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心人——by浮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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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片刻的冷静后,骑士生硬地说,“这一切都是国王的命令吗?”
亡灵的声音反比他还紧张,“你最近收到过莱蒙——国王陛下的消息么?”
“没有。”
“哦。”亡灵垂下头,声音里充满了忧虑,“我也很久没有收到他的消息了,我不知道他那边怎么样……”
治疗冬霆军不是国王陛下的命令?法洛斯脑子有点糊涂,看着身边亡灵惴惴不安的样子,脱口说道,“我想陛下那边应该没事的,可能只是太忙了。”
“嗯,我想也是。”
他们竟然你一句我一句地聊起天来了。法洛斯觉得不可思议,使劲晃了晃自己的脑袋,试图扭转话题,“那个……刚刚在帐篷里……”
亡灵道,“亡灵之血有治愈能力,我将我的血稀释,喂给了你们的伤兵。希望你不要介意,骑士长。”
法洛斯将干裂的嘴唇抿成一线,“既然不是国王的命令……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亡灵望向浩渺旷远的苍穹,道,“这并不需要理由。在冬霆军第一天受感染我便想这么做了。但因为你痛恨亡灵,所以我有所顾虑,没有治疗。后来我发现你们束手无策,而你……”
他沉声道,“似乎很痛苦的样子。我便想,不管你日后会不会怪罪我,反正我是一定要这么做的。”
“所以我才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法洛斯难以置信地说道,“没有国王的命令,没有其他人的胁迫,仅仅出自于心?别忘了我也是曾对你用刑的人之一,我曾眼睁睁看你被折磨到崩溃。我恨亡灵所拥有的力量,恨你夺走国王的灵魂,更恨你现在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为什么你会对曾经陷害你的人这般无动于衷?你该恨我,该像我恨你那般恨我,这才是应该有的——”
“没错,我确实应该恨你,恨纽金特·布莱克。”亡灵仍在凝望天空。法洛斯顺着对方的目光看去,愕然发现他们脚下是一片广阔无垠的树海。更远处则是乳白色浓雾笼罩下的群山万壑,还有地毯般晶莹茫白的雪原。苍穹的尽头仿佛就是大地的尽头,而天鹅绒般的云层,静悄悄地掩在玩具积木似的房屋和树木后。
月光填满干裂的土地缝隙,使那细碎的伤痕看上去仿佛流淌着牛奶色的丝绸。
一个瑰丽的夜晚。
“实话说。”亡灵叹息一声,低头道,“尽管痛恨你们对我的酷刑,但我可以理解你们这么做的动机……我只是觉得很惋惜……”
法洛斯感到冷汗布满了前额,故作镇定地问,“惋惜什么?”
“死去的纽金特再也看不到这么美的月光和夜色了。”亡灵轻声道,雪白的手指扣在一起,抵在下颌上。风吹下他宽松的兜帽,那头苦茶色的发丝在月下飞舞,莫名多了几分哀悼的意味。
法洛斯对这个解释感到相当茫然,“你说……什么?”
“他的亡魂双目失明,胸前虽燃烧着名为忠义的火焰,却只能令自己的胸腔愈发窒闷……他在死前一秒,还怀揣着对亡灵的深仇大恨。”亡灵静静地说,“他的双眼将继续被仇恨蒙蔽,他的灵魂将继续被苦楚摧残,所以我觉得很惋惜。”
“或许我本有机会令他消除对亡灵的偏执,让他从仇恨中解脱。”亡灵继续着祷告的动作,说,“但我没有做到,我很遗憾……”
法洛斯怔在原地。亡灵在进行了短暂的祷告后,转身离去,声音比一枚雪花破碎的响动还要轻盈。
“亡灵拥有永恒的生命,而你们对我做的事并不值得我陷入永恒的仇恨。骑士长,若我做的这些微薄小事,能让你、以及其他人暂时摆脱对亡灵根深蒂固的怨恨,我想大概是值得的……”
噗通一声。察觉到身后的响动,罗回过头,眼洞深处的光焰映出了银麟骑士面颊上的泪渍,还有那跪地的双膝。
“你知道么……”法洛斯流着泪说道,“当我在监牢里,试图理解索尔国王的想法,我觉得很痛苦。因为他蔑视我的尊严,侮辱我身为骑士的原则和信念……他毫不留情地伤害了我,而我还要去理解一个伤害我的人……我只觉得痛苦不堪,难以为继。而你却在理解我们,为我们祈祷哀悼……”
罗吃了一惊,快步走到跪地的骑士身边,劝道,“请你快起来吧,骑士的双膝不该为一个亡灵而……”
“对不起,请你原谅我们!”
这一声坚定的令罗错愕地顿住了动作。法洛斯不闪不避地望进亡灵幽暗的眼洞深处,仿佛正在直面着自己的恐惧、怨怼,以及灵魂中最丑陋阴浊的部分。
他改变了姿态,单膝跪地,右拳紧贴胸前心脏的位置,用骑士守则中最至高无上的动作表达着对眼前亡灵的歉意和敬意。年轻的骑士垂下头,紧闭双眼,一字一顿地将心底的触动和盘托出,“请你原谅我们犯下的罪过!身为人类,我不该因怀揣着对嗜血亡灵的恐惧,而对你发泄一切的愤恨!我感激危难之际你对冬霆军的帮助,更感激你对我们的理解和宽恕。你让我感到羞愧,意识到自己原来的模样有多么不堪。若不能堂堂正正地面对你,面对我曾经的罪过,面对我本性中阴暗狭隘的部分,我就不配做一名秉持正义的骑士!”
“骑士长……”
“请你原谅我们。”骑士又一次抬起头,这次他的眼底已没有卑弱的犹豫和顽固的自尊。他恳切而诚挚地望向亡灵,说,“对不起,以及……感谢你,亡灵。”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telunsy小天使的营养液!213作者终于搞懂查看投营养液的读者的方法了……(捂脸)
第64章 格杀勿论
“芭芭拉?!”
断臂阿姆推开小救济院的门,大吼一声,奔到床上那个昏迷不醒的女人身边。床边守着一群忧心忡忡的孩子,见一个魁梧的高个子闯进来,纷纷躲到了一边。
“芭芭拉,芭芭拉,你还好吧?!”
断臂阿姆一臂将女人扶起来,焦急地晃了晃她的肩膀。芭芭拉嗫嚅一声,睁开两只通红的眼睛,虚弱地说,“阿姆……”
“听那些孩子说你昏倒了。”断臂阿姆松开她,将一罐温水递到她面前,“我们来看看你。”
屋外,瘸腿赖格坐在一张破烂的木板凳上,揪着一个男孩的脸,笑嘻嘻地说,“嘎嘎嘎,小家伙,你可把你们的便宜妈妈累死了。嘎嘎嘎,瞧你脸上的肉,这些都是从她身上剥下了的,小家伙,你可记好了。嘎嘎嘎……”
脸皮被扯出老长的男孩咧嘴大哭起来,芭芭拉哑声喊道,“死瘸子,别碰他们!”
瘸腿赖格叫道,“有本事你出来打我啊!你个蠢娘们儿,身上挂着这么一大群拖油瓶,我瞧被累死也是活该!”
芭芭拉还想回骂,但瞧见断臂阿姆那明显消瘦的侧脸和凹陷的眼窝,还是把脏话咽了回去,只颓丧地叹了口气。她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干枯,黯淡,没有一丝光泽,就像一把干草。瘦削的腹部几乎能看得到肋骨的形状。她捧着陶罐又喝了一口水,听断臂阿姆说,“你们饿了几天了,芭芭拉?”
“我记不清了……”芭芭拉双眼红红地说,“好久了……昨天,还饿死了一个孩子……他才那么小……我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她又痛哭起来。断臂阿姆拍了拍她的脊背,叹气道,“别哭了,你都把自己哭晕过去好几回了。”
瘸腿赖格在外面喊,“那些死了的孩子呢?你把他们尸体上的肉刮下来吃了吗?估计能顶好一阵子……”
断臂阿姆恼火地说,“大哥,你就少说两句吧!”
“呸!都是一群蠢蛋。想当初我们闹饥荒,谁家死了人,都争着去抢尸肉吃哩。”瘸腿赖格不以为意地晃了晃脑袋,听到肚子传来咕噜一声响,气哼哼地用拐杖砸了砸泥地。
断臂阿姆道,“芭芭拉,其实我们这次来,想跟你说一件事。”
“什么事?”
“我们三个,我,大哥,还有艾厄。”断臂阿姆深吸一口气,道,“我们三个,打算离开兀鹫城了……”
“不包括我。”
一个裹挟着寒风的身影大步跨进房门,独眼艾厄冷冷地站在门边,眼罩旁那颗黑沉的眼珠直勾勾地盯向屋外的瘸腿赖格。他道,“大哥,二哥,我不走。”
瘸腿赖格怒道,“你说什么?我们之前不是说好了吗?!”
“这件事我没跟你们任何一个人说好。”独眼艾厄冷静地说,“我拒绝和你们一起走。”
瘸腿赖格急着嚷嚷,“你要和我们分开?!”
独眼艾厄道,“只是暂时的。等一切都过去,我会去找你们的。”
“你放屁!”瘸腿赖格坐不住了,拖着那条瘸腿,怒不可遏地踉跄到独眼艾厄面前,上去就抽了一拐,“你个该死的小子!该死的老三!你他妈又不要你大哥二哥了!该死的,你就是要留在这天天死人的破城,和那个狗屎崽子一起饿到死对吗?!”
“注意你的措辞,他是国王,不是什么崽子。”独眼艾厄静静地说,“而且你说对了,我就要和他一起饿到死。”
瘸腿赖格气得浑身哆嗦,又往独眼艾厄身上抽了几拐,叫道,“别忘了我们三个可是发过誓的,今生不管出了什么事都不准抛下任何一个!你不走,我和阿姆也走不了!你个自私的瞎子,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我们背信弃义吗?!”
独眼艾厄恳切地说,“那不算什么问题,大哥。若你和二哥真的离开,我心里还好受些。”
“艾厄。”这时,断臂阿姆默然坐在床边,缓缓道,“莱蒙已经有他的银麟骑士了,那个小子叫法洛斯。”
“我知道。”独眼艾厄道,“但我不走。不管银麟骑士是谁,我都不走。”
“你小子……艾厄!!”
瘸腿赖格突然大吼一声,叫得芭芭拉和屋内其他孩子都惊愕地瞪大眼睛。瘸子扔掉手里的拐杖,一屁股坐在地上,边发出哭吼般的怪叫一边骂,“艾厄!你对不起我们,你对不起你的大哥二哥,你知道吗?!你已经背叛我们一次了!因为你,你害得我没了一条腿,害得你二哥没了一条胳膊!现在你还想要往事重现吗?!”
芭芭拉一惊,却只听噗通一声,独眼艾厄跪在了瘸腿赖格身边。断臂阿姆沉默地坐在床边,稍稍整理了一下断臂处的衣物,确保它们将断面裹得更严实。
“我知道,大哥……”独眼艾厄低垂着头,声音沉重。芭芭拉觉得此时仿佛有一座山,压在对方宽阔的脊背上,让他连头也抬不起来。独眼艾厄攥紧拳头,那只仅存的眼睛逐渐发红,仿佛下一刻就要流下泪水,“但,请你原谅……我同样不能背叛他了。我只背叛过你们一次,而我却背叛了他很多次……对不起,大哥。”
断臂阿姆揉着脸,转头对芭芭拉道,“事情就是这样……你要跟我们走么,芭芭拉?”
“……我也不走了。”
“我想亲眼看着野狗小子当皇帝。”她双眼湿润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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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城脚下堆满了饥饿的灾民,就像霉菌攀附在腐烂的枯枝上一样,聚成了奇形怪状的毒瘤。
彼时我正快步走在城堡的回廊里,匆匆走下一个螺旋状的回梯,撞开外交大臣的门。理查德正愁眉苦脸地拿着一封信在浏览,见我走进来,立马紧张地起立站定,“陛下,您好!”
我直截了当地问,“现在下城区的情况怎么样了?”
“隔三差五就有人到王城底下闹事。”理查德让开椅子给我,谨慎地说,“已经让士兵紧闭大门了,那些灾民没法跑进来。”
那也不是长久之计。我恶狠狠地咬着指甲,看着桌上那一堆投诉的信件,觉得头都要炸了。在冬霆军打完黑枫平原后,北境本该迎来一次粮收,谁知一场莫名其妙的大冰雹来袭,砸垮了本就不丰足的麦子和玉米。现在不仅兀鹫城闹了饥荒,其他平时负责粮食供给的村庄也自身难保。
“这一定是艾略特计算好的。”乞乞柯夫这样对我说,“他预测到今年北境的天气有异象,所以挑这个时候出兵,为得就是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我恨不得揪住老头子的衣领使劲摇晃,“他妈的,你不是也会观测天气吗?!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
“告诉你又有什么用?”老头子相当淡漠,“只要艾略特大举出兵,你就得派兵去打,否则兀鹫城覆灭不过是几天的功夫——形式就是这么被动。”
我坐在椅子上,攥紧拳头,双目血红地扯着一边头发。乞乞柯夫漠然道,“劝你还是想想办法,该怎么迈过这个坎。在你之前,我也跟过几个要杀弑君者的家伙,但无一例外,他们都成为了道路上的尸骸……”
他吸了吸那杆烟,仿佛陷入什么泥淖般的回忆中,摇头,“我奈何不了艾略特……”
“屁话少说。”我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翻找冬霆军的行军记录册。就在我估测他们此时的行军路线时,一名士兵突然冲进我的办公室,喜不自胜道,“陛下,好消息!军团的士兵们已经夺下了络塞湿地,朝着昏藤古堡进军了!”
我猛地抬起头,“三大战略地现在已经拿下两个了?”
“是的!而且在络塞湿地一仗后统计,军团的伤亡不到六十人!”那名士兵激动地说,“而迟暮帝国那边损失将近一万人!上帝啊,他们真是了不起!”
不是他们了不起,是亡灵了不起。看来罗果然乖乖听了我的话,握紧了他的巨镰。我感到被饥荒弄得满腔怒火纾解不少,点头道,“干得好!让他们不要大意,继续前进,争取拿到第三个战略地!如果昏藤古堡被拿下了,我就带着子民离开兀鹫城,大举迁往黑枫平原周边的村庄暂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