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艳不可方物的你——by落瑾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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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开元寺近来遭窃,藏经阁中的一卷《桑蓬经》失窃。此经并非什么珍贵的佛学真经,但若与《九张机》并说,便如莲生二蒂。
刀圣墓前一战,梅山主身受重伤不得已闭关,美艳山行事才多作收敛,如今与九张机有关的《桑蓬经》突然失窃,恐怕就是美艳山所为,想来,近日那梅山主便会出关。若他复出,不知会给这才平静不久的江湖掀起如何的惊涛骇浪。
而梅山主出关的首要之事,怕便是向随义八寻仇。
随义八喝完少真和尚炖的最后一口汤,咂咂嘴,终于决定随谢君临下山入世。
这山中岁暮平静,随义八不想因为自己而给这里带来灭顶之灾。
武林盟本在江湖,江湖纷争便在江湖中解决,不应牵扯世外。
果然,随义八下山入武林盟不久,便传来梅山主出关的消息,一时之间,江湖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武林盟亦做好随时应战的准备。
然而三个月过去,依旧风平浪静,并无任何事关美艳山的风声传出。
就在众人疑惑不解之际,七拳门上官无伤突然宣布婚期,三日后将迎娶武林第一美人方天琊。
此消息一出,无异于一颗石子投入平波,炸碎了多少江湖男儿的心。
娶方天琊为妻是多少江湖豪杰的梦想,如今上官无伤抱得美人归,众人便是再眼红忌妒也不得不前去观礼。
谢君临做为武林盟主,自然受邀前往,而随义八纯粹是凑热闹去的。听闻上官无伤练了朔风重衣功,随义八也想见识他的功法。
那时随义八一心以为,这江湖中他最大的仇敌是美艳山,最恨他的人是梅山主。他们一致对外将要共同讨伐邪道。他甚至还担心美艳山会趁上官无伤与方天琊大婚之日趁机作乱,因而心中时刻警惕,只为防患于未然。
可随义八到死也没想到,那一场举世哗然的婚宴,是谢君临和上官无伤联手的一场阴谋,一场针对他的阴谋。
随义八未曾料到,下山前开元寺《桑蓬经》被盗,以及后来江湖所传梅山主出关的消息都是假的,不过是为了混淆视听引他入瓮罢了。
练成朔风重衣功重振七拳门声威的上官无伤其实是个将死之人,“朔风重衣”每一层功法进阶都会反噬其身使之受损,此种功法速成但危害极大,早已失传江湖,却不知这功法竟是上官氏的家传之宝。若非瓮江一战,上官无伤被废功法形同废人,他也不会铤而走险练就“朔风重衣”这般险要的功法。
如今朔风重衣功大成,但上官无伤凡人之躯无力承受,他亟需一个能承袭的躯壳,纵观天下,也只有继承了流煞刀霸道刚猛的黑煞气而不死的随义八是绝佳的容器。
本来,上官无伤提出此事,谢君临是断然不会答应的。
可随义八此人率性而为,朝廷对他也有忌惮之心,迟早会因他而发难江湖。又听闻随义八被掳至美艳山时做了梅山主的私囚,二人之间纠缠不清。寒山寺贺兰缁本是武林正道,只因与那梅山主有旧情便背离正道后又因随义八而死。
谢君临上少林山请随义八加盟,本是念着数年相交的情谊,不愿将之牺牲,可随义八却不领情,后来江湖传出开元寺《桑蓬经》被盗一事,随义八竟一反常态主动出山。
他这般行径,终是成为他被正道舍弃的缘由。
☆、第 19 章
第十九章
魂魄悠悠无所依,一缕清魂行过山河,品过川流。
忘川之畔,他见到还是盛年的师父与一人携手同游,他涉水追上,拉住师父的衣摆。
“师父,你别走。”
师父转过头来,温暖的大手抚过他的头,低声说道:“孩子,回去吧。“
他便从梦中惊醒过来,望着陌生的帐顶,再去看屋中酣睡的其他人。
这是美艳山在山下的分庄,主事人名唤壹贰叁肆,庄内人都得尊称他为壹爷。
如今,他是这分庄内的一名杂役,除了一身使不完的蛮力,半点武功也不会。
而这满屋酣睡的人皆是与他一样,自幼卖身到庄子里做苦役,从始至终,都是一个奴仆。
“罗七,你还不睡?”
身旁的人揉着眼睛看了看窗,夜色正沉,天还未亮。
直到那人伸手推了他一把,他才反应过来那人是在问他。
“啊,是……我内急。”罗七匆匆起身,拣了地上的鞋穿上便开门出去了。
他并非真的内急,只不过是再也睡不着了,只能寻个借口出来。
他成为这个罗七,已是数月之久,但他却恍惚觉得,他从来就只是这个罗七,关于另一个人的一生,不过是他不甘平庸所幻想出来的一个梦。
罗七走到一棵树前,手脚并用的爬上树去,顺着那枝干,他爬到屋檐上,寻了一处坐下来。这数个月,只要夜半醒来睡不着,罗七便会爬到屋檐上坐一夜,直到天幕露白,鸡鸣声起,他才匆匆下来跑到后院井旁打水洗脸,再与屋中其他仆役一同去前堂听晨训。
往常晨训,壹爷早早便板着脸在那候着,若看到有人拖拖拉拉前来,便会点名扣工钱,今日却十分反常。罗七与众人在堂上站了许久,那壹爷才姗姗来迟,只见他满面春光,不知是不是骗了哪家姑娘与人一度春风,这才误了晨训。
“听着。”壹爷站定后,便朝众人道,“山中传来消息,山主昨夜出关了。这两年来我们行事低调不敢张扬,都是为了今日这一刻,山主一旦出关便会重振美艳山的声威,今后我们再也不用忍气吞声看武林盟那些人的脸色了。你们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好好把庄子上下仔仔细细打扫干净,以待庄主巡庄。”
“是!”众人亦都欣喜回应。
罗七面色如常,心中却是震荡不已。
那人终是出关了。
“罗七!”
突然有人大喊一声,罗七惊得回神,匆忙出列。
“你聋了吗?还是没睡醒?叫你那么多声不知道应的,庄子养你个废物干什么?”壹爷劈头盖脸对着罗七就是一顿骂,若说山里那位管事被称作甲先生,行事作风自有他书生的一套,那这分庄的壹爷与之相比就是个地道的恶霸,发起脾气来就如秋风扫落叶,他虽是在骂罗七一人,但众人亦被吼的不敢抬头。
“好了,还杵着做什么,赶紧滚下去干活!”
晨训散了后,罗七便到后厨劈柴。
如今的江湖,与他真的是无关了,他只是美艳山分庄中的一个籍籍无名的杂役,任劳任怨,供人奴役驱使,不过是个为生活所迫的蝼蚁。他压低头颅,再也不想看这人世。
过去拿着柴刀,他闯荡江湖无所畏惧,广交天下好友,笑谈风云。如今他在这后院中低头坐着,重复着劈柴的动作,井水里映出的,也不是他的脸。是一张陌生的,他从来没有看过,也从来不会多看一眼的脸,平凡,普通,眉宇间凝聚的是经年累月的卑贱和鄙陋。这样一个平庸,毫无志气的男人,就是他。往后漫长岁月,都是他。
半个月后,壹爷接到山中传来的密令,山主近日将下山巡庄,要分庄上下人等随时待命。
壹爷自从接了密令就疯了,一刻不能消停,便是夜半睡着也要突然醒来跑出来把全庄仆役叫醒,要他们各自把负责洒扫的区域再仔细检查过一遍方可。
如此折腾了几天,那山主总算是来了。
山主出巡,阵仗自是非同小可,随行的还有两位坛主。
那日一早,壹夜便吩咐全庄上下把手中事务暂且放下,全部重新沐浴换上干净的衣物跪在山庄门前等候。那马车辗过青石板缓慢地在门前停下时,罗七正匍匐在人群中,他极力克制心中涌起的震颤,他不敢抬头。
时过境迁,那人还是那人,而他,从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变成了一个匍匐在地向他膜拜的奴仆。时过境迁,那人还是高高在上睥睨众生,而他,再也没有与之对视的资格。
泪水从眸中沁出,落在地上的尘土里,在这声势浩荡的一刻,罗七连睁眼的勇气也失去了。
“罗七!”
伴随着一声喝骂,罗七的背上突然挨了一脚,只听壹爷气得骂道:“你个没娘养的蠢物,还不过来?”
罗七茫然地抬头,被身边跪着的人小声地提醒:“壹爷让你上去给山主垫脚。”
罗七麻木地爬过去,在壹爷的示意下跪趴在马车旁,只听头上壹爷恭恭敬敬地朝马车内的人说道:“恭迎山主。”
随后,便听到有人出来的声响,随后,背上一重,那人踩着罗七的背下了马车。罗七的眼角瞥见那一角绣着寒梅的衣袂从他身旁轻轻掠过。
那人渐渐走远,身旁身后皆是簇拥的人,满地匍匐的都是他的奴仆。
夜里。
罗七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他怕同寝的人被他吵醒,便起身出门,本想去之前常去的那角屋檐过夜,却发现,自从山主来到庄中,庄中守卫便十分森严,即便是庄内的仆役也不能随意走动。
罗七看着院前廊下四处站立的守卫,心中叹了口气,正想转身回去,突然听得一人哭哭啼啼跑来,看到罗七时突然露出喜色,一把抓住他的手哀求道:“罗大哥,你帮帮我吧?”
此人一向负责庄内浴池的清洗,名唤何秋,是个干净清秀的少年,此刻他右脸红肿,想是被人打了。
“‘怎么了?”罗七问。
何秋道:“我一时疏忽,没有将池中的落叶捞干净,山主马上便要来沐浴了,壹爷大发雷霆,要我马上将池水放了重新引水,若在山主来之前不能处理好,我就没命了。”
罗七道:“我跟你去吧。”
何秋闻言大喜:“真的?多谢罗大哥,多谢罗大哥。”
罗七点点头,并不多话。
他随何秋到了浴池,何秋告诉他浴池有四个塞子,都在水底,必须下水拔掉木塞才能将池水放出。那木塞吸力极强,一般要两人才能合力拔出,如今事发突然,凭何秋一人之力根本不可能做到。
罗七听他说完,点点头道了句“好”,便脱了外裳和鞋子下水。
拔掉四个木塞,那池水要全部流光也需许久,眼见何秋急得又要哭,罗七拿了两个木桶将池水一桶一桶舀出,好不容易弄干净了浴池,又要引入新的泉水,入水口有两处,一处冷泉一处温泉,要那浴池温度合宜也需下好大的功夫,就在罗七和何秋快要完成之际,突然听到壹爷的声音。
“山主,小心脚下,属下早就安排妥当了,山主放心,这洗泉属下日日都遣人清理,保证纤尘不染。”
罗七一惊,何秋吓得面色惨白,连忙跪在池边,匍匐在地大气也不敢出,罗七见状,便也跪了下去。
壹爷进来看到罗七大惊失色,像罗七这种相貌的仆役根本没有资格进来浴池洒扫,他本想发作,但山主就在一旁,那罗七又垂着头,想必山主也不会注意他,便连忙借机挡住罗七,朝一旁跪着的何秋吩咐道:“还不快起来伺候山主更衣。”
何秋嗫嚅地道了句是,战战兢兢地爬起来。
跪着的罗七突然感觉壹爷的鞋子狠狠踩住了他的手,只听壹爷咬着牙小声道:“你来这里干什么,还不快滚?”
罗七青着脸忍着剧痛,跪趴着要退出去,却突然听到何秋一声惊叫,接着便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连声求饶:“山主饶命,山主饶命,小人不是有意的。”
壹爷循声望去,只见梅山主的衣带凌乱却是被手笨的何秋越解越紧,山主不耐烦地将他挥开,杀意盈眸。
壹爷吓得冷汗涔涔,连忙上前将何秋拉到一旁,对山主赔笑道:“山主息怒,属下马上安排两个机灵的过来伺候,这手笨的属下即刻拉出去杀了。”
梅山主冷哼一声,目光落在不远处跪在池边的罗七,说道:“让他来。”
“啊?”壹爷转眼看到罗七,忙道,“山主,此人粗鄙不堪,怕是伺候不好山主,属下即刻让他出去。”
梅山主冷眸一睐:“你是嫌本座说的不够清楚?”
“不敢,不敢,属下不敢。”
壹爷忙朝罗七高喊:“山主叫你来伺候,你还杵那做什么,赶紧麻利的过来。”
“太吵,你们出去。”
梅山主瞥了壹爷一眼,壹爷连忙拉起何秋退出去。
罗七沉默着朝那人走去,他低垂着头,虽然心知,如今自己这副模样,没有人会认得他,可他还是不敢,他怕自己的眼神会泄露太多,他不知道在这个人面前他会怎样,但他还是怕,怕他认出自己,然后讥笑自己,一个被正道舍弃的人,一个被人占用身份,占用躯壳,连自己是谁都不能说的人。
罗七颤抖着手解开那衣带,然后解下外袍,内杉,直至那人踏着阶梯下了水。罗七不知道自己的耳尖绯红的快要滴血,那人的气息,是他再生以来唯一熟悉的一个味道。过去诸多种种都如隔世,再世为人,他全然找不到从前的自己,容貌变了,身体变了,周遭的人和事物亦完全变了。莫说这世间的人,便是这世间的风,这世间的花木,这世间的所有,对待他都变了。
惟有这人的气息,这人身体的温度,在告诉他,另外的那个人生,曾是他的,不是他做的黄粱一梦,不是他幻想出来的。
“站着干什么,过来擦背。”
突然听到那人不耐烦的声音。
罗七回过神,沉默地拿上池边架上一条擦背巾下了水,慢慢渡到那人身后,他抬起手,发现自己的手颤的厉害。