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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怼你不成佛——by苏城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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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共处一室,倒也相安无事。
  无厌虽吸纳不到什么灵气,但聊胜于无,还是会每日打坐,在程少宗主眼里扮演好一个时而正经时而不正经的能人异士。
  程思齐往往也学他的模样打坐,但无厌不让他修炼,生怕程少宗主真的天资卓绝,给他筑个基,结个妖丹,那可就完了。于是,无厌便找了许多书来,让程思齐打发时间。
  外边儿关于覃老爷之死,并没有发酵出什么事来。
  城里的捕快来过一趟,一看覃老爷那副非人的模样,心里便打了鼓,不敢决断,一层一层报了上去。
  这一报,时候便长了,慢慢没了消息。
  软红阁的头字房成了禁地,没人敢进来赶这位从翩翩贵公子变成秃头俏和尚的怪人,也不敢去寻程思齐,以免触了霉头。
  就高高远远地敬着,一日三餐上着顶好的,热水点心也时常备着,小心谨慎。
  整日闷在房中难免枯燥,无厌修炼多年,已然习惯,但程思齐却是好奇心正盛的少年人。可他自从那日之后,控制不好身形,时常便会露出狐狸尾巴,走到外面非要吓坏人不可。无厌不让他出门,便只好经常外出,替他带些吃的玩的,说些趣闻。
  再后来,无厌就发现,他从玄剑宗的只言片语里了解到的程少宗主实在太过片面。
  这小少年初见警惕防备,跟只龇着牙的小野豹一般,但近了熟悉了,却实在是蹬鼻子上脸得厉害,每日都要晃着他的狐狸尾巴在他眼前捣乱,让他一张假温柔的皮都有些披不住。
  这日,光秃秃的脑袋突然被摸了一下,无厌早有所料地睁开眼,正对上程思齐微眯的丹凤眼,“无厌,我昨日听见楼下的龟公说,回春街上有个店面卖用细黑线做的头发,逼真得很,你去试试吧?”
  无厌凉凉看他一眼:“太热,秃着凉快。”
  “我想吃卖头发的隔壁的水晶糯米粥,”程思齐不绕弯子了,蹲到他面前,仰着脑袋看着他,“就上回你买的那个。”
  “我看你不是狐狸精,”无厌边起身出门,边冷冷道,“而是猪精。”
  程思齐面不改色,躺到竹玉凉席对他摆摆手,翻个身,拿屁股对着他,还晃了晃尾巴。
  无厌很想把这个狗东西揪着尾巴怼一顿,心里默念了好几遍无根天水,才平静下来,反手带上门,印了符箓,去两条街外给程少宗主买冰粥。
  房门被合拢,寂静中只有蝉鸣此起彼伏。
  程思齐闭着眼躺在无厌方才打坐的凉席上,没过多久,听到了克制而轻缓的敲门声。
  他睁开眼盯了那扇门片刻,翻身起来,攥紧了手心里的佛珠,慢慢走向门口,声线压抑而低沉:“今日才初七,还没到……”
  这句话还未说完,门板的另一面便传来了一道熟悉而轻柔的女声。
  “齐儿,是娘亲。”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什么?多更?谁是多更?失忆.jpg


第六章
  脚步一顿。
  这道熟悉至极的声音令程思齐的脸色陡然一变,眼中漫开一抹似喜似疑的神色。
  他迟疑着抬起手,按在门板上,却没有立刻开门,而是将声音压得更低:“你……你怎么出来了?国师肯放你出来?”
  似乎是听出了这语气中别扭的生疏,外面的女声蓦地一顿,片刻后才道:“齐儿,娘知道你心里还怪娘……你当初得到狐妖修炼功法的事,若不是娘无意中泄露给了师兄,我们家也不会变成如今这样,你爹也不会……”
  这声音一哽,颤巍巍地带出了些悔恨酸楚。
  “我没有怪过你,娘。”
  程思齐闭了闭眼,咬牙道,“但我身上真的没有什么修炼功法……这世上都是凡夫俗子,哪儿会有真让人修炼成仙的法门?那都是无稽之谈!”
  撕裂般的红漫上他的眼眶。
  杀父夺母之仇,这岂是三言两语就可以揭过的?
  一个月前百名官兵和术士闯入程府,近乎血洗满门的一幕幕,还残留在程思齐的脑海中。他怪的从来都不是走投无路不得不委身仇人的母亲,而是自己。
  低低的抽噎声从门缝间传来,伴随着压抑的咳嗽声。
  程夫人那道窈窕的影子走得更近了些,半靠在门上,“为娘相信你……可师兄他不信。这等腌臜地方,娘也不想让你多待上片刻,可你没有有功法,总得要证明……”
  “证明?他想让我怎么证明?”
  程思齐眼底掠过一抹讥讽,“把我关在软红阁逼我卖身,每隔七天找人抽我一次血,验验有没有那传说中的灵气,就是证明了吗?”
  “齐儿……”程夫人哑然,说不出话来。
  母子两人之间静了许久,只留程夫人低低的啜泣声一下一下砸进程思齐心中。
  这到底是他的娘亲。
  程思齐暗叹一声,抿了抿唇道:“娘,我这话不是对你说的。别……别哭了。”他望着门外那道离得极近的身影,心头涩然。
  程夫人的模样比起之前,清瘦了太多,很有些形销骨立的感觉。
  程思齐知道他这位母亲虽然曾有千里寻夫的坚忍,但向来不是个刚强的女子,而恰恰相反,她身体柔弱,很是依赖丈夫儿子,是个多愁善感又优柔寡断的性子。
  之前将他送进软红阁,摆出那副冷酷又痛苦的模样,他也不是不怨的。可她又能怎样?
  能从国师手下保下他一命已经殊为不易了。
  他永远记得寒冬腊月里,她为了让他吃上一口饭,跪在包子摊前磕头求人的背影。她是为了他好的。
  “齐儿……”
  程夫人低泣着拍了拍房门,“齐儿……是娘对不起你,娘这就带你走,这地方我们再也不待了……”
  程思齐复杂的心绪稍稍平复了些许,但没有开门,而是问道:“国师……肯放我走了?”
  他知道程夫人绝没有这个胆子私自放他离开。
  果然,程夫人的身子僵了僵,低声道:“师兄他想见见你……齐儿别怕,我劝了他许久,他已相信你身上没有什么劳什子功法了,这回只是想看看你……”
  面对程夫人的话,程思齐不知该摆出一副什么表情,只好道:“我不想见。大不了就把我在这儿关一辈子,我……呃!”
  嗓子里的声音被猝然掐断。
  一根细如发丝的线绳竟不知何时钻过门缝,一道道缠上了程思齐的脖子,将他的气息几乎绞死。
  程思齐眼睛倏地大睁,抬手去斩,却又被不知何处的另一根线绳勒住了手腕。
  脚下也是一紧,他整个人都被死死捆住,线绳一收,兜头砸向门板。
  房门上的符箓被这一砸震落,门板应声而开。
  一只手抓住程思齐的脑袋。
  针扎般的剧痛从按在他头顶的五根手指上传来,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程夫人。
  程夫人清丽消瘦的脸庞上泪痕未干,动作却从容狠辣,没有半点程思齐记忆里的温婉亲近。
  她一手抓按着程思齐的天灵盖,一手掐着程思齐的脖子,将人提了起来,看着少年在半空中挣扎踢打,喉中发出嗬嗬的粗喘,微微一笑:“娘是为你好,你怎么就不听话呢?”
  目光朝旁边一瞟,看到了那张符箓和滚落的佛珠,“听说近日你傍上了一个术士?手段果然不错……这佛珠,可是个好东西。”
  随手捡起那枚佛珠,程夫人端详了下,收进袖内。
  不想让无厌被牵扯进来,程思齐拼命挣扎起来,吸引回程夫人的注意力。
  在他的拼命调动下,狂乱暴怒的气息在体内飞快苏醒。
  程思齐完全控制不住,刺痒在尾椎和头顶蔓延。一声嘶哑微弱的低吼从喉间挤了出来,狐尾和耳朵随之尽数炸开。
  程夫人眼中燃起一簇狂喜:“师兄让你待在软红阁果然有用。那狐妖之前住过这里,留下的气息足以引活你的狐妖血脉……虽然比不上真正的大妖,但好好炼制一番,应当也能延寿几十年,也不枉我养了这么久的便宜儿子。”
  目眦欲裂,耳膜嗡鸣。
  程思齐被窒息与体内气息冲撞的绞痛几乎折磨得失去神智,听见程夫人的话,瞳孔蓦然一缩,闪过一丝狰狞的沉黑。
  “你……你不是……我娘……”
  程夫人取出一套针,一根一根钉入程思齐的身体,手指轻轻转着针头,嗤笑了声:“我自然是你娘,只是生死面前,母子也亦能反目。你傻……怪得了谁?”
  银针钉遍程思齐全身,如刺入骨缝般,疼痛难忍。
  脖颈间的桎梏松开,程思齐摔倒在地。
  他全身的知觉都失去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脚躯体都一点一点缩小变化,从头到尾成了一只真正的不足半臂长的小狐狸。
  雪白的狐毛被不断渗出的鲜血一寸寸染红。
  他张了张嘴,只能发出细弱如蚊的哀鸣。
  程夫人弯腰将他提起来,血水滴答落在地上,她随手摸了一把,道:“实话也不瞒你。在你见到那只狐妖之前,我也是想过,忘记当年那件事,忘了你是一头妖怪强迫我生下来的孩子……但你错就错在,背着我去见了他,还拿了他给的东西……”
  将程思齐掐着脖子塞进袖内,程夫人垂着眼笑了笑,神色阴冷而嘲弄:“长生不老啊……对谁不是诱惑呢?尤其是对我们这种……术士。”
  程思齐昏昏沉沉地算着无厌回来的时间,心中生怕那俏和尚也被逮了去,便挣扎着用最后的气力一口咬在了程夫人的手背上。
  “小畜生!”
  程夫人猝不及防一疼,眼睛立起,一巴掌打在程思齐的嘴上,打得小狐狸半张脸血肉模糊。
  血腥味淹没了他的口鼻与视线。
  程思齐咳了几口血,终于抵不住浑身的剧痛,抽搐着昏死了过去。
  程夫人嫌恶地看了他一眼,捡起一件程思齐掉落的衣衫将小狐狸裹得严实了,才复又塞进袖内,半抱半抄着,施施然带上房门,走了。
  下楼的时候遇见软红阁的何妈妈,程夫人悄无声息地收了脸上的冷色,换上了柔弱凄苦的眉眼,何妈妈转眼瞧见了,忐忑又不安地快步过来行礼,试探道:“夫人……可是见过小少爷了?”
  程夫人苦笑一声:“他不愿见我。”
  何妈妈摸不太准程夫人知不知道程思齐受过的责罚和委屈,也不敢多说,悻悻笑了笑:“小少爷脾气倔,夫人别伤心,阁里肯定对小少爷有求必应,绝不会为难小少……”
  “那便多谢何妈妈了。”
  程夫人打断何妈妈喋喋不休的声音,不着痕迹地问道:“齐儿他……怎的住到了头字房里?难不成他看上哪位姑娘了?我也并非是不开明的人……”
  何妈妈脸色一僵,支支吾吾道:“那倒也不是。听说……听说是个和尚,有道行,入世修行的,救了小少爷一命,正保护小少爷呢,咱们就给开了间头字房,住着也舒坦不是……”
  “和尚?”
  程夫人眼珠轻轻一转,又打听了几句,见没什么有用的消息,便不再与何妈妈纠缠,径自出了软红阁。
  到得门口,一名侍女过来,将她扶上马车,慢慢远去。
  与此同时,另一头的街角,无厌披着袈裟的身影出现。
  他一手拎着程少宗主点名要的水晶糯米粥,一手提了从酒楼里带出来的新菜品,似慢实快地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向着软红阁走来。
  新菜品出来,排了挺久的队。
  无厌怕小狐狸等急了又要甩尾巴,便加快了脚步,一具寒暑不侵的身体差点挤出满头大汗。
  午间的青楼里,四处都懒洋洋,没有半分生气。
  何妈妈刚迈上楼梯,便瞧见头上顶着戒疤都能比精心打扮的贵公子俊上几分的和尚脚下生风地走了进来。
  本来这尊大佛落在他们阁里,大家伙都是怕得紧,但何妈妈见多识广,自然知道这些能人异士的厉害,能讨好总是没错。只是这位大师深居简出得很,搭不上话。但如今她却正赶上一个卖好搭讪的机会,可不能放过。
  心念电转间,何妈妈当下便朝着无厌殷勤笑道:“大师回来了?怎么亲自去买了,喊那几个小子去就行,都腿脚儿伶俐着呢。”
  无厌上楼,披着张温和的皮颔首一笑,一副出家人的温良恭谨。
  何妈妈没看透这温良底下的狂躁,还跟了两步,自来熟道:“这是迎客居的新菜品?大师对程小少爷当真是体贴,怪不得小少爷说什么也不愿意跟亲娘走了……”
  无厌心头一震,脚步顿住,猛然回头:“亲娘?”
  何妈妈掩嘴一笑:“可不是嘛,您就跟程夫人赶了个前后脚,夫人刚走,您就来了。看那样子,程小少爷还不肯原谅夫人呢,但到底是母子,哪儿有隔夜仇?”
  程夫人来过了?
  无厌攥着食盒的手指一紧,心头如擂鼓般,猛烈敲击起来。
  他可不像程少宗主一般被血缘蒙了眼,单从程思齐和别人的口中他就能知道,这位程夫人虽说不见得是个黑心的,但在这一场孕养半人半妖的事里,也绝不会是什么无辜之人。
  他不再管老鸨后面的话,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走廊尽头,一脚踹开了房门。
  血迹蜿蜒,空荡荡的衣衫落在地上,旁边躺着一张黯淡的符箓。
  符箓没有被毁……是程思齐自己打开的门?
  无厌的心跳重重一顿。
  他闭了闭眼,猛地将手里的食盒砸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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