸腿赖格往桌上扔了好几块金币,那清脆的碰击声一响,几个打扮暴露的女人便如蛇般妖娆地贴到了他们兄弟的身侧。
  “跟你说件有趣的事,小死鬼。”芭芭拉讥讽道,“断臂阿姆喜欢胸大的,瘸腿赖格喜欢屁股大的,独眼艾厄喜欢腰细的。只要满足了这一点,就算那些女人长得像母猪,他们也能像狗一样舔上去。”
  瘸腿赖格凶神恶煞地朝芭芭拉挥拳头,骂道,“操他妈的,你这个侏儒婊_子!再多嘴一句,我让你这辈子都爬不到其他男人裤_裆底下。”
  芭芭拉尖声骂道,“你他妈才要给我小心,死瘸子!我的‘小毒蛇’最喜欢抽男人的老二!”
  独眼艾厄冷冷地说道,“都住嘴吧。”他粗粝的手掌抚摸着那女人的腰肢,女人柔媚地呻_吟了几声,贴着他漆黑的眼罩亲吻,“那两位和你是兄弟?”
  独眼艾厄点了点头,那女人吃吃笑道,“真的么?明明你这么俊。这可真是个奇迹。”
  我瞧见断臂阿姆和瘸腿赖格的表情有些僵硬。独眼艾厄一把将女人推了出去,冷冷地扔了几枚银币,“是啊。现在你可以滚开了。”
  “神经病!”女人低声骂道,拾起银币,飞快地离开了。
  气氛一时僵住了,独眼艾厄若无其事地给自己倒满了一杯啤酒。四周的喧闹声显得格外清晰,好半天,断臂阿姆不自在地抖着腿,说,“诶,艾厄,我看那个黑头发的女人腰挺软,把她叫来?”
  独眼艾厄一口气喝掉了半杯啤酒,“不用了。”
  瘸腿赖格冷笑道,“别白费功夫了,这小子最喜欢谁你又不是不知道。”
  独眼艾厄起身道,“我先走了。”
  其余几人都没有挽留他的意思,我道,“艾厄,不再呆一会儿了吗?”
  独眼艾厄理都没理我就走出去了。瘸腿赖格冷着脸饮了几大杯,自顾自地搂着他怀里的女人嘻道,“嘿嘿,我们到房间里去吧!”
  桌旁只剩我、芭芭拉和断臂阿姆三人。阿姆很快打发走了那个女人,对我说,“艾厄不喜欢亡灵。”
  “哦。”我点头,明白他想告诉我什么。就在我们不约而同陷入沉默时,酒馆内突然爆发出热烈的欢呼。伴随着树丛一般齐刷刷伸出的手臂,我看到一群浓妆艳抹的女子走上台。她们穿得衣服窄得像绳子,白花花的胸脯掩在低胸蕾丝裙下,吊带袜紧邦邦地勒在丰腴的臀部和大腿上。这些看上去刚刚成年不久的姑娘们赤着脚,妩媚地扭动柔软的腰肢,不断地冲台下给她们掷钱币的男人们抛飞吻。
  断臂阿姆哈哈大笑地拍着桌子,而我却坐立不安地缩起了身体。那些姑娘穿得实在是太少了,白得晃眼,就像尚未成熟却硬要开放的花苞。
  阿姆看到我如坐针毡的模样,谑笑道,“老天,你该不会还是个雏儿吧?作为一个死人,真可怜。”
  我怔愣片刻,缓慢地摇摇头,但依旧不敢直视眼前的姑娘们。这时,芭芭拉突然跑了上去,尖笑着扯下自己的石榴裙,露出了里面的束胸和蕾丝内裤。她矮小的身体灵巧地蹦来蹦去,和台上那些半裸的姑娘一齐跳了起来。
  台下传来嘘声,还有稀稀拉拉的笑骂声。“操,撒旦啊。”断臂阿姆道,“这婊_子又犯病了。”
  “怎么了?”
  “相信你也听到过,芭芭拉总说自己曾是个美女,只是受到了诅咒,才变成那副鬼样子。”断臂阿姆翻了个白眼,“比最美的女神还要美的美女,她倒是不要脸,但我挺欣赏她这一点。而且你看——”
  我顺着他的手望去,看到芭芭拉在灯光下的脸。她甩着头发,扭动着比其他姑娘畸形不少的身体,笑得十分开心。台下传来些不愉快的叫骂声,可这并不会干扰她的情绪。她恣意张扬地在台上舞蹈,足尖灵巧而有节奏地随着音乐转动,就像手指最灵活的钢琴家在黑白琴键上弹奏。其他姑娘起初还带着戏谑或嘲弄的眼神看她,但逐渐也被芭芭拉的舞步带起了节奏,更加自由热情地跳了起来。
  那一刻,仿佛整个舞台的光芒都集中在了她身上。
  阿姆咧嘴笑道,“虽然长得难看点,她的艳舞倒没那么差劲,不是么?”
  “嗯。”我也笑了,心底那股排斥感在芭芭拉热烈的舞步下平息了许多。我和阿姆安静地看着她跳舞,阿姆偶尔拈起几颗炸肉丸,掷向那些对芭芭拉粗鲁叫骂的男人的脑袋。
  我本以为芭芭拉能够痛快地跳完这支舞,可奏乐的乐师们突然一齐停下了动作。整间酒馆蓦地静寂下来,我不解地左右四顾,阿姆蹙眉道,“瞧,在那些乐艺人旁边的是穿着便装的侍卫。”
  “这都是什么鬼东西。”方片酒馆二楼的上等席间,一个不满的声音响起,“我花钱到这里可不是为了看侏儒卖丑的。”
  我抬头望去,那个出声的是那位在草花旅店跟我们起争执的黑德子爵。他拨弄着自己保养得很好的长发,翘着那双鹿皮靴子,披着金线滚边的貂绒披风,指间戴着一枚鸽子蛋大小的钻戒。他身边围了一堆性感妩媚的女人,衣着同样华美昂贵,正争着为这位子爵倒酒捏腿。
  酒馆的老板忙不迭地走到上等席,冲子爵点头哈腰道,“抱歉,子爵大人,脏了您的眼睛真不好意思。那个侏儒不是我们舞团的人,我们这就让她下去!”
  子爵厌恶地说,“快点赶下去,看着就伤眼睛!上帝啊,刚刚那一幕够我做三四天噩梦了!”
  那些女人风情万种地掩在扇后,咯咯笑道,“就是有那么几个自作多情的丑鬼,专门在尊贵的子爵面前犯_贱,还浑然不觉,以为自己多迷人呢。”
  芭芭拉望着子爵不耐烦的背影,突然尖声喊,“黑德·范文特!”
  子爵的动作迟滞了一瞬,其他女人吃惊地倒吸一口凉气。黑德子爵冷笑,“呵?一个侏儒妓_女也敢直呼我的名字?我现在就能让人把你从酒馆屋顶上丢下去!”
  “黑德,你都忘了吗?”芭芭拉的声音里充满了我分辨不清的感情,像是恨,又像是爱。她那恍惚的平静只维持了一瞬,很快便恶毒地讥笑道,“哦,现在你倒在这里矜持起来咯!你叫我‘恶心的侏儒’?咯咯咯,他旁边的母猪,你们都听着,这位漂亮的子爵就爱‘恶心的侏儒’!爱得哭爹喊娘!信不信哟你们这些丑八怪!我曾经连他胯间有几根毛都数得一清二楚哩!”
  酒馆里出现了嘲弄的笑声。我看见黑德子爵猛地涨红了脸,捏住栏杆,显得怒不可遏,“该死的!撕了这臭婊_子的嘴,给我狠狠扇她的耳光,扇一下我赏一块金币!”
  我猛地站起身,同时听到了阿姆捏拳头的声音。一瞬间,我看到了芭芭拉眼底一闪而过的泪光。酒馆里的醉汉们闻言都争先恐后地朝芭芭拉伸出手去。
  一个男人想上前揪住她,她灵活地一躲,一头撞向那男人的裤_裆,惹得对方夹着腿惨叫不止。
  “都给老娘滚蛋!谁要打我,我踢断他的老二!”她叫道,声音将我的耳膜刺得发痛。她提裙跳下了台子,趁乱跑出了方片酒馆。她想逃离这个地方,但我却觉得她并不是害怕被打,只是想逃离子爵的视线。
  我想起莱蒙的话——“芭芭拉就喜欢那种脸抹成死人白的娘娘腔,越骚包的她越喜欢,这就是破锅配烂盖。”
  楼上那位黑德子爵嘟嘟囔囔地辱骂不止,披风一甩,气呼呼地离开了酒馆。“巴掌悬赏”一消除,酒馆不多一会儿恢复了常态。
  断臂阿姆不耐烦地啐了一口,他刚刚揍了少说有二十人,而且看上去很想用流星锤抡扁那位子爵的脑袋,“操他妈的,这欠_操的娘娘腔!我就该让他脑袋开花!”
  我担心芭芭拉的安全,便随之跑了出去。屋外的阳光落在我的黑斗篷上,童话般的城镇又一次出现在我面前,可我却蓦地从那洋溢着幸福与甜蜜的一砖一瓦上感到了几分不舒服的虚假。我寻了好一会儿,才看见沿着河畔徘徊的芭芭拉。她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裙子松垮地搭在身上,像是刚有一百只猫在抓她的衣服。
  那个舞台上光彩照人的“芭芭拉”仿佛一下子在她颓丧的脊背后消失了。我走到她身后,唤住她,“芭芭拉。”
  她停住脚步,回头淡淡地瞥了我一眼,“怎么了,小死鬼。”
  “你的舞。”我道,“你跳得很好看,是所有姑娘里跳得最好的一个。”
  “滚!”她突然发疯般骂道,扭头跑走了。我愣在原地,望着她悲伤的背影,又一次感到了迷茫。


第8章 爱情故事
  回到城镇已经很晚了。天鹅绒般的夜幕上缀着钻石般的星辰,夜风沁凉,拂到我身上钻心刺骨地冷。我将斫骨刀扛在肩上,像个穷困潦倒的屠户,慢吞吞地沿着花牌镇的跳蛙河畔向下走。
  街上的孩子见到我都远远跑开了。我从卖货郎那里买了几块玫瑰糖,为了消除掉嘴里的苦味,含了一块,打算把剩下的给罗带回去,尽管我没指望他那生铁味的舌头能尝出什么味道。
  那卖货郎将糖果包给我。我看到货筐里有一把桃木刻的里拉琴,“这把琴你卖么?”
  “哦,当然了,七弦里拉琴!这可曾是上等的珍品,在我这里待了有一阵时候了,就是找不到一位有缘人。吟游诗人们叫它‘厄拉托的指尖’,还有的叫‘月桂之誓’,无数伟大的诗歌和乐曲都是由这架诗琴演奏出的。”那人看了一眼我腰间的刀,感叹道,“没想到您还是位音乐爱好者。”
  “不。”我道,“好奇罢了。”我托起那把沉甸甸的里拉琴。劣品。没他说得这么厉害。木制的边缘有些破损,底座简陋笨拙,但琴弦却绷得很紧实,我拿在手里稍稍拨弄了一下,一串清泉般的音符便流淌而出。音色还算可以。
  我付了钱,买下糖果和里拉琴,继续朝草花旅店走去。乞乞柯夫应该很早就回旅店休息了,他明天还要拷问那个巫师杂种,我可不想看到他无精打采的模样。当我走到跳蛙河的尽头,看到一团瘦小的身影蜷在桥边。是芭芭拉。这个女人大晚上不留在旅店,反倒蹲在店外的河畔自怨自艾,估计脑壳在白天被门给夹了。
  我听到了她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内心生出一阵厌烦。就在这时,瘸腿赖格慢悠悠地走了出来,我看到他虚浮的脚步,还有迷瞪的脸,猜到他可能是半睡半醒地出来小解。
  然后他就被河边的芭芭拉绊了一跤。瘸腿赖格瞪圆了一双眼珠,见到芭芭拉泪流满面的样子后,怒气冲冲地踢了她一脚,骂道,“该死的,大半夜流个屁的马尿!滚远点,别在这里碍事!”
  芭芭拉被瘸腿赖格踢倒在地,呜咽着骂了几句,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开了。她没有理瘸腿赖格的心情,我也没有理他们两人的心情。既然活在这世上,谁没有几件伤心事呢?倒也怪不得赖格。我们早就约定好了,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准在彼此面前哭哭啼啼,软弱有时候传染得比瘟疫更厉害。
  我回到草花旅店,看到我们房间的灯还亮着,罗的身影映在薄纱般的窗帘上。他在等我,似乎在借着灯光读书。真乖。我没有回屋,径自走上屋顶,盘膝而坐,托着腮,望向远方纤尘不染的深蓝色夜幕,如波光粼粼的海洋一般在我头顶浩瀚铺展。
  今夜一轮皎洁的明月高悬,星辰稀疏却明亮,在天边静谧地眨着眼睛,与我四目相对。除了罗以外,银月与繁星大概是世上仅剩的随时都会回应我的事物。它们在我更小的时候就陪伴我度过了无数个不眠之夜,用纯净而柔和的光芒握紧我向它们伸出的手。记忆里除了光明与爱,我歌咏最多的便是静夜星辰。虽然我现在一点也不记得那些我曾经绞尽脑汁写出的诗篇,但那份心驰神往的感情似乎还在,还蛰伏在我心底某处,像个被亲生骨肉伤得身心俱疲的母亲,依旧敞开着温暖的怀抱,等候每一个叛逆的孩子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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