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心人——by浮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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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金特冷笑一声,“这曾是我对那个亡灵的刑罚,而今您想用在我身上?”
“是的。”我咧嘴笑道,“这个惩罚,简直太适合你了。”
我心意已决,法洛斯这个傻蛋还试图作最后的努力。他作为莱蒙国王的银麟骑士真是什么也不懂,而且毫无长进,永远都是初见时那个傻蛋。我漫不经心地掏了掏耳朵,听他道,“陛下,不管您要怎么处置布莱克阁下,用处置亡灵之法,无疑是对他尊严的侮辱,还请您……”
“侮辱?!”我瞪大眼睛看着他,“纽金特·布莱克侮辱其他囚犯时,你怎么一声不吭呢,骑士长?!”
法洛斯语塞,纽金特沉声道,“非常感谢你,骑士长。但我早已看透了,若您想帮我,可否走到几步外,让我单独和国王说一些遗言呢?”
我冷冷道,“是的,骑士,给你的陛下让开!”法洛斯难过地垂下头,他看了看我们,沮丧地退到几步开外。
“我给了你充足的机会。”我淡笑道,“现在,你想说什么,便说吧,布莱克。”
鹰钩鼻的司法大臣突然持起了地上的宝剑!宫殿内一众人大惊失色,几欲上前,尤其是法洛斯。他眼里唯独对我的、满满的惊惶和担忧还挺让人受用,我大喝一声,“谁都不许动!”
我抚摸着斫骨刀的刀柄,笑得愈发真切,“说吧,布莱克。”
“好。”他迟钝地一点头,“我只有最后四句话。”
于是,他便在我笑嘻嘻的注视下,最后高举起冷厉的宝剑,目眦欲裂地朝天大喊——
“不能劝勉君王,我有错!不能斩除忧患,我有错!不能挽救民众,我有错!”
他大声喊着,双目赤红,声音震天撼地,“无法顺应这个日渐倾颓的世界,我该死!”
说完,他大吼一声,将锋利的剑刃抹过喉头,滚烫的鲜血泼到我的脸上!理查德惊恐的尖叫声,法洛斯惊异的吼声,乞乞柯夫得意的冷笑声,此时如一条交错的锁链,一圈又一圈地交缠,将我牢牢困在原地。我看到淋漓的鲜血绽放在老旧的地毯上,纽金特·布莱克双目圆瞪,尸体逐渐变得僵硬,丧失了仅存一点似人的生气。临死之际,他的手中还紧紧攥着那把剑。
而我,在众人混乱的响动中,仰头望着沉寂的房梁和宛如泪光的吊灯火蜡,好半天,发出了一声轻弱的笑。
终于,结束了。
第58章 心病
纽金特·布莱克的死对法洛斯刺激很大。
正如傻蛋不懂我的想法,我同样也不懂他的。弯鼻混蛋临死前慷慨激昂的狗吠差点让我的银麟骑士潸然泪下。在纽金特死后第一日,他守在我的办公桌前,滔滔不绝地讲述对方作为旧国的司法大臣,是如何恪尽职守、鞠躬尽瘁,暗指我将他逼死是多么地不公与昏庸。
我听得头扁,差点想把桌上的墨水瓶塞进他嘴里。我盯着他满腔正气的脸,咬牙切齿地说,“法洛斯·普卢默,我才是国王,你再啰嗦一句,我就让军棍教你怎么好好听话!”
法洛斯那天也死猪不怕开水烫,愤怒地嚷道,“好哇,这次您不叫我‘傻蛋·普驴默’了!您终于知道尊重别人了?我可太高兴了,陛下!”
我当即猛拍一下桌子,让护卫进门把冬霆军的骑士长拖出去。法洛斯一边被押去刑牢还一边怒吼,“您知道么?其实我并不在意您是不是尊重我!您打我、骂我,都无所谓,那是小节!但真正英明的国王绝不会阻塞言路、刚愎自用,一意独断才是危机的开始……”
操,要不是我现在事务缠身,真他妈想亲自抽他几棍。
几天后,听老头子说,法洛斯当天挨完军棍后,就把牢狱当成他家似的,待在那里不走了。那时我正在翻最近财务阁呈上来的账录,不以为意地说,“不用管他,我可没时间管一个闹脾气的骑士。”
“他可不是普通的骑士。”老头子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道,“银麟骑士,历代万疆国王的亲卫骑士。对国王来说,他就是最锋利的剑,最坚固的盾,也是最后的救命稻草——当然,对您来说最后的稻草可能是小亡灵,但您不能因此就不把这位骑士放在眼里。”
“那你要我怎么样?”我合上账录,气冲冲地喊,“难道让我亲自到他面前认错,说,‘亲爱的骑士,是陛下错了,请你出来与我共进晚餐吧’,操他妈的!”
“不是让您去认错。”乞乞柯夫嫌弃地看了我一眼,每当我怒不可遏时他都这个死样,“是让他明白事情的真相。小骑士对您的误解,归根结底,是对‘亡灵’的偏见。兀鹫城里所有人都认为亡灵会招致祸患,而您一直避而不谈这个祸根。国王陛下,有误会就要解开误会。那就像寄宿在人体内的病菌,您不能视而不见,等病变再忍痛剜去一块肉。”
我恨恨地说,“我干嘛要为了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大费周章?”
乞乞柯夫眯眼道,“其实您从未想过法洛斯·普卢默会背叛您,对么?这就是为什么,您给纽金特·布莱克冠上罪名,却一再容忍了唱反调的银麟骑士。”
“您知道,他的一切不满与抵触,都是为了您,希望您可以变成一位更好的国王。”
****
我站在砖红色的牢狱前,嗤之以鼻。
——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小骑士长,一生气就原形毕露喽。
老头子的话回响在我耳畔,与此同时还有那令人恼怒的下半句。
——还有一个不过十五岁的小国王。
我挥退所有尾随的仆从,自己举着火把,沿着潮湿的地砖向前走。一路上恶毒的想法充斥着我的大脑,甚至考虑一与傻蛋见面是骂“我看这里挺适合你的,继续呆着吧!”,还是骂“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一个银麟骑士,就在国王面前耍脾气?”。
我的脑海里盘算了好几个可以痛骂他的版本,等狱卒把我领到法洛斯待的牢房前,看到他苍白的侧颊和消瘦的躯体,我待在门外,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狱卒在我耳边悄声道,“陛下,骑士长每日只吃一顿饭,吃得也很简陋。他说要反省罪过,什么时候想明白,什么时候再离开。”
我冷漠地点点头,让他离开,让这个阴暗狭小的空间只剩我和法洛斯。银麟骑士背对着我,棍伤在结实的脊背上纵横交错,尚未褪去血色。我数了数,三十道,不多不少,而且打得时候下了重手,估计是傻蛋自己的强烈要求。
关押骑士的牢门并没有上锁,墙边摆了一小碗水,法洛斯跪在墙边,裸|露着上半身,头颅低垂,还真像在面壁反思。我走进牢房,在门外若隐若现的火光中,对他说,“你的陛下到了。转过来,骑士。”
法洛斯稍稍抬起了头,动作迟缓地挪着膝盖转过身,紧握的双拳搁在大腿上。在牢中这么多日,他目光里的火焰依旧没有熄灭,说是反省,其实不过是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我负手站在门口,尽量不让自己愤恨的磨牙声被傻蛋听见。他直勾勾地望着我,似乎在等我先开口,而我一肚子气,先张嘴估计只有一堆污言秽语等着喷泄而出。
“陛下。”好半天,银麟骑士还是收敛了眸中的锋芒,恭顺地朝我低下头,“这几日,我反思了很多。”
我气不顺地冷哼一声。
“当初我与纽金特阁下,一齐将您的亡灵铐在墙上,动用酷刑。”他闭上双眼,低头道,“我承认,在后来,面对那个亡灵痛苦的模样,我觉得自己做了件极蠢的错事。”
“那个亡灵的名字是‘罗’,曾也是万疆帝国的子民,只不过死后变成了亡灵,为我所用。”我冷冷地说,“你知道,在你们对他施刑那天当晚,他怎么做的么?他抱着诗琴坐在窗边,弹唱乐曲。他心事重重,但在我开口询问,却只字不提你们对他的虐待。只因为……”
法洛斯的肩膀停滞了一瞬。我接着道,“只因为我说,纽金特·布莱克是个能干的司法大臣,而我的银麟骑士,法洛斯,一直为增强冬霆军的实力竭尽所能。”
他半晌无语,我盯着他的反应,想知道他现在心里有何感想。但法洛斯很快就抬起了头,对我说,“您亲眼见过万疆帝国被亡灵摧毁的画面么,陛下?”
我蹙紧眉毛,没想到话题被转到这里。我淡漠地说,“我没亲眼见过,但我知道,要杀死艾略特,不能没有亡灵。这也是我愿意献出我灵魂的原因,我比你们谁都想杀了弑君者,这是我唯一的目的。”
“这正是我想跟您说的,陛下。”法洛斯摇头道,“我意识到我之前的错误,但我依旧不认为,亡灵是拯救旧国的法宝。”
我冷冷地说,“连亡灵都不是,那这个国家怕是无药可救了。”
法洛斯默然片刻,痛心地问,“比起冬霆军,难道您更相信亡灵么,陛下?”
“不是我不相信冬霆军。”我转过身,面对着摇曳的火光,冷淡地说,“是我清楚敌人有多强大。普通人或许失败一次还能有第二次的机会,但对于我,以及整个兀鹫城来说,失败就是失败,结局只会是被碾入尘泥,连反抗之力也没有。”
我攥紧拳头,咬牙切齿地说,“我决不允许同样的事再度发生,正因我曾弱小过,所以我明白,没有力量的下场!”
从很多年前,比我强壮的爱戎就像临颈的寒刀,一步步把我逼向恐惧和崩溃的边缘。待我长大一点,恶龙尖锐的利爪和热烫的涎滴又摧毁了我的肉体。曾经的莱蒙·索尔死了,死于其他人的轻蔑和遗弃,死于无力反抗命运的软弱。
同样的错误,只犯一次便足够了。反正这是个操蛋的世界,里面人人都在比谁更操蛋。最操蛋的那一个能厮杀到最后,活下来,平步青云,得到权力与名誉,被无数个操蛋玩意儿高歌称颂。
这就是世界的真相,呵。
“我说过……”法洛斯低声道,声调里满是疲惫和沧桑,“如果对这世界心怀怨恨,痛恨在你最孤独无助的时候没人站在你身边,为你挡住所有的伤害……”
“‘那从此以后,就由我来为你挡’。”我波澜不惊地接了后半句话。傻蛋诧异地望向我,大概没想到我会记得如此牢固。我望他一眼,平淡地说,“我知道,你想为我挡。”
法洛斯的目光忽地亮了起来,不知所措地嗫嚅着嘴唇,似乎我对他的认可令他感到无上荣幸。
法洛斯·普卢默。我在心底又将这个名字默念一遍。四年前的莱蒙·索尔做梦都想拥有一位属于自己的骑士,也一定会因这种诚挚的眼神感动万分。
然而现在我什么都有了。爱我的人,属于我的骑士,什么都有,我却再也找不到当年那种自深深处油然而生的渴望。
我盯着发霉的墙缝,淡声道,“曾经,被绑在刑床上的莱蒙·索尔也想过,会有杀死恶龙的勇士,将他拯救。”
……原来如此,既然世上总有一些人,努力为实现世界的和平与公义奋斗奔走,永不放弃,永不妥协。那我或许可以等到那一刻,等到真正能够拯救我的人出现……
“但后来他发现他错了,一个人若是开始期待他人,那最终得到的只会是失望。当我再不会幻想着有人站在我身后,我反而能够自己爬起来,面对一切。”
……不过让我感到疑惑的是,一颗已然破碎的心,再度缝合,还会是曾经的模样么?还会如往常一样天真无邪地跳动么……
“为时已晚。”
身后的法洛斯默然不语,而我觉得已经没必要再说什么了。我迈出牢房,对阴影里静默的银麟骑士说道,“我希望我们可以一起恢复昔日万疆帝国的荣光,法洛斯。一个待在监牢里的骑士长可无法承担这种责任,你再考虑考虑吧。”
****
离开关押法洛斯的牢房,几天后,我病倒了。
我躺在床上,热得像个烫手的火炉,期间御医在我的寝宫里一团苍蝇似的乱转,没顶什么屁用。我头晕目眩,大汗淋漓,把罗冰冷的身体搞得湿漉漉的,就像两条相拥的落水狗。
“我认识这小子很久了,头一次瞧见他生病。”乞乞柯夫耸了耸肩,道,“他的命硬。不管受了什么折磨煎熬,都不会倒下。仇恨和愤怒就像敲击刀剑的铁锤,将他的心锻造得冷硬无比,这种脆弱之态着实罕见。”
罗忧心地说,“那是怎么回事?我试图用亡灵的血治愈他,但无济于事。”
“是心病。”乞乞柯夫这死老头还在吸烟,搞得我差点被憋死,“那天莱蒙去找了小骑士长,回来就病了。大概是对小骑士吐露了什么心声,回来越想越气闷,把自己气病了。”
罗显然不能理解,“这……”
乞乞柯夫道,“小亡灵,你见过蚌么?”
“见过。”
乞乞柯夫摇头晃脑地分析道,“那是种软体动物。很软,很脆弱,谁都能将它一把捏烂。所以它在漫长的进化中长出了坚固厚实的外壳,保护自己。那层外壳一旦开了缝,外界的寒风和动荡袭来,它们便会表现得不堪一击……”
撒旦啊,要不是我没力气了,准会给这个胡说八道的老头两拳。更糟糕的是,罗听了乞乞柯夫一番话,露出深以为然的表情,抱着我的手臂又用力几分。他妈的,我一点也不觉得高兴。
“莱蒙……你感觉怎么样,还好么……”
罗轻唤我的名字。黝黯的寝宫只剩我们二人,我嘴里吐着灼烫的气息,而亡灵冰冷的体温令人舒适。我扯开他的衣襟,将滚烫的额头紧贴在他敞开的胸膛前,指甲深嵌入他的皮肉。罗很快便脱掉衣服,搂住了我火炭般的躯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