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心人——by浮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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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亡灵安静地注视着天空,注视着继承莱蒙·骨刺所有恨意的,邪恶丑陋的产物。那束被黑暗覆盖的光明,被怨恨驱散的温柔,那被一个污黑的灵魂腐蚀的,纯白色的灵魂。
她的灯塔不在了,而汪洋依旧暴虐,将她团团包围……
罗……
菲琳望着天边那个疯狂的影子,眼眶逐渐泛红,晶莹的泪光闪烁其中。
“罗……”
她动了动酸软的双臂,摇摇晃晃地站起,就像曾经罗在她的攻击下,念及莱蒙·骨刺时站起那样,如一扇狭长轻盈、在狂风中震颤的黑羽,疲惫而坚决地站立在晦暗的天幕下。
恍惚之间,她忽然记起了自己向老神甫询问的问题。
【那万一灯塔也灭了,该怎么办呢?】
她一直想不透的问题,心怀怨恨的问题,迄今为止,在见到天边暴怒疯狂的亡灵后,终于有了答案――
【假如灯塔熄灭,就让我成为点亮它的人。】
【生命未息,光芒不散。】
****
“罗——”
她听到自己声嘶力竭的吼声,感受到了光焰流淌全身那轻盈温暖的触感。她如一束滑向天际的流火,沿着幽蓝色光焰消逝的轨迹,躲过满含杀意的镰刃,飘浮在半空,与狂暴咆哮的亡灵正面相对!
青白色的光焰从她体内涌出,再度凝集在掌心,形成了一幕流光溢彩的光墙。只不过这次的火焰不似过去那般狰狞地摇曳,而是柔和地起舞,轻软如覆盖山峦的皑皑白雪。
“罗。”
她望着不远处狂化的亡灵,晶莹的泪珠在空中飘荡,仿若滚动在深蓝色花瓣上的垂露。
“我一直想告诉你……”
对面的亡灵举起了杀气腾腾的巨镰,怒吼着朝她冲了过来——
“我多么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菲琳双手轻贴着面前璀璨如星的光之屏障,青白色的光焰源源不断地从体内流淌出。她的肉体在无穷的消耗中逐渐皱缩,而光屏却逐渐清澈明亮,仿佛是由无数透明的泪滴汇集而出,每一滴都折射出了七彩的光芒。
“你是我最重要的人,从过去,到现在,以及我即将消逝的未来……”
最后一个尾音消失的瞬间,亡灵冲破光墙,劈开了她的胸口,将她的肉体怒不可遏地劈成了碎片!
【再见了,罗……】
“呜啊啊啊啊啊啊——!!”
亡灵狂怒地仰起头,冲冷寂的苍穹大声咆哮。
沙沙……沙沙……
就在这时,一颗,一颗,又一颗。无数散落在空中的,纤细的灵魂之沙,仿佛正有条不紊地按着某条透明的轨道前行,如璀璨的星云将歇斯底里的亡灵笼罩。
亡灵狂躁地看着那些沙砾众星捧月般将自己围簇,头脑恍惚地一转,手中的巨镰突然不知所措地化为细碎的光屑。
他茫然地举着空荡荡的双手,凝视那些环绕着自己的灵魂碎屑,看它们穿过自己虚渺的身体,又重新汇集在一起,在自己脑海中织就出了一幅幅无比陌生,却又似曾相识的画面……
……你是菲琳……
……菲琳,喜欢黎明的风景岂不是更好?曙光从云层中逸出,辐照大地,万物苏醒,一切都恢复了生机……
……他们也都是很悲惨的人,跟我一样。我为什么要恨一个跟我同样悲惨的人呢……
……黎明,还有你……
那些亮莹莹的光屑在他体内熠熠闪烁,仿若一条浅白色的温暖长河,顺着他的心脏蜿蜒到手脚,驱散了永驻的寒意。
逐渐安静下来的亡灵在周身飘浮的光圈中,错愕地转动身体,看那一颗颗灵魂之沙如一面面的镜子,反射出无数安宁静谧的画面,上面有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他们在黎明的曙光中爬上山坡眺望万物,在黄昏的落霞中卧在草地上享受微风的吹拂。他们一同注视着昼夜的轮转,日月的交替,朝着旷远无垠的荒原大喊:
“你好——!世界,你好——!”
……
“呜……呜……”
亡灵罗在那些渺茫魂沙的环绕下,逐渐跪倒在半空中,痛苦地捂住了头颅。
他驱散了所有关于黎明和黄昏的碎片,只剩下薄薄的一片记忆,如刀刃般滑入了他的大脑——
……你……逼迫罗……
……我杀了你……
碎片在他的脑中破裂,他记忆里那座森冷可怖的避暑庄园又一次展现在眼前。穿过金碧辉煌的大厅,绕过象牙白色的柱子,走上那旋转的楼梯,推开那扇承载他无数噩梦的橡木门——
“我杀了你——”
闹哄哄的卧房里,一众仆役胆战心惊地闯进房间,只看到了一个将匕首捅入托曼尼老爷喉咙中的黑发女孩。鲜血溅到她白皙的面颊上,她一双明亮的眼睛灵动如猫咪,脸上满溢的杀意却宛如浴血的修罗。
她将捅入托曼尼喉咙里的匕首拔出,确认对方死透了才跳下床,趁着场面一片混乱,迅速跑了出去!
“该死的小妞!!”
女孩飞奔下楼,背后一名护卫怒吼一声,将手里的宝剑掷出——
嗤!
剑刃正中女孩的后心。黑发的女孩背后插着一把剑,从高高的螺旋梯坠下,摔得头破血流。她瞪大眼睛,双颊褪去血色,被宝剑穿透的心脏往外渗着血,很快便洇透了衣襟。
她唇边扬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在意识消散的最后一秒,还感受到了生命里最后一丝快慰。
罗,我替你报仇了,罗……
托曼尼死了……希望你……能回归自由……罗……
****
“啊啊啊啊——!!”
我听到了半空中,属于我的亡灵的,撕心裂肺的吼声。
“菲琳——菲琳——呜啊啊啊啊!!”
他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抓起,身子半吊在空中,脚尖下垂。火星劈裂木柴的啪啪声在他体内绵延不绝地响动,他幽蓝色的光焰在空中震荡摇曳,犹如一支被狂风暴雨劈打的羽毛。
我看着他在空中茫然四顾,看到已成一片废墟的兀鹫城,还有成百上千掩埋在瓦砾中的尸骸,像一只被丢入鳄鱼巢穴的白兔。
他又哭又叫,尖啸震天撼地,随即便僵直了身体,仿佛灵魂被那只透明的手整条抽出,只剩了一具软绵绵的、干瘪的、空荡寂寥的躯壳。
他自空中直直坠落。
像一块被揉搓得看不出原样的抹布,瘫倒在地,死气沉沉,再无声息。
作者有话要说:最后的一片记忆,其实就是菲琳死去的原因
第80章 生命中的火光
大地,真干净。
死亡的阴影如巨人的大舌舔舐着兀鹫城,曾经一排排鳞次栉比的小屋塌成一摊横七竖八的灰色碎片。我坐在满目疮痍的大地上,嘴里叼着乞乞柯夫刚给我卷好的麻椒烟,怀里抱着我破布娃娃似的亡灵,眺望远方被乳白色浓雾笼罩的山峦。
萧条的寒风吹起雪原表层的浮屑,簌簌扑打在我的后背上,就像一只只调皮的小手。
“罗,宝贝儿……”我朝他破损的面庞上抚摸了一把。他瞪着两只森然的眼洞,四肢软得像章鱼触手,皮肤还在往下咔嚓咔嚓掉屑。
喳——喳——
血红的暮色下,一群群食人雕结伴而来,落在残垣断壁上,从石缝里寻找人类的尸体。它们心满意足地扑棱着翅膀,漆黑的羽毛在晚霞的照耀下仿佛淌出了血。食人雕吧唧吧唧地嚼着腐尸,不时发出舒坦的咕哝声。
“得了。现在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在我身后不远处,乞乞柯夫瘫在一块石头上,咂巴着烟斗,看断臂阿姆将瘸腿赖格和独眼艾厄的尸体并排摆在一起,焚尸火化。
“大哥……艾厄……”断臂阿姆跪在地上,看着两具青蓝色火焰缭绕的尸体,疲惫苍凉的面庞上露出一丝笑意,低声道,“我将你们火化,骨灰带回我们的故乡,把你们埋葬在属于咱们家的那片土地里。”
“等一切都安排好,我花钱请村里的殡仪师料理我的后事,然后就自杀,随你们而去……残废三兄弟永不分离,你们死了,我活着也没意思了。”
修士波波鲁在一旁苦苦劝道,“断臂的阿姆,我明白你很爱你的兄弟。但我想他们若有在天之灵,一定不希望你断然轻生,而更希望你拥有新的生活,幸福安宁地过完一生……”
“你懂什么?”断臂阿姆冷冷道,“我大哥一定会感到高兴,他就喜欢我和艾厄陪着他。”
乞乞柯夫嘬着烟斗,呼出一口灰蒙蒙的烟雾,道,“我觉得修士说得对……赖格希望你和艾厄冲破界限跟他站在一起,但其中并不包括生死的界限……否则他在意识到自己性命垂危之时,就会杀掉你了。”
老头子转过脸,道,“你大哥其实打心里盼望你和艾厄能好好活着,阿姆。”
断臂阿姆并不理睬其他人。他从包裹里掏出两只木匣子,泪眼朦胧,一把一把地将二人滚烫的骨灰分别装入一只匣子,密封好,将鼓鼓囊囊的包裹打牢。
“好。”他平静地说,“再和那小子做个了结,我就该走了。”
断臂阿姆攥紧拳头,目光里迸出狠意,朝坐于岩石上的某个寂静的身影大吼,“莱蒙·骨刺!”
我只听到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叫,慢吞吞地转过头,下一秒被一只铁拳击中,整个人被打飞出去,还把罗给摔到了一边。
“见鬼的……”
我摸着半边浮肿的火辣辣的面颊,眼冒金星,浑浑噩噩地从地上站起。砰地一声,又一拳砸到了我的另半边脸上,我倒在地上,抽搐几下,伸手抓过我破破烂烂的亡灵,抱在怀里喘气。
“我的大哥和弟弟死了!”朦胧间,我听到断臂阿姆怒不可遏的吼声,“我死了便罢,但既然我还活着,我就要问问你——难道你看到他们两个的尸体,一点反应都没有么?”
我轻声嗤笑,“你要我有什么反应啊?”
“你他妈的——”断臂阿姆跟头红了眼的斗牛似的,把罗从我怀里揪出来,恶狠狠地扔到一边,对着我的脸又是狂怒的两拳!
“你他妈问我?!你他妈问我要你有什么反应?!”
断臂阿姆一边揍,一边红着双眼咆哮,“我告诉你!你该愧疚,该悲痛,该流流你那几滴能毒死人的鳄鱼泪!我们三兄弟当初跟着你,豁出命去打杀,帮你报仇——现在死了两个,都是为了你!你无视他们的死,不闻不问就算了,还他妈能笑得出来!我们在你心里算什么?莱蒙·骨刺,养条狗都比你有良心,你他妈还算是个人么?!我们还为你这种人卖命,连我都为大哥和艾厄觉得不值!”
他骂完就将我一把拎起来,掷铁球似地掷了出去。我摔得头晕眼花,缩在地上咳嗽。波波鲁惊叫一声朝我奔过来,乞乞柯夫则呼哧呼哧吸着烟管,勉为其难地挡住断臂阿姆,道,“冷静些,阿姆。”
断臂阿姆指着我吼道,“让开,乞乞柯夫!今天我非要知道那小子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看看他能冷血到什么地步!莱蒙·骨刺,你这个没心肝的贱种,扶不起的孬种!你就在比你弱的人面前耍横,在狗皇帝面前屁也放不出来!我今天就骂你了,骂你贱,骂你孬!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在大哥和艾厄的亡魂前杀了我!”
波波鲁吓坏了,心惊胆战地劝我道,“莱蒙王子,阿姆只是悲痛过度,口不择言,你可千万别……”
“断臂阿姆。”我缩着身体,静静瞧着一只从泥土缝里钻出的蚂蚁,道,“你想让我哭,对么?”
断臂阿姆恶声恶气地说,“只让你哭还算便宜你了!你要是不哭,我他妈今天就打到你哭!”
“好啊。”
我缓慢地从地上坐起,双眼晕眩地望着他,唇边咧开一丝冷笑,“那你告诉我,只要我哭一哭,赖格和艾厄就能活过来?就能从你包裹里的两盒骨灰变成活生生的人?”
断臂阿姆拧起一张凶神恶煞的脸,“你……”
“你说啊,是不是这样?”我瞪大血红的双眼,抬起双手,脖颈暴起青筋。我从地上跳起来,活像疯了一般走上前与他对视,道,“告诉我,我哭就行了吗?!我哭了,你大哥和你弟弟就能活过来!我哭了,兀鹫城和那些死去的人就能恢复原样!我哭了,狗皇帝艾略特的脑袋能自己掉下来!还是说我哭了——”
我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一拳拳砸向地面,嘶吼道,“就可以回到过去!你们三个就可以离我这个臭虫一样的亡命徒远远的,过你们的潇洒日子去,也不会落得个惨死的结局!你说啊?!如果这些只要我流流泪就能实现,何止是眼泪,我他妈把两颗眼球剜给你都行!”
“你说啊——!!”
遍布伤痕的双手又一次鲜血淋漓,我疯了似地殴打大地,仿佛在殴打弱小的我自己。到头来我什么也不是,只是千百个想杀艾略特的人之一,只要他动一动手指,就能被杀的千百分之一。
这就是我窝囊透顶的一生,更滑稽的是这种窝囊纯属自找。一意寻仇的是我,崩溃发疯的也是我。断臂阿姆说得没错,我就是个又贱又孬的废物。
风声渐消,大地一片静谧。
断臂阿姆定定地站在我面前,看着我血淋淋的双拳,任寒风在我们之间萦绕盘旋。好半天,他说道,“我真是高看你了,你已经脆弱到连悲伤的勇气都没有。你怕眼泪会击垮你,却不知道你早已被其它东西击垮,连爬都爬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