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心人——by浮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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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女人和孩子带回了自己的家。时隔多年,那柄门锁已经锈蚀,随手一敲就啪嗒断裂。打开大门,院落里破旧的摆设一如往常,只是蒙上了厚厚的尘埃。
断臂阿姆静静凝视着熟悉的灰墙小屋和长满杂草的小院,似乎看到了他们兄弟三人,曾经在院子里奔跑玩闹的身影。
触景追忆,最为伤人。断臂阿姆待鼻尖的酸涩感缓解,转过身,躲着女人和孩子的目光,似乎在躲什么埋藏于心的不堪那般,快步走向了大门!
他高声道,“就这样吧!芭芭拉,我去埋大哥和艾厄的骨灰。愿你和这些孩子过得幸福安宁,从今以后我便再也不会……”
“爸爸!”
忽然间,一个稚嫩的童声唤住了他。
断臂阿姆脚步一顿,攥着包裹的双手突然遏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爸爸,爸爸!”
响亮而渴盼的呼喊,从一个声音变成两个声音。直到五个孩子大叫出声,一边喊着“爸爸”,一边跑上前,一齐拥住了断臂的残废。
“爸爸?……孩子们,别这样……”男人的眼圈蓦地变红了,他不知所措地推拒着牛皮糖般黏过来的孩子,“不是……我不是你们的爸爸……”
说着,他好不容易脱离孩子们的包围圈,抬腿想冲出屋子——
“阿姆。”
芭芭拉站在门口,唤了他一声。断臂阿姆停在门边,宽阔的脊背不动如山,眼里却溢满了热泪。
“我……”他哽咽着,用粗糙的手掌难以置信地捂住了脸。
“阿姆。”芭芭拉轻声喊道,微弯的眼眸里同样闪烁着晶莹的光亮,“阿姆……”
噗通一声,手臂间的包裹坠地,八尺多高的魁梧汉子突然跪在地上,放声大哭。其他孩子想去搀扶他,却被独臂的男子搂入怀中。他们不懂对方为何会痛哭流涕,只伸出一只只脏乎乎的小手,试图将男子的满脸泪痕抹去。
而蜜色头发的女人就静静站在院子里,微笑着看着这一幕。她凝视着男人颤抖的双肩和弓起的脊背,忽然脚步轻快地走下门槛,如一只翩然起舞的蝴蝶,落到院中央,与孩子一起,伸臂将跪倒哭嚎的男子紧拥入怀。
“我会等你回来……”女人哽咽着,却露出了一个幸福的笑,滑落在面颊上的泪珠如钻石般闪闪发亮,“我永远等你回来,阿姆。”
****
残阳如血,硕大的光轮逐渐被地平线吞没,透出黛色的一角穹隆。
今夜万里无云,蓝丝绒般的天幕缀满银白色的星辰,幽谧的虫鸣窸窸窣窣地回荡林间,漫天星河璀璨,大地群山绵延。
****
暗蓝色的天穹下,冷风吹拂树海,扬起一片黑绿色的波浪。一辆马车正疾驰在砖石铺就的大道上,驾车的车夫将脸隐在阴影里,一手握缰,一手抽打着马臀,吆喝着那匹瞎了一只眼的灰鬃马沿路驱驰。
“诶,爸爸!你说,皇帝会喜欢我穿这件蕾丝绸裙么?”
马车内,黛蜜儿兴致勃勃地从衣箱里掏出一条裙子,放在身前摆弄不止,面颊上染着兴奋的红晕。她的父亲,昔日兀鹫城的外交大臣,理查德·奥利汀,正用一块丝帕擦拭秃头上的热汗,手心里攥着一枚金坠子,焦虑不安地望向车窗外。
女孩忿忿地一嘟嘴,“爸爸!”
理查德回神道,“诶,怎么了?”
“你已经朝外看了一个小时了!”黛蜜儿赌气将裙子甩到地上,“我叫你那么多次,你都不理我!”
理查德忙道,“唉,我的宝贝小天使,爸爸是担心啊!咱们一刻不到迟暮帝国,我就怕——就怕——”
黛蜜儿瞪大眼睛道,“怕什么?”
理查德吞咽了一下,示意黛蜜儿凑近,哑声道,“害怕……有人会害咱们父女俩……”
“怎么会呢?”黛蜜儿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这可是皇帝派来的马车,要求将我们平安送到迟暮帝国……”
咴——!!
就在这时,车外的马匹突然扬蹄嘶吼一声,没命地朝前冲去!父女二人惊叫一声,被车内剧烈的颠簸摔得东倒西歪。黛蜜儿撞到了那间精致皮箱的金属搭扣上,摸到额角的血迹,哇地大哭起来,嚷道,“啊——爸爸,我毁容了!将来这里一定会长一个丑陋的疤痕,皇帝陛下会不会讨厌我啊?!”
理查德无暇顾及女儿任性的哭闹,他在车身猛烈的摇晃中,吃力地爬到门边,掀帘叫道,“车夫,快控制一下马——”
下一秒,他便愣住了,面颊的血色唰地褪得干干净净!
“没人!!”秃顶的外交大臣歇斯底里、惊恐地叫道,“竟然没人驾车!!”
不仅没人驾车,理查德这才发现,马车早已偏离了大道,拐进了一个幽谧的树林!他们现在是在一片树林的小道上飞奔。那匹瞎了一只眼的马,此时另一只眼也被人戳瞎,粘稠的鲜血凝固在眼窝里。疼痛驱使它狂乱地奔跑,车轮碾过参差不齐的石块和泥坑,颠得整辆马车几乎散架。
理查德慌乱之下握紧缰绳,在呼啸的风声中尖叫道,“停——停下!!”
呼地一声,他浑身一轻,感到自己仿佛升到了空中。事实上的确如此,他们乘坐的马车以风驰电掣的速度驰出了断崖,瞎马的马蹄在半空胡乱踢腾,尖锐地嘶鸣。而外交大臣理查德和车内尖叫的女儿,一齐被那股巨大的冲力颠出马车,凌空飞起,从断崖外直直坠了下去——
“啊啊啊啊——”
几声凄厉的惨叫回荡在空旷的山谷内,惊飞了歇憩在枝头的乌鸦。良久,待乱石嶙峋的危崖吞没了最后一点潮闷的回音,幽暗的森林里仅剩猫头鹰咕咕的叫声,以及灌木丛中野猫那绿宝石般的邪狞眸光。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追到这里的大家!
其实从正文来讲,第三卷 的故事就到此为止了,凶险的北境地图结束,小队也出现了人员变动_(:з」∠)_按照惯例,应该还有属于残废三兄弟的“间奏章”,卷三就可以正式告一段落了~
下面跟大家说一说即将开启的新地图。本砣在写这篇文时预计是最多40w,四卷冒险加上一个揭示真相的最终卷。但没想到剧情在卷三拖了这么久,相信大家也很累了,很想看到结局……其实本砣也很想赶紧写到结局啊!甚至考虑过要不要砍纲,将终卷和卷四合而为一……但反复衡量后,觉得砍纲还是会造成一种断片感(哭唧唧)所以只能继续拖着字数写下去。
关于新地图的剧透——卷四的故事发生在以修士波波鲁为核心的“肿瘤教会”(感觉西幻不提“教会”似乎都缺点什么哈哈哈哈)。虽然会有一个重量级小BOSS出场,但实际剧情量和卷二差不多,预计不到10w(瑟瑟发抖)。之所以选择保留这一卷,是因为这一卷的内涵主题是目前最接近真相的一卷,而且关键情节还是后续的铺垫,实在不能贸然删除。所以一直追更的小天使们,就拜托你们再容忍本砣一卷的“裹脚布”了(土下座)
另外另外!因为正式行文跟大纲总是有出入,本砣也在根据行文随时调整大纲,之前剧透的部分情节细节可能会有变动(比如罗质问上帝的情节被我删除了,否则实在很鸡肋)但TE(最好的结局)是不变的!
就先啰嗦这些了。不管怎么说还是第一次将文写到这么长的篇幅,而且还能不可思议地继续下去……真的很感谢你们的支持!你们真的都是小天使!QAQ
第83章 间奏·腿·臂·眼(1)
赖格一直不明白,他怎么会有一个这么窝囊的父亲。他跟隔壁的男孩起了冲突,原因只是对方从他们家的玉米地里偷掰了几株玉米。他的父亲想要息事宁人,可赖格就是不肯,凶神恶煞地叫道,“他们偷了一次就会偷第二次,我才不允许!”
他看管家里的东西比他父亲还要着急,天一黑就一头扎进圈里,数家里有几只羊、几头猪。
家里每头牲畜都被赖格用黑炭作了标记。他的弟弟阿姆咬着手指头,趴在篱笆旁看自己的兄长在猪羊的叫声中忙得不可开交。
赖格严肃地说,“阿姆。牲畜和粮食都是咱们家的东西,所以我们要把它们看得牢牢的,连一根毛都不能被其他人拿走。”
阿姆晃晃迷茫的大脑袋,“不过一根毛而已,他们要便要了呗。”
赖格呲牙点了点他的脑袋,“你懂个屁啊。谁是大哥?听我的!”
于是,丢失了玉米的赖格带着弟弟阿姆,气势汹汹地扛着铁铲,去找那偷玉米的男孩算账。此时正值大人们下田劳作,兄弟俩在那个矮房里逮住了男孩,不由分说地踢开门,朝着男孩惊愕的脸就是一顿暴打!
“敢偷我家的玉米,我要你好看!”
兄弟俩当年一个六岁一个五岁,而他们围殴的男孩却有十一岁。男孩只被铁铲打中了第一下,随即他攥住谷仓旁的一根长木棍,凌空呼呼一抡,当即把两兄弟打趴在地,得意洋洋地大笑起来。
男孩狞笑着啐了一口,“我他妈就偷了,你们想怎么着?两个蠢货,再来找事,来一次我打一次!”
那天下午阿姆拽着鼻青脸肿的赖格,被大男孩抡着木棍从人家家门口打到了自家门口。赖格一直不要命似的朝男孩拳打脚踢,但在阿姆看来完全是往对方的棍棒上撞。他们在家门口狼狈地被男孩殴打,直到他们的父亲从农田回来,才怒不可遏地往男孩的脑袋上呼了一巴掌!
男人怒道,“怎么回事?”
男孩一巴掌被打翻在地,摔得头破血流,哀叫道,“啊,赖格他爸爸打人啦!”
赖格大吼一声扑过去,被他父亲扯住后襟,张口就骂,“打死你,打死你!”
这场闹剧以兄弟二人的父亲亲自宰了一头猪,割下肉质最鲜美的一部分,送到人家门口才算平息。
阿姆记得父亲杀猪那天,自己大哥阻拦不得,最后干脆就往地上一坐,伤心欲绝地哇哇大哭。他的父亲,满脸都是倦色的一个庄稼汉,对阿姆道,“阿姆,我去人家家赔罪了。待会儿把你哥从地上扶起来,盛点汤给他喝。”
院子里依旧回荡着自己兄长的哭嚎声。阿姆道,“爸,哥说你窝囊。明明是人家偷到咱家头上来,你却上赶子给人家赔罪。哥说,要不是你这么窝囊,妈妈也不会被其他男人偷走了。”
阿姆清楚地记得,当时自己的父亲眼圈红了,高大憨实的汉子差点堕下泪来,颓然走出了家门,仿佛一瞬间老了几十岁。
父亲一走,赖格就从地上含泪爬起来,自己跑进屋里盛汤喝。阿姆犹豫地坐到大哥身边,吞吞吐吐地说,“哥,爸爸好像很伤心。我说错话了吧。”
“没有,阿姆,事实就是这样。”赖格将热汤吸得吱溜响,恨恨道,“不能看好自己的东西,活该被抢!”
阿姆默然坐在一旁,掰开一只面圈,盯着白花花的断面沉默许久,道,“哥,我想妈妈了。”
赖格呸了一声,恶声恶气地说,“想个屁。那个贱货,背叛我们跟个狗男人跑了。她对不起我们,我可一点也不想她,就算她死在外面也不管我们的事!”
****
两兄弟没想到,就在六年后,他们跟人私奔的母亲真的回来了。女人怀里抱着一个黑头发的男孩,虚怯地站在大门口,差点被在大门口倒水的阿姆泼了一身。
那晚上阿姆在屋子里哭,赖格则站在门槛处,双眼通红,抡着柳条鞭吼道,“谁让你进我家的门的,出去!”
女人牵着的男孩转头看着赖格,黑黢黢的眼珠漠然一转,朝她望了一眼。女人犹豫地松开手,黑发的男孩步履似风,不着痕迹地躲过赖格的鞭打,揪住对方的衣角,“哥哥。”
赖格暴跳如雷地将他一推,“谁他妈是杂种的哥哥!”
黑发的男孩被推倒在地,并没像其他孩子那样咧嘴大哭,而是锲而不舍地走回赖格身旁,抬脸道,“哥哥。”
“滚吧你!”赖格骂道,却没再推开男孩,指着女人的鼻子说,“你说,你回来干什么?我提前告诉你,这个家的每一分钱,每一块地,每一头畜牲都不属于你!”
“赖格……”女人抬起憔悴苍白的一张脸,挤出一个笑,想抚摸赖格的头,手背却挨了一记藤鞭。她吃痛地捂住手背,在亲生儿子的瞪视下竟胆怯地往后退了几步,“你……你的爸爸在吗?我想找他,你的爸爸呢,赖格?”
“我爸爸……”赖格咬牙切齿,咔咔攥紧了藤条,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你他妈还有脸提我爸爸……”
“爸爸死了!”在屋里嚎啕大哭的阿姆道,“他十天前死的,谁也救不活他。他临死前还念着你的名字,希望你能回来看他最后一眼哩。可你回来晚了,一切都晚了!”
那天晚上,女人到最后也没有踏进昔日的家门。她就像一片来去无踪的薄雾,眨眼间消散在黎明的曙光里。有人说这个女人又背井离乡了,有人说她跳河自杀了,但无论如何,赖格和阿姆却真的没有再见到那个女人的身影。
阿姆有时候思念双亲,还会埋怨兄长不该对母亲那么绝情。赖格每次都拧着一张凶戾的脸,嚷着说他没做错。兄弟俩因为这大打出手好几次,直到有一天,趴倒在地、捂着额头鼓起的脓包的阿姆,突然就听到了哥哥悲痛的哭嚎,一抽一抽的,像头拉磨拉到奄奄一息的驴子。
“就算她是我害死的又怎么样?!”赖格崩溃般大哭道,“就算是又怎么样!本就是她先对不起我们的,我一点也没有做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