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心人——by浮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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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灵。】
兄弟三人好不容易聚到了一起,没想到竟成了这副可悲的下场。阿姆害怕艾厄会想不开,而赖格同样也紧张到了极点。兄长二人寸步不离地跟着自己的弟弟,生怕对方做出轻生的傻事。
莫哥尔族士兵将他们分成好几队,下达任务,负责战后废墟的清理和重建,而抗命者一律杀无赦。赖格被分到了建造队,阿姆是后勤队,艾厄则是搬运队,每天跟着其他人出入废墟,用铁锤砸烂断壁残垣,用板车拉载砖瓦碎石,搅拌修建用的水泥,可以说是最繁杂也最辛苦的差事。
阿姆每次看见艾厄手持铁锤就莫名心慌。他的弟弟,国王的银麟骑士,最后却要用锤子亲自砸碎旧国的一砖一瓦,何其残酷。他和赖格找到工头,希望和弟弟交换职务,什么东西都往工头手里塞过,可惜无济于事。
一次,艾厄回来说,“我在城门正上方,看见悬挂的陛下的头了。他一个人的头被挂在那里,我就在他脖颈的断口下进进出出。他若还能开口说话,一定会蛮横任性地叫我去陪他……”
他和赖格当时听到这句话几乎被震在原地。赖格双手发抖,惊慌而愤怒地喊,“艾厄,我管你曾是不是骑士,但现在你要陪着我和你二哥。你要陪我们,不准死,知道么?!”
阿姆听见艾厄淡笑一声,笑声令他们俩毛骨悚然。那晚赖格惶然不知所措,便想用暴力镇压,差点撸袖子把自己的弟弟打一顿。
最后,艾厄又笑了一声,道,“放心吧,大哥,二哥,我不死。”
话虽如此,但阿姆觉得,若艾厄真的想死,他和赖格谁也拦不住。
没办法,他和大哥赖格在每日清晨,只能眼睁睁地看自己弟弟麻木地跟随着队伍离去,为能不能看见对方回归的身影提心吊胆。
直到有一天,他们没想到,艾厄不是自杀了,而是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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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你们俩是艾厄的兄长?”
歪脸的工头龇牙咧嘴,身后跟着一队魁梧的士兵,将赖格和阿姆包围,押了出去。此时天刚蒙蒙亮,还未到起床的时间,他们便被揪了起来。期间赖格一直朝阿姆迷惑地使眼色,但阿姆也茫然不知,只跟着押送兵站立在薄薄的风雪中。
他瞧见身前一张铁桌上摆放着银光闪烁的冰冷刑具,当即打了个寒颤。
“你们的弟弟不见了。昨晚灭灯时还在,现在人就没了。”
工头一张脸逐渐变得狰狞可怖,一双贼眼往他们兄弟二人的脸上扫来扫去,问,“他人呢?”
赖格当即就恼了,叫道,“我还要问你们呢。你们把我的弟弟带到哪儿去了?!他要是被你们偷偷弄死了,你们就给我等着吧!”
嘭地一声,他被一名押送兵裹着手甲的硬拳打中,一颗沾血的牙齿落在雪中,侧颊鼓起一大块青紫色的淤肿。
阿姆急道,“大哥——你们这是干什么?我们已经如实说了,我们并不清楚艾厄在哪里!”
“我瞧你们是狡辩。”工头呲牙道,“你们兄弟三人平日里好得和一人似的,弟弟不见人影,哥哥竟然不知道?我他妈才不信哩,你们不说,我们自然有办法让你说!”
很快,桌上的刑具就用到了他们身上。清晨第一缕曙光照亮大地,而他们兄弟二人的惨叫声接连不断地回荡在清冷的大地上。其他俘虏劳工也已经醒来,一出门便瞧见他们的惨状,以及飞溅在冰雪上的点点血迹。
“还不说!”刑官瞪着圆鼓鼓的双眼,一边如狂犬般抽打着绑在刑柱上的人,一边龇牙咧嘴地说,“再不说,我废了你们!”
劳工们看得心惊肉跳,却没人敢出言喝止。三队人安静如鸡,窸窸窣窣地按序站好,等待新一天的奴役。直到队末人的身影消失在俘虏营,赖格和阿姆已被折磨得奄奄一息,满身鲜血地吊在刑柱上,温热的身躯在寒风里氤氲出血色蒸气。
刑官和工头眼见要把人打死了,也得不到什么讯息,便凑在一起嘀咕不休。赖格挂在刑柱上,虚弱地问身旁的弟弟,“阿姆……你说……艾厄……去哪儿了……”
阿姆吃力地睁开双眼,“你……希望他回来……”
“不……”赖格嘴里满是腥血,呛咳不止,“他要是死了……正好咱俩去陪……他要是……活着……就……别回来……死小子……咱俩的命……都搁在他……手心里了……”
阿姆眼眶酸涩地说,“大哥……别说了……耗体力……”
那边的工头和刑官显然商量完毕,转身大摇大摆地朝他们走来。阿姆瞧见了那工头趾高气扬的德行,只觉怒火烧得全身血液嗞嗞沸腾,恨不得一拳将他的脑袋打扁。
“劳工艾厄不知所踪,而你们是他的哥哥。”那工头扭着那根跋扈的脖子,下达了最后的酷刑,“按理说,弟弟犯了错,哥哥就该替其受罚——我们决定,废掉劳工赖格一条腿,砍断劳工阿姆一条手臂,此后永远都是新国的奴隶!”
第86章 间奏·腿·臂·眼(4)
艾厄回来找他们了。
而赖格和阿姆,成了瘸腿的赖格和断臂的阿姆。在见到弟弟当晚,瘸腿赖格扭着那条瘸腿,步履蹒跚地在营帐里穿梭,打算去小解。断臂阿姆扶着他,二人脸上充满疲惫的沧桑感,说着最平常不过的无聊闲话,踏过营地间的斑驳光影。
而艾厄如一道鬼影凑到他们身后,正欲拍他们的肩膀,却冷不丁看见大哥的瘸腿,以及二哥左臂空荡荡的袖管。
他呆滞地站在原地,连招呼也没有打,就愣愣地伫立在雪地里。待瘸腿赖格和断臂阿姆意识到身后的动静,转头过来发现了他,他也没有说一句话。
“艾厄?!上帝啊,真的是你……大哥,你瞧,艾厄回来了!”
断臂阿姆紧张地看向瘸腿赖格,怕自己的大哥见到艾厄会暴跳如雷,闹得人尽皆知——
谁知没有,瘸腿的赖格同样瞪着怔愣的双眼看向自己的弟弟,眼底逐渐涌起泪水,从面颊的沟壑滑下。断臂阿姆看见大哥流泪,自己突然也红了眼眶,胡乱擦拭掉眼角的泪渍。
“艾厄,你小子……”瘸腿赖格哽咽道,“你小子……还知道回来啊……”
噗通一声,艾厄跪在了他们二人面前,头埋在绵软的雪地里痛哭起来。肃杀的夜风淹没了他的哭声,断臂阿姆吃力地扶着摇摇欲坠的兄长,直到对方稳稳地站在雪地里,才听到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
“起来吧。”瘸腿赖格将艾厄拉起,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告诉我和你的残废二哥,你去哪儿了?发生了什么?艾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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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厄没有回俘虏营,而是在四周探查地形。在他将实情向二位兄长和盘托出的一个月后,三兄弟在某个夜晚火烧俘虏营,与其他造反的劳工一起,在迟暮帝国工头们和士兵们慌乱的尖叫声里游蹿喊叫。
他们规划好了出逃的路线,趁夜举着火把,点燃了所有的营帐,用在俘虏们身上的刑具和劳具则成了最得力的武器。满地都是泼洒的鲜血,噼啪灼烧的空气里溢满士兵的惨叫和俘虏们的狂笑。
瘸腿赖格凶神恶煞地举起双头锤,一边将一名倒地士兵的膝盖砸得粉碎,一边嘎嘎大笑,“老子砸烂你们的膝盖,都他妈给我当瘸子吧!”
他钉木桩似地接连不断往刑官们的关节处砸,在骨骼脆弱的碎裂声里满足地大笑。
“我觉得流星锤用起来挺不错。”
断臂阿姆笑呵呵地说着,呼呼抡动链锤,将长链甩出眼花缭乱的光圈,将迎面冲来的两个士兵抡倒在地。
众人在火光里打杀,发泄长久以来被奴役的愤恨,浓浓的烟雾在俘虏营上空升腾。艾厄往苍穹看了眼,迅速向人群传话道,“时间差不多了,不可久留,我们走!”
就在那一天黎明,他们逃离了昔日的万疆帝国——如今已经该叫迟暮帝国了。断臂阿姆卖力地跑出城,回头望了一眼沉眠不醒的高墙,莫名心悸。
即使他们策划了许久,这也太顺利了。顺利得令人不安。
仿佛是被人刻意安排好的一样。
艾厄提前在城门外备好马匹,待其他人一股脑从城里逃出来后,他拉着自己的两个大哥偷偷走到一处角落,说,“事已至此,我们只能希望他们安然无恙,不能帮更多了。”
瘸腿赖格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面红筋涨地拖着那条废腿。他瞧见高高的马鞍就气不打一处来,猛地回身扇了艾厄一耳光,骂道,“他妈的,老子还没骂你呢!你个臭小子,不告诉我们就跑出去,我真该用锤子砸烂你的腿,看你还能不能到处乱跑!”
他骂骂咧咧地,瞧见阿姆的断臂,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对着艾厄就是一通怒气冲天的拳打脚踢!断臂阿姆瞧见这一幕也惊了,忙将瘸腿赖格拉开,叫道,“大哥,你这是干什么?!艾厄刚回来你都没生气,现在我们逃出来,你怎么还怨他啊!”
“要不是他私自跑了,将我们瞒着,我们能这样吗?”瘸腿赖格气得满脸发紫,“我们在里面遭罪,这小子在外面倒是潇洒啊,还救人!你连你的两个大哥都救不了,做什么假惺惺的好人呢。你心里有我们两个吗?!你前一阵子失魂落魄,我和你二哥生怕你寻死,那个红发小子会怕吗?你死了,他会为你掉一滴眼泪吗?!”
“你倒是像条狗似的为那小鬼头卖命。是不是得我们俩为你死了,你才知道谁是你唯一的亲人!你这个杂种、贱种,永远都不跟我和你二哥一条心!”
“大哥!”断臂阿姆眼里燃着两团火,也要急了,“你要再这么说艾厄,我跟你没完!”
瘸腿赖格骂得更凶了,边骂还破罐破摔似地大笑,“我操|你|妈的,阿姆,你也是个死残废!咱俩残废对残废,不是缺胳膊就是少条腿,倒是让人笑掉大牙哩!”
断臂阿姆二话不说和瘸腿赖格打成一团。他们气红了眼,连日遭遇不幸和虐待的怒火齐齐发泄在拳脚中,毫不客气。眼看自己的两个大哥在金灿灿的晨曦里你死我活地互殴,艾厄垂着头,呼出一口窒闷的热气,声音逐渐变得沙哑,“大哥,二哥……是我不好,你们打我吧……”
没人听见他的话,他的两个哥哥沉浸在愤怒和怨恨中,就像两头相互撕咬的猛狮。
“我操|你|妈的,在艾厄面前装什么好人?挑拨离间的就是你,我他妈打死你个缺胳膊的白眼狼!”
“我他妈早窝着火了!你不就比我早生一年,动不动冲我和艾厄又打又骂,你以为我们是你弟弟?我他妈看是你养的畜生吧!”
瘸腿的赖格和断臂的阿姆都下了狠手,即使将对方揍到鼻青脸肿也不罢休。他们大声怒骂着,忽然间,一双手灵活地左右一挡,格住了他们击向彼此的拳头。
“别他妈挡着!”
瘸腿赖格正要伸拳往那个不知好歹的阻挠者那里挥去,手背上蓦地感受到一片温热,一线殷红的血迹从上坠落,洇透了他的衣衫。
瘸腿的残废愣住了。断臂阿姆仰头望着弟弟的脸,倒吸一口凉气,错愕地说,“艾……艾厄……”
滴答,滴答……
一道鲜血从黑发男子苍白的面颊滑下,将雪地烙出点点圆洞。艾厄一只眼睛带着笑意,另一只眼睛则才被某种锐器刺破,血红色的眼睑上横着一道深深的裂口。他疼得浑身颤抖,连呼吸都难持平稳,染血的唇角却缓缓露出一个笑,说道,“本来考虑要不要弄残自己一条胳膊……或者一条腿……”
“但后来我想,还是算了,我的大哥废了一条腿,我的二哥失了一条臂,我就要当我大哥的腿,我二哥的手臂……”
他趁自己兄长们失神怔愣的间隙,捡起地上凝着血斑的尖头锤,默默笑道,“这个,挺趁手的……我以后就用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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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平浪静。
断臂阿姆骑在自己那匹枣红色的骏马上,一臂扯着缰绳,悠然自得地吹口哨。另一边自己的大哥和弟弟一直喋喋不休地聊着什么,大部分是大哥在说,弟弟在听。瘸腿赖格腆着脸,笑嘻嘻地跟独眼艾厄扯些乱七八糟的段子,还不时往对方那绑着纱布的左眼瞄去,心底生出几分愧疚。
断臂阿姆有时候瞧见自己大哥那副模样,有点窝火,有点好笑,更多的感情却是“爱”。大哥每次发怒都一副六亲不认的狠相,过后又会小心翼翼地讨好他们。而每到这时,他和艾厄也都既往不咎,当作无事发生。
他仰头望着被火红落霞铺满的瑰丽天空,突然明白大哥一直强调的“一条心”是什么意思。
他们举世无亲,只能在彼此身上找得一点血浓于水的熟悉感。世事无常,人心冷暖,而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他们永远都是兄弟,永远都是至亲之人,永远都是彼此的依靠。
只要想到这一点,他就觉得无比安心,他相信大哥和艾厄一定也这么想。断臂阿姆觉得,在这个烽火硝烟的乱世,这种安心感甚至比黄金白银还珍贵许多。
身边响起瘸腿赖格的声音,“艾厄,你说那小子会在夜狼村等我们?”
独眼艾厄道,“会的,他一定会在。”
断臂阿姆看向艾厄被夕阳拉长的侧影,偶尔会冒出一个念头,他的弟弟为什么没有将那个红发男孩的事告诉他们,暗自把对方带出城呢?
是觉得他的两个大哥会给他添乱,还是怕自己会给兄长们添麻烦?
他默默思忖半天,还是决定相信后者。这个事想开后,他顿时觉得心里愉快许多,连带着牵马的手臂都不那么沉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